“啊！”


    没有任何防备的纪云舒吓得一个哆嗦，钥匙啪嚓掉在地上。


    她才发现单元门左侧小花坛边枯枝败叶的槐树下，正静静坐着一个黑影。因为这边刚好路灯坏了，所以很难发现。


    她呆站在原地，那人已经起身，高大的影子走到她身边，弯腰捡起钥匙递给她。


    纪云舒接过来，借月色认出是桑原，她感到很意外。


    不是跨年结束后就分开了吗？他们还目送她俩开车离去的。


    “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


    “怎么了？”


    “以后别坐颜悦的车了，我不放心。”


    纪云舒不自在地挠挠头发，想，不用你说我也不坐了。至少一年不坐吧。


    但他这样暧昧的话语还是让她感觉奇怪的紧张。


    “所以你等我有什么事吗？”


    桑原挑眉：“你不知道我在生你的气吗？”


    纪云舒恍然大悟。


    因为她拒绝他的邀约，却和别人一起出来玩。她当时想着过后要向他解释，后来因为人太多太嘈杂混乱，逐渐就忘了这种歉疚。


    但他的生气也太平静了吧，害她也忘了解释。


    不过纪云舒还是说：“对不起，桑原，我是被颜悦叫走的。”


    “没关系，原谅你了。”


    “啊？”


    桑原也太好哄了吧。


    “之前，给你看的‘星星’还记得吗？”


    他没头没尾地问，纪云舒想了会儿，记起曾经在恋综，桑原给她看的木炭星星。她笑了，似乎还能想起当时心无旁骛轻松愉快的好心情。


    “记得。”


    “今晚本想带你看更像星星的。以为没有机会了，好在又碰见了。你还想看吗？”


    没想到他还准备了这样的惊喜，她却爽约和别人出去玩。心中的歉意让纪云舒很快说：“想啊。”


    “走。”


    桑原带她来到她家小区中心的小广场，纪云舒才看见中央放着一个方墩墩烟花。


    纪云舒恍然大悟：“这就是你的星星啊？”


    “你听起来很失望？”


    “没有。只是这么晚了，不会扰民吗？”


    “这支没那么响。”


    桑原掏出一个打火机，问：“你想放吗？”


    纪云舒摇头：“我不喜欢放，只喜欢看。”


    桑原明朗笑开，揭穿她：“是不喜欢，还是不敢？”


    “不喜欢。”纪云舒嘴硬。


    桑原不再逗她，转身走向早就放好的烟花前，弯腰点燃。


    两秒钟后他起身向她的位置走过来。


    纪云舒早就不争气地提前堵住了耳朵。


    烟花引信缓慢燃烧，短暂的安静和黑寂后，“咻”一声，一束烟花冲天而起。


    没想到外表平平无奇且尺寸不大的烟花墩，绽放出的烟火竟如星球炸裂，无数流星火花纷纷绽开，金色的光照亮了整片天际。


    她本应该为那极致绚烂的烟火吸引，但她的目光居然落在向她走来的桑原身上。


    长款的大衣被他走出潇洒的飘逸感，黑发下的那张脸在明暗交替中十分立体，腿又细又长，看似瘦削，但肩膀和胸膛又十分宽阔。


    纪云舒不自觉想起他两次拥抱她时的感觉。


    似乎还能回忆起一种薄荷草般的清新味道。


    还有那种仿佛嘈杂世界一个宽和温暖的角落，她可以放心躲进去，那个怀抱就可以帮她抵挡一切。


    纪云舒感觉跳动的心脏从平稳，到加速，到热烈，只用了短短的几秒钟。


    头顶之上，烟花继续绽开金色的、巨大的、绚丽的一束，仿佛一片天空被近在咫尺的星星填满。


    很美，很灿烂，却只是他的背景而已，比不上他本身对她的吸引。


    直到他们并肩，看烟花一簇又一簇绽开，又寂灭。


    纪云舒的眼中映满了金色的光，这样的美好让她心潮澎湃，却不免生出些美好短暂的忧郁感。


    桑原只看她一眼，似乎就能发现她微笑下的低落。


    “不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


    纪云舒转头看他：“明明你在生我的气，还要专门跑来给我看烟花。”


    纪云舒说完感觉不对劲，好像她已经触到了窗户纸薄脆的边缘。于是佯装不经意地转回头。


    “我讨好型人格，你不知道吧？”桑原玩笑回应。


    “……”纪云舒瞥他一眼，“恋综面试时候你就这么说的？”


    “太优秀了，不用面试。”桑原半真半假的回应。


    天上，最后一簇烟花绽放后，金色的火星星下坠又化为乌青的烟气。天空恢复了平静。


    桑原突然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一起努力那句。”


    纪云舒反应过来，跨年那一刻她确实对他这样说过一句。


    “真的啊，希望新一年，你带领国漫走向世界，我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怎么了嘛？”纪云舒认真说。


    “没怎么，还想再听一遍。”


    纪云舒无奈拖长了语调：“新一年，希望我们一起努力。”


    桑原轻吸口气，专注的眸子看着她说：“一定。”


    “那我走了。”他看眼时间。


    “嗯，再见。”


    他朝她摆摆手，走到半路，忽然回头，发现纪云舒还站在原地。


    “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啊？”正看着桑原背影发呆的纪云舒随口解释，“我目送你走。”


    “不用。”


    他望着她，想，你看着我，我会不舍得走。


    “好。”纪云舒也不坚持。


    转身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没想到，桑原也刚好回头。


    两个人隔着远远的距离，彼此都笑了。


    纪云舒有种被撞破心事的感觉，心中赧然，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花园间的小路里。


    走向自家楼的路上，她抬头盯着天空寻找星星。这些年城市的星星没有她小时候在乡野间看得清澈透亮。


    但仔细分辨，还是能找出北斗七星的轮廓。


    看见了就不会再当作看不见。


    就像有些微妙的感觉和情愫，察觉到了，就无法再视若无睹。


    *


    第二天是元旦，纪云舒真的邀请陈薇薇和她妹妹来家里吃饭。


    在纪云舒家过完元旦，姐妹俩就要去火化掉去世的母亲，然后带着骨灰回小镇安葬。


    老纪和沈如云一大早就开始忙着做菜。


    昨晚回来的晚，早晨纪云舒本来想睡个懒觉，但是爸妈一大早就在厨房折腾。她挣扎了两下，还是起了床。


    一出房间就听见沈如云数落老纪。


    “等会儿！你菜洗了几遍？我看你就糊弄。”


    “哎呀，不碍事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你别把姜切太小，舒舒不吃姜。茄子皮削了，她不吃皮。”


    老纪无奈：“还不是你从小把她惯的，这不吃那不吃。”


    “你少惯了？你背着我偷偷带她吃街头羊肉串、淀粉肠，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如云冷言揭穿他。


    他们身后，纪云舒扑哧一声笑了，又连忙捂住嘴。


    听到动静，沈如云神色自若地探出头来，问：“你起来了？正好，你舍友和她妹妹有什么忌口吗？”


    “好像没听说，家常菜都可以吧。”


    陈薇薇和妹妹来的时候还提了水果，被沈如云一顿责怪，嫌她们客气。


    饭桌上也对姐妹俩特别关照。


    问起她们学业上的事和以后的打算。陈薇薇说她正在考研究院的编制，准备把她妹妹转学到市里，姐妹俩一起生活，也好搭照。


    沈如云表示转学的事她可以在流程和资料递交上给予她们帮忙和指导。


    陈薇薇自然很感谢。


    沈如云还说以后妹妹学习上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她。


    妈妈其实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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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惯常的严肃模样，笑容都不常见几分。可望着陈薇薇姐妹的目光却有深深的关切和关怀。


    纪云舒想起曾觉得桑原的母亲对病人很好，比自己的妈妈要和蔼可亲许多。


    但面对学生的沈如云，并不是只有严厉这一面。


    只是自己的偏见太过锋利。


    沈如云在学校会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不因为学习好就偏爱，对于刺头学生严格但会真心为他们考虑，生怕他们走了歪路。对于生活贫困的学生还暗中帮忙交一些书本学杂费。


    那些毕业多年又回来看望沈如云的学生，不比去看望桑原母亲的人少。


    她的床底下至今塞了好几个教师节沈如云收到的小礼物的箱子。


    妈妈的好，其实她都知道。


    *


    吃过饭，老纪主动开车送陈薇薇姐妹俩去医院。


    沈如云和纪云舒也送她们下去。


    目送老纪的车离开后，母女俩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


    纪云舒先开口：“妈妈，刚吃完饭，要不散会儿步？”


    “好啊。”


    二人并肩走出小区。


    附近有一个开放式公园，很幽静。冬天更添几分萧索。老纪和沈如云经常来遛弯。


    但印象中，纪云舒很少来。


    过马路时没有红绿灯，来往车辆不断，纪云舒犹豫了一下，还是挽住了妈妈的胳膊。


    母女二人顺着公园最外环的塑胶道，慢悠悠遛弯。


    两人少有此刻一起散步的场景。


    “那天检查结果怎么样？”纪云舒问。


    “挺好的。”


    “还会痛吗？”


    “早就不痛了。”


    “哦。”纪云舒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沈如云瞥她一眼，问：“就那么想工作吗？”


    “嗯。想。”纪云舒斟酌着语调，其实自从上次车展不欢而散，她一直想和妈妈好好解释一下。


    “我不会再做模特了，合约到期了。”


    “呦，能耐大了，还背着我跟人家签合同了，不怕别人把你卖了。”


    “我都二十好几岁啦。”纪云舒无奈。


    “那你喜欢做模特吗？”


    “一开始觉得挣得多，后来发现挺有意思的。你以前不是老说我驼背吗，你没发现我肩膀变挺了。”


    纪云舒语气还挺骄傲。


    沈如云瞅她：“还挣得多，我们是什么水平，就消费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不跟别人攀比，也别被消费主义裹挟，你明白吗？”


    “我明白。”


    “算了，你长大了，你有能耐就行。你凭借自己的能力买想要的东西是对的，千万不能因为金钱或别的什么，出卖你自己，懂吗？”


    沈如云是思政老师，口吻向来说教，但今天纪云舒格外耐心，说：“我知道。”


    沈如云叹一口气：“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承认我之前太希望你优秀，太怕你走弯路，用了极端的方式。但没有想过，你到底快乐不快乐。”


    纪云舒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只是有的时候不快乐。”


    她想起陈薇薇之前说的话，羡慕研究生第一天来送她上学的父母。


    “但大部分时刻，我都非常幸福。”


    沈如云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纪云舒说：“之前……是我口无遮拦，这些年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相信你和爸爸感情很好。”


    沈如云沉默许久，才终于说：“我确实和楚毅在一起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妈妈年轻时也犯过错误。但不会再犯第二次。”


    “感情里的事，哪有那么多对错。况且妈妈也不一定是错的。我们不是永远都能做正确的、绝不后悔的选择，不能用非黑即白的标准去界定对错。”


    沈如云笑着看她一眼：“哎呦，你还会谈感情了。”


    纪云舒一本正经地笑：“我都24了，怎么不会了？”


    谁知沈如云劈头盖脸忽然问：“桑原和你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