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从疗养院离开的时候，情绪比秦为倾想象中镇定。


    可能这些年的母子分离，已经叫他对母亲的依恋稀释再稀释，直到如今被死亡隔开阴阳两界，都没有斯人已逝的实感。


    他手里攥着一封信，据说是萨拉·莱特女士临终前留给他的。


    其实过去每一年拉尔的生日，都会有疗养院寄过去的礼物，但他从来没打开看过。


    不过不打开也没什么，如果里面是吃的，肯定早就臭了，现在那些袋子还乱七八糟地堆在他的床底下，没生虫子和老鼠，就说明袋子里的东西还能再放五百年。


    他们刚踏入奈落小队休息室，就听到莫妮卡迎面问了一句：


    “拉尔，网上的是你的手笔吗？”


    “你说的是哪个？”拉尔稍微一想，就料到她说的是什么了，“教团的事？”


    “神光教可能要完了。”莫妮卡将一篇文章转发到了小队频道，“教团涉及违禁品的买卖和滥用，以及人口买卖、军火交易，还有其他许多黑料，都被发到了网上。”


    “嗯。可惜没有找到教团和黑岛商会勾结的证据，不然多少也要他们掉一层皮。”拉尔懒懒地往沙发上一坐，“我还记得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实验室呢。”


    “说起实验室……”秦为倾忽然想起一件事，“Q和菲奥拉最近怎样，有人知道吗？”


    莫妮卡啊了一声：


    “他们之前带着罪民去了地面上，目前和他们保持联系的是林司青，但是他刚才去图书馆了，你可以终端上问问他。”


    秦为倾低头给林司青发消息，告知他发联络给Q：


    “他们现在在墙外活动，对于墙外的资源分布应该了然于心，也许可以请他们帮忙解决诺亚潜艇上的部分资源问题。”


    拉尔耸耸肩：


    “好吧。看来你对诺亚他们还真是关心。”


    “他们的潜艇可以给我们带来渔获，通过九号电梯井运输海产品到地下，不但能改善地下居民的饮食结构，还能带动第七区的经济，以此为交换，我们也可以给他们输送药物和军需品。”秦为倾说到第七区的时候顿了顿，快速瞥了眼拉尔，“我听说林司青以前在第七区生活过一段时间。”


    “他去南梯洲之前，就一直在第七区生活。”拉尔知道她想问什么，“如果你想知道他过去的情况，建议你直接去问他。”


    “我会的。说起来，你和他之前是不是在南梯洲服役过？”


    “是有这么回事儿。他在那里生活了五年，我是两年。是一个挺无聊的交换项目。那边的灰人跟北联灰人的关系挺好，偶尔会这么干。”


    “关系好吗？”秦为倾有些好奇，“南梯洲那边是什么情况？”


    另一边的莫妮卡也敏锐地坐直了身子，打算听一听——她如果要去南梯洲找哥哥留下的线索，那知己知彼无疑是必要的。


    拉尔耸耸肩：


    “比唐洲好一点，但也就是好一点点。他们的地上人政府也挺疯的。不过几个聚居地都半斤八两吧。如果满分是100分，北联是70，唐洲30，南梯洲大概5、60这样？”


    三人在休息室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南梯洲的情况，休息室的大门忽然向左右打开，进来的是紫发的阿比盖尔。


    拉尔现在看到她，心情非常复杂，有些窘迫，也有难以说出口的感激。


    感激她把他从当年那个地狱里救出来。


    阿比盖尔向他安抚一笑，随即看向秦为倾：


    “好消息。”


    秦为倾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了：


    “是不是有任务派？”


    “是，过几分钟就会发到你们的终端上了。”


    莫妮卡有些忐忑：


    “目的地在哪里？”


    “南梯洲。”阿比盖尔看向莫妮卡，“你之前不是问过秦，有没有去南梯洲的任务吗？这是她托我找的。”


    莫妮卡的红瞳一下子亮了。


    终端叮一声响，她低头去看——


    是伪装成北联地上政府的代表，前往南梯洲交换基因病的研究的成果，同步研究进度——这是明面上对南梯洲的说法。


    实际上就是去窃取南梯洲研究成果，以协助灰人政府自己的研究的。


    如果伪装成功，根本没有交火的必要。


    即使失败了，也有南梯洲的灰人政府做接应。


    他们也有自己的避世的隐匿地点，南梯洲的一般民众并不知晓灰人的存在。


    基因病其实有很多种，但在这个时代，最迫切的其实只有一种——由ZFP541等基因控制的不孕不育。


    地上政府一直没有放弃挽救下降的生育率。


    尽管民众中有相当一部分（特别是教徒）因噎废食，叫嚣着四百年前的基因研究已经触犯了自然选择的红线，不孕不育是大自然对人类贪婪的惩罚，再研究下去只会越来越糟，人类应该尊重自然，如果神要人类灭亡，那么人类就该乖乖灭亡。


    但还是有一部分相信科学的人觉得，解决问题的答案，就藏在人类自身的基因之中。先前的失败，只是科学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试错成本。


    双方僵持不下，为了选票，政府也只好把这部分研究转入暗处。


    因此，前往南梯洲考察的人选，明面上是保密的，甚至普通民众根本不知道还有交换研究成果这个项目。


    这给奈落小队伪装成官方人员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出发时间定在这个月的十八号。


    奈落小队，第三行动小组，接受任务。


    任务内容：前往南梯洲，伪装成北联官方研究人员，窃取南梯洲基因病研究成果。


    任务等级：S级（加密/S/A/B/C）


    ……


    诺亚的潜艇靠岸，隐蔽在九号电梯井附近的码头。


    Q和菲奥拉按照和秦为倾约定好的，带着一些可食用粮食的种子，还有大型牲畜，前来会合。


    张小鱼和秦为倾站在一起，她是主动要求来帮忙的：


    “我在第二区已经安定下来了，但是我想，来到北联，住进第二区，不该是我故事的终点。一定有我能做的事情。”


    秦为倾怎么也想不到，她来能干嘛，不过转念一想，这次Q和菲奥拉带来的物产很多，多来一个人也能多一双帮忙的手。


    勉勉强强也算是个劳动力。


    她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就在张小鱼和Q打个照面的功夫，不同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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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了——


    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的Q，直接当众开口问张小鱼：


    “我喜欢你，你能和我交往吗？”


    他也许是一见钟情了。


    Q也不知道。


    只是下意识地就开了口。


    他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还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甚至来不及问她是否单身，是地上人还是灰人。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被击中心脏了。


    真的毫无来由，不讲道理。


    现场一时陷入了死寂。


    包括当事人本人，所有人都齐刷刷扭头看他。


    地下灰人朝生暮死，譬如蜉蝣。


    已经习惯了有话直说，即使是夫妻俩吵架，也大多不隔夜，还没到床尾，就和好了。


    毕竟，就这鬼寿命，谁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模拟阳光？


    他们更习惯有话直说。


    告白、恋爱、结婚、生子，统统按了快进键。


    他们快快地诞生，快快地死去。


    所以，也不能怪Q打直球。


    但张小鱼是地上人，没见过这阵仗。


    她直接被这个直球打懵了，结结巴巴道：


    “我、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现在可以开始考虑了。明天之前可以给我答复吗？”


    Q的语气很客气，但给出的期限却非常咄咄逼人。


    “我……”


    张小鱼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秦为倾，后者咳了一声，转移话题：


    “先工作，忙完再说，可以吗？”


    她都这么说了，其他预备起哄的好事者也偃旗息鼓。


    这一整天，张小鱼都心不在焉，差点被赶上潜艇的山羊角刮到，还是艾恩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道了声谢，听到艾恩轻声问她：


    “你是怎么想的？”


    她迷茫：“何意？”


    “如果你要和他在一起，他是不可能进去北联居住生活的，他是灰人，你必须放弃第二区的生活，和他一起在墙外东躲西藏。你愿意吗？”


    张小鱼莫名其妙：


    “我为何要愿意？我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答应他？”


    艾恩悄悄松了口气，又别别扭扭地说：


    “我知道你现在的生活得来不易，你，你千万别为了任何人放弃。”


    “那是自然。”张小鱼颔首，“我已买了新的智脑和键盘，打算以写作为生了。我要将唐洲发生的事情修饰之后写出来，叫后人，以及北联人知晓。”


    艾恩立刻紧张起来：


    “你忘了我们和北联政府的协议了吗？不可以透露唐洲、潜艇之类的相关信息，否则会被抹杀的！”


    “那是自然。因此，我会写一个架空世界，隐去真实地点，人物姓名，打乱时间线，模糊概念，不会叫人看出端倪来。”


    艾恩松了口气：“你可真是大胆……不过，为什么会想到写作？”


    “我有许多话要说。”张小鱼沉静道，“许多话，如果不说出来，会把我的心脏压垮，叫我辗转反侧。”


    她看着艾恩愕然又带着些怜惜的神情，浅浅一笑：


    “届时，还请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