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灵还没来得及做反应，身后已经响起激烈的枪声。


    子弹如雨一样打在人面花的藤蔓、枝叶还有花瓣上，俞灵想要张口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越来越多的人面花从土壤中长出，身后人高喊着加大火力。


    她忘了，守卫所的职责，是守护人类。


    无论这个邻居身份如何，如果他被异种生物袭击，那么，守卫会无条件将枪口对准人类共同的敌人。


    火光飞溅，泥土味夹杂着植物根茎断裂时散发出的气息，如一场毫无攻击力的雨雾，扑到她的面颊上。


    俞灵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气，胸口沉甸甸的。


    随即，一抹无形的压力从头顶降落，守卫们纷纷疑惑。


    “奇怪！怎么打不出子弹来了？”


    她抬眸，捕捉到温序漆黑眼底一闪而过的幽蓝光芒。


    创世主在由程序编造的空间里，还真是随心所欲。


    “别开枪，这东西打不死，掉落的植物组织会生成新的怪物，越打越多。”温序言简意赅，守卫们听完，纷纷放下了枪。


    一旁的655不信邪：“用火烧呢？”


    650紧蹙双眸，按住了655举起枪的手臂：“行不通，不是说这里有植物吗？难不成你想背上毁坏天然植物的罪名。”


    人面花那句“是你破坏了她的花”，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被打断的藤蔓枝条陷入土壤中，很快又蓬勃生长起来，抽枝散叶，一簇簇鲜亮的紫红色花瓣在夜色下绽放。


    它们的五官像是用照片拼接融合起来的，虽然很像人的面孔，却不太会使用表情。


    藤蔓卷曲着伸过来，密密麻麻遮住了窗子，俞灵在最后的缝隙中窥见，无数藤蔓缠绕在无助的邻居身上，几乎要把他紧紧包成一个茧。


    邻居痛苦的呻吟声逐渐减弱，最后没了气息。


    “它杀了我们的同伴！”655愤怒地叫喊着，“难道要我们袖手旁观吗？就没有解决它的办法？”


    同伴……俞灵品味着这个字眼，随后冷静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655，周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场，让655的怒火瞬间熄灭，他茫然地指着自己的下巴：“你瞪我做什么？你不是守卫，不用遵守守卫职责，我刚刚难道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俞灵冷冰冰地说：“我确实不会像你一样见人就救。不过按照精英区的逻辑，一个失业的中年流浪汉，还有偷盗行径，如今又盯上了植物种子，他会比那些天然植物更有价值吗？”


    655瞳孔震颤。


    俞灵继续道：“如果你的答案仍然是前者，那我可以开枪，把花园烧个干净。”


    “655，放下枪。”650压着声音命令道。


    655极其不情愿地放下胳膊，凶巴巴地瞪着俞灵。


    俞灵轻蔑一笑：“看来你的队长已经做好了决断。”


    守卫终究还是会保护更有“价值”的天然植物。


    口口声声说着人类利益至上，无条件为了人类共同的幸福努力，于是可以不顾其它生命的死活，用基因的优良作为价值衡量的标准。


    救人只是习惯了责任的约束，倘若有更大的约束在头顶，这群人还能一成不变地守护每一个人的性命吗？


    又不是救世神。


    精英区会为了珍稀的植物而牺牲掉部分人，而对于个体来说，或许只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急于抢一点食物入腹。


    如今，流落到城防区的人越来越多了，而所谓的“优良基因”却在缩减。


    曾经需要牺牲少部分人而达成的美好未来，如今可能会变成牺牲大部分人。


    到那时候，还会有人团结地高喊着为第九基地未来幸福的口号，眼睁睁看着和自己胸膛同样跳动着心脏的人，享受着自己所渴望的生活吗?


    不是思想的差异，或许只是单纯的贫穷和富有的差异。


    这个世界的花稀有，所以，花比人重要。


    但花被留下来，是为了供人研究索取。


    人类的傲慢在此刻毕现。


    她此刻背对着房间内的光源，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冷冰冰的样子，让她周身流动的空气都变得锋利。


    温序警觉地偏过头来，却发现俞灵抬起了手，阴霾如洪水一般向众人扑去——


    他似乎感应到一种语言，在说好饿。


    花园里有好多的碎片，好想全部吃掉。


    “救，救命啊！怪物变大了——”刚还气焰嚣张说着要用火烧光植物的655，忽然一个踉跄，跌倒在窗边。


    他面对着窗户正中间，手指哆哆嗦嗦地冲着外面：“怪、怪物……”


    人面花膨胀数倍，一整张脸完完全全贴在了透明的玻璃上，一截青灰色的舌头从参差不齐的牙齿中掉出来，还滴着口水。


    “成为我的骨头吧。”


    它的声音嗡嗡响着，朝655张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犬齿。


    咣——


    650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窗。


    人面花表情凝滞了一瞬，随后开始用脸疯狂地撞击玻璃。


    “队长！怎，怎么办啊？”人群中，有人哆哆嗦嗦地看向650。


    650还算淡定，强忍下心头不适，偏开脸，用手环扫了扫玻璃。


    “这窗户防不了多久，如果它破窗而入的话，我们——”


    “它不会。”一道格外冷静的声音穿插进来。


    温序从小便是按着参天塔精英模板养的，所以一般不会在别人话都没说完时就打断，不过，可能是站在俞灵身边，感受太过异常，他不得不终止大家的商讨。


    有过几次打交道的经历，777对温序格外信任：“长官您这么有把握，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650也沉默下来，安静等温序发言。


    然而，温序却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手指抹掉刚刚溅到脸上的土屑，淡淡地说：“猜测。”


    777脸色更白了。


    但凡换个场合，他还能笑笑，说一句长官你的冷笑话真的很冷，可温序表情实在太过淡定，有一种不像是开玩笑的感觉。


    明明是猜测，可他为什么那么笃定？！


    温序耐着性子，多动了动嘴皮：“来之前和它交流过几句，它似乎很听房主的话，不许破坏植物，不许外人进入。它大概不被允许进入这个房子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把窗户打开试试。”


    777瞪圆双眼：“现在打开窗户……我疯了？”


    温序平静地移开视线，一副大难临头却事不关己的模样。


    650后背一寒，总觉得这人无形中带了点毁灭般的惊悚气场。


    如果说俞灵顽劣的个性是在表面上的，这位大佬的疯感像是潜伏在水底，在所有人掉以轻心的时刻，一口咬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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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的动脉。


    从某种意义上说，俞灵能被他抓进守卫所审讯，过后还能心不惊肉不跳地跟他合作，内心也不是一般的强大。


    疯子跟疯子碰到一起，是不是都挺合拍的？


    就在650疯狂头脑风暴时，被温序遮挡住大半个身体的俞灵已经快跟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了。


    她已经被阴影完全笼罩了。


    温序还在心平气和地诱劝777，让他试着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隙。


    777绝望地喊道：“长官，您，您不会被污染了吧？”


    温序被他这副怂样气笑：“你觉得我要是真被污染了，会回答你这个蠢问题吗？”


    650隐隐感知到什么，绕开777，推着他肩膀说：“所有人，持枪退后。”


    她转头看向温序，他丝毫没有挪动的想法。


    温序背后就站着被影子覆盖的俞灵，两人紧贴在墙角，挨着窗边，如果不是距离不够，温序很可能不需要费这么多口舌，直接动手开窗了。


    “长官您……算了。”650把关心的话掐在喉咙里，随即伸出手，轻轻拉动窗子。


    人面花还在用脑袋砰砰撞着玻璃，被650大胆的举动惊到，瞬间停止了撞击。


    它长着嘴，呼呼地喘着气，嗡嗡道：“我饿了。”


    650咬咬牙，在心里反复给自己做建设。


    它是狗，它是一只小狗，它只是一只傻乎乎的小狗。


    随后，她冷下脸，径直对上人面花紫红色的瞳孔：“你不听话，她没有让你进屋子里，这样还想吃骨头吗？”


    她尽量拿出在家训斥弟弟妹妹们的严厉语气，心脏却在狂跳。


    毕竟，对方长而尖的牙齿，可以轻而易举刺破自己的喉咙。


    空间不知安静了多久，650恍惚中似乎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呜咽，听上去还挺委屈的。


    “我已经很听话了，还要怎么做她才能高兴……”


    低落的语气，让恼人的嗡嗡声都没那么烦人了。


    650乘胜追击：“她高兴的时候，都带你会做什么？”


    花瓣忽然在空中耸动起来，人面花眼睛一亮，紫红色从瞳孔中褪去几分，兴奋地说道：“会丢骨头给我吃，陪我出去玩！”


    “她会出去？”


    “会的……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人面花又沮丧起来，一条细细的藤蔓抬起来，650身后的守卫警觉地举起枪。


    不过，藤蔓并没有伸进窗口，而是在它脖子处绕了一圈，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一阵金属摩擦声后，藤蔓勾来一条细细的链子，末梢坠着和客厅里同样款式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个骨头形状的图案，底下模糊的文字大概就是这只小狗的名字。


    “很久不带我出去了，我的名牌都生锈了。”它委屈地说。


    温序眼底一沉，正要开口，身后紧贴着自己背部的阴影忽然膨胀，一道凛冽的风扫过，金属链咔地断裂。


    人面花刚露出惊异的表情，就眼睁睁看着那枚小木牌被阴影裹住，消失不见了。


    650转过头，脑袋轰的一下，失去了知觉。


    守卫倒成一片，唯有温序安静站立在原处，透过阴影，他似乎在跟黑暗中的人对视。


    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650见了会说疯狂的微笑。


    “你找到它的记忆芯片了，是吗？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