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灵本没想那么快抢来记忆芯片的，只是掌心的阴影太烦人，如今它竟然敢爬到自己头上来喊饿了，仿佛不给它投喂就会被它疯狂啃咬。


    耐心不多的她只好先迷晕守卫，再去解决芯片的问题。


    不过，她忘记了，温序和她一样，是不受程序影响的。


    站在黑暗里，她有些无奈。


    明明只有她能观察到温序的表情，毕竟他就站在灯底下，整个人亮得发光。


    可为什么，他朝这里望过来的眼神，却好像也能够看见她一样。


    俞灵浑身汗毛竖起，被无形的冷意包裹。


    不过很快，记忆空间展开的片段吸引了俞灵的注意。


    那是一座漂亮得令人失语的花园。


    自打能记事以来，俞灵从未见过那般蓬勃生机的植物，即使她参观过仿生植物园，也比不上这里的一星半点。


    仿生植物园里的花朵不会凋谢，永远定格在最茂盛最艳丽的状态，可看久了会觉得自己的时间也停滞不前，泛着一种令人透不过气的死意。


    但这里不一样，单单是看画面，俞灵仿佛被圣泉浇灌了心灵，被眼前焕发着光彩的花瓣枝叶震慑，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


    是畅快的，感受生命重新在一呼一吸间流动的，她仿佛也像植物一般生长，她的手掌会长出叶子，双脚扎进土地里，生根发芽，她的脸会向着温暖的太阳，张开双臂，像藤蔓一样舒展身体。


    夹杂着馨香的风和血液同频流动。


    俞灵从未如此庆幸，自己能够在记忆空间里保留五感。


    她站在大面积铺展来的红色玫瑰花海中，呼吸着房主曾呼吸过的芳香空气，踩在房主曾细心浇灌的土壤上。


    污染并不重要，末日也不再重要。


    只需要顺其自然地，让风流过，让雨落下，她从泥土中生长，也终究会落回泥土中。


    一团毛球从万花丛中滚过，撞在俞灵脚边。


    她吃痛地抬起脚趾，发现一个巴掌大的小团子，浑身雪绒绒的，两枚乌黑的眼珠愣愣地望向她，然后——


    “汪！”


    “汪汪——”


    是一只雪白的小奶狗。


    她不由得蹲下身，用掌心揉了揉小狗卷曲的毛发：“这里是你记忆中的家吗？”


    “汪汪。”变成正常小狗的它不会说话，只是用毛茸茸的脑袋反复磨蹭俞灵的手心，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又伸出湿软温热的小舌头，轻轻舔舐她的指尖。


    “雪球！你又调皮！”


    远远地，一个不算严厉的女声传来，雪球瞬间撒开爪子，蹦蹦跳跳滚进花丛中不见踪影。


    “雪球，你躲到哪里去了？还想不想吃骨头了？”女人的声音逐渐向这里靠近。


    俞灵环顾四周，除了芬芳馥郁的玫瑰花，没有任何能够遮挡的掩体，索性站在原地。


    她终于能够看清女人的模样。


    女人身着一袭白衣，看面料似乎是稀有的天然棉麻制品，俞灵只在黑市的拍卖行见过。


    她左手挎着一只竹编篮，右手贴着花丛摇晃，仔细看才能发现，她手里捏了块刚煮好的排骨。


    肉质的香味勾起俞灵更强烈的饥饿感。


    她咽了咽口水，对着女人指了一个方向：“它钻进那里去了。”


    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了一眼俞灵便走开，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雪球，来吃骨头。”


    她接连重复了几遍，终于把那团雪球从花丛中叫了出来。


    小狗身上顶着两片红色的玫瑰花瓣，被主人捏住后颈提起来。


    女人半是责怪半是怜惜地说：“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跑到花园里玩吗？吃完这块骨头，就乖乖回院子里去。”


    小狗叼着骨头哼唧了一声，不知是在撒娇还是为骨头而发出满足的叹息。


    俞灵望着女人和小狗在花丛中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前这个美好的世界也在离她远去。


    她感觉心口一疼，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离开了。


    “查到了。”一声机械嗓音突兀地打断了这副色彩鲜艳却透露着悲凉的画面。


    俞灵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身后仍然是阴影笼罩的黑暗世界，空无一人。


    是她的头盔在说话。


    温序特殊的音质传过耳膜，比刚才的音量轻了不少。


    “房主今年二十九岁，有过精神类疾病诊断史，但尚未出现诊疗记录，目前为自由职业，做过摄影、彩绘，目前在做家居整理师，不过，从今年夏天开始，她就再没有出过门。”


    所以是一名患上精神疾病的人远离人群，在精英区某处隐居下来，还养了一只小狗的经历吗？


    俞灵望着逐渐褪色的花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在众多这样温馨的片段中，随着俞灵手指滑动的顺序，那个毛茸茸的雪团子也长大了。


    小狗还是喜欢叼骨头，偶尔调皮闯进主人的花园，再被斥责着赶开。


    再后来……


    不知道主人发生了什么变故，它不再有出门玩的机会了，曾经的开放式花园被围了栅栏，上了锁。


    它的活动地点局限于房门前的一小块空地。


    主人偶尔会出门喂食，但是再也不会喊它“雪球”，或者用骨头逗它玩。


    摇摆的小尾巴逐渐耷拉下来，它也懒懒地趴在狗窝前，日复一日，直到项圈上刻有它名字的小木牌褪了色，变成如今俞灵辨认不清的模样。


    园子里的花开得那样茂盛，日复一日，四季更迭，不知房主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它们抵御过第九基地漫长的冬天和炎热的夏日。


    花开得越来越鲜艳，朵朵嫣红团团簇拥，雪球的毛色却愈发黯淡灰败，房主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日益消瘦。


    她那位“小偷”邻居在这时候出场了。


    像极了电影里的烂俗情节，邻居喝得酩酊大醉，拉扯着女人的手不肯放开。


    雪球不再是雪球，而是猛兽，它一跃而起，狠狠咬在了邻居的小腿上，痛得他大叫、打滚，仓惶逃开。


    俞灵皱起眉。


    小屋越来越破败，栅栏的油漆在数次降雨后变得斑驳，雪球日日夜夜期盼的人没有来，反倒是邻居一次又一次来骚扰。


    后面的记忆碎片很乱，似乎杂糅了邻居的记忆，也怪那藤蔓绞杀小偷时，缠得太紧，有股同归于尽的意思。


    俞灵好不容易才把邻居的记忆跟小狗的分开。


    小狗的碎片最后定格邻居朝它挥起铁锹的一幕。


    不用想便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在真实的世界里，在空间尚未被污染的时候，这只名叫雪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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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狗死在了邻居的铁锹之下。


    俞灵小心收起小狗的记忆碎片，随后才从散落的零星碎片中，拼凑出邻居的记忆来。


    第一个片段就让她皱起了眉。


    邻居失业了。


    他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被降职，原本要被调派到城防区的世特骏公司，他不愿意，喝多了去上司家里耍酒疯，被以骚扰为由抓进了警署。


    出来后，他失去了工作。


    面临被赶出精英区的风险，以及因酗酒而缩水的银行账户，邻居每天像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游荡，偶尔去便利店或者无人居住的房子里偷点东西吃。


    叫他邻居可能都不准确，因为他压根不住在这附近，精英区市中心的房子被他早早抵押出去，换来的钱还不到一周就流失在地下赌场中了。


    他只是个流浪汉而已。


    后来，他盯上了街对面那家独栋小楼。


    他观察房主很久了，总是一个人进出房门，偶尔有朋友来访，但一直都没出现过男人。


    而且，偶尔在路上碰到她，她还会朝自己淡淡微笑。


    邻居感觉内心涌起一股热流，兴奋的悸动令他全身战栗。


    这是他留在精英区的好机会。


    而且，不需要花费任何成本。


    明明精英区的优良基因就不多，她还不抓紧组建家庭，繁殖后代，这是对精英区资源的浪费。


    不过，说不定她身上有什么疾病，或者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呢？想到这儿，邻居不禁可怜起她来。


    那么漂亮的一栋房子，精心装点的花园，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


    他迫不及待想要霸占这栋房子，成为新的房主了。


    不过，这份期盼很快破灭，变成了嫉妒、屈辱和仇恨。


    凭什么……凭什么拒绝他的好意，竟然还敢揍他？


    这个浪费精英区资源却不为精英区奉献的女人，太可恶了，他竟然从她身上索取不到一点东西。


    某天，在表白被拒绝甚至被揍了一顿之后，他又喝多了酒，趁主人不在家——


    对着这只两岁多的小狗，挥起了铁锹，把她漂亮的花园搅了个天翻地覆。


    然后，若无其事地蹲守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不是喜欢花吗？


    那就让花陪你一辈子吧。


    男人狂妄地想着。


    但有一点他想错了。


    房主有精神类疾病。


    她一直隐居生活，避着人，也是因为不愿意接受手术治疗。


    对于一个连死亡都不怕的人，这个男人又有什么威胁呢？


    更何况，还是个破坏了她美丽花园的恶徒。


    污染展开了。


    邻居惨死在他亲手折断的花朵上。


    藤蔓穿过了他的五官。


    小狗也得到了它心心念念的，人类的模样。


    小狗并不知道，主人的难过不是因为它调皮捣蛋，也不是因为它踩坏了她的花。


    主人只是为自己是个人类难过而已。


    可小狗不知道，小狗以为主人讨厌它，所以它不敢再靠近花园。


    以至于后来……


    如果它不是一只小狗的话，如果它也是人类的话，她是不是就会开心起来，可以奖励它骨头吃了？


    它明明记得，主人也很喜欢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