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杉是被钢琴的声音吵醒的。


    路弯弯弹的是轻柔的《青石巷》，大型落地窗映着清晨的车水马龙，窗户都紧闭着，却无端带起一阵伤感的阵风。


    见到他下楼，路弯弯放轻琴声问：


    “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杉的头发刚刚梳理了一下，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没啦，谢谢弯弯收留我。”


    “没事就赶紧回去，记得戴好口罩。”


    冷冰冰的，和温柔的琴声强烈对比，让林杉本有些因为困倦而略微弓起的背瞬间挺直。


    路弯弯把手机屏幕向下翻转，然后地说：


    “我和严先生商量了，之后我们要见面就在你们公司的工作室。”


    林杉有些慌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钢琴前。


    路弯弯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看着他，不带转圜余地。


    “双赢。你们公司的录音棚效果更好，也不会有狗仔或者代拍*。”


    听罢，林杉着急得不行，他靠上钢琴侧，捋了两把头发才灵光一闪找到借口。


    “我以后不会不遮住脸就来了，弯弯，我不想去公司，我喜欢你这里。”


    “而且，”


    他讲话时没来得及捋顺的发丝跳跃着，似乎昭显着主人的火急火燎。


    “弯弯你离清音那边太远了，你没有车，通勤太麻烦了。”


    即使是在演戏，路弯弯还是被他总是不瞻前顾后、纵情发泄的情绪裹挟，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合琴盖。


    “以后如果有别的事也可以来，只是工作上的事太频繁了，你现在不适合频繁露面。”


    看似缓和，其实路弯弯知道以后她不会让林杉再踏进这里一步了。


    林杉这才放下了心，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安心地笑了。


    “你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做了咱们一起吃。”


    路弯弯尽力屏住呼吸不让空空的肚子发出肠鸣声。


    “吃过了，你先回去吧，记得戴口罩。”


    林杉走了，走之前对她热情地笑。


    似乎是还在期待下次来她家。


    她在心里叹气。


    打开一直朝下的手机。


    看到和好朋友的聊天记录。


    安喜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当年曾经喜欢过林杉的人，也是清楚她所有心路和艰辛的人。


    【路弯弯】：安安，我想我要和林杉拉开距离了。


    【安喜】：[抱抱]我支持你，他始终是明星，一旦你和他被拍到，被骂的只会是你。


    路弯弯看向窗外，又下雨了。


    她对林杉买热搜的事依然挂怀，并非心动，而是烦闷。


    烦他知道自己难过的点，也烦他知道得并不完全。


    路弯弯希望被人看到，可她又始终觉得，自己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被人看见。


    //


    林杉第二天有行程，路弯弯当天在线上和他开会时大概定了比赛的策略。


    很巧，这次比赛林杉对上的正是贺渊的艺人任晨阳。


    贺渊就是在制作人排位赛当天和路弯弯在最后一局一争高下的人。


    任晨阳唱功一般，但长相帅气，身形也不错，跨界演了几部偶像剧后一跃成为流量小生，粉丝规模远超林杉。


    既然比拼不了粉丝，那就试图用唱功征服真路人。


    组队赛还没有播出，等到播出的时候林杉应该会涨更多的粉。


    路弯弯很清楚他的现场的魅力。


    抓人的嗓音、深邃的眼、健身后更完美的体型。


    所以她稍稍安抚了林杉，和他商量选曲。


    “我们试试看，每种类型的歌曲都选一首。”


    她共享屏幕，光标指给林杉看她的选曲列表。


    “对面选慢曲我们就选热烈，对面热烈我们就选慢。”


    这次比赛要的就是出其不意。


    她大概列了几首供林杉备选。


    有R&B，也有摇滚，爵士，和一些技巧性极高的歌曲。


    选好之后，路弯弯又大概和他聊了聊改编的重点。


    “你的声音是杀手锏，我会尽量突出你的声音进行混音，到时候你可以来混音室找我提意见，同样，收到demo之后也可以提意见。”


    林杉应下之后迟疑半晌开口：


    “弯弯，你怎么知道对面选什么曲呢？”


    她无声地笑笑。


    想起自己和贺渊上次在组队赛后台碰见时那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贺渊年少成名，骄傲自满。


    路弯弯前两天认真听了他所有参与过的歌曲和节目。


    这家伙和张辉关系不错，依然守着他引以为傲的一亩三分地，每次比赛都让歌手选那些公式化、传唱度高的歌曲。


    技巧性是不提的，还要为自己的艺人树起瞧不起通俗音乐的形象。


    不小心和路弯弯对视后，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看她时如同看一盘小菜。


    探求、蔑视。


    又矛盾又自洽。


    既要看不起她，又克制不住男性最底层的欲望之一。


    路弯弯很美，杏眼圆脸，红润的唇，合在一起在白皙的肤色映衬下更浑然天成一股温柔气。


    可她不乐意别人用温柔形容她。


    所以总是穿那些“不入流”的衣服。


    朋克或是哥特。


    走起路来总是能听到首饰互相碰撞的声音。


    甚至有时只是宽松无袖低领内搭配上choker的无性别穿搭。


    但贺渊的眼神依然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只要那双眼的主人想，无论身上穿得是什么，在他们眼里也依旧赤裸。


    她的声音顺着网线清晰地传进林杉的耳朵，带着笃定和自如。


    “知己知彼。”


    //


    第二日。


    清音集团大楼确实离路弯弯家很远。


    坐地铁通勤要近一小时。


    市中心人很多，她几乎站了全程，出站的时候腿都软着。


    阳光很刺烈，皮肤被晒得有些暗暗生疼。


    路弯弯戴上猫眼墨镜，又套上防晒服的帽子，迈着小碎步冲进清音集团大楼。


    自从决定要和林杉拉开距离开始，她就定好了一系列的计划。


    她先和严正商量好唱个双簧，又问乐小元要了林杉的行程表，特意选了他不在公司的时候来编曲。


    严正其实从未想过路弯弯会避开自家艺人如避开瘟神一样滴水不漏。


    他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仿佛路弯弯是个瓷娃娃：


    “路小姐，您对林杉是有哪里不满意吗？我立刻让他改，你看可以吗？”


    路弯弯听到他的态度这么好反而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她以为对方会像是富家子的恶毒妈妈一样，用钱收买她远离自己的亲亲好大儿。


    她思忖着，把问题抛回给对方。


    “严先生，我认识的制作人和歌手也都不怎么在节目外碰面的，您为什么想让我和林杉见面呢？线上工作也可以的。”


    严正把手机拿远了些，着急地擦擦汗。


    他是个大漏勺，真的很怕一不小心自己告诉林杉真相。


    林杉自己或许不知道，严正却看得明白，自家艺人似乎马上就要孔雀开屏了。


    正要求偶呢，“偶”自己跑了。


    活该，严正心想，谁让林杉因为严正和路弯弯私下商量总决赛的事给他扣了奖金呢！


    他最后答应和路弯弯配合着把林杉瞒过去。


    挂了电话后，路弯弯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但是……


    最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林杉本人。


    她想起昨晚线上会议结束前林杉嘟囔着说：


    “弯弯，这次demo你来唱可以吗？”


    路弯弯正要收起耳机的手一顿，“不可以。”


    “拜托了弯弯——原本唱demo的兄弟离职了，我听别人的都不习惯。”


    路弯弯皱眉，撒了个谎。


    “我不会唱歌。”


    “骗人，我去你的ins看了，你明明会弹唱，而且音域不窄，音准很棒，音色也很好。”


    他理直气壮。


    虽然路弯弯心下怨恨地骂他，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那把曾经出现在ins视频里的吉他，背面用钴蓝色，林杉的应援色，喷漆彩绘了一棵杉树。


    她现在庆幸，当年没有拍到它的背面。


    她公事公办地开口。


    “加钱，我是按时间收费的。”


    林杉也不拒绝，笑着开口。


    “可以，钱有，免费的饭也有，等你录完了，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路弯弯眼睫轻颤，忽然想到自己为他而写的那张专辑。


    闷声说好。


    //


    清音不愧是三大音乐集团之一，工作室又大又干净。


    路弯弯进去就开始工作，马不停蹄，算准了林杉什么时候会回来。


    手机上不断跳出林杉焦急的消息，叮叮当当的，路弯弯皱着眉开了静音。


    刚坐下的时候：


    【杉】：别急着走，我两个小时后就来找你。


    半小时后，路弯弯正在给一首歌收尾。


    【杉】：啊啊你不理我……


    【杉】：还有一个多小时，你等等我好不好？[哭哭]


    两小时后，路弯弯收拾了东西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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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首歌已经混音完毕，还剩一首和三个demo要录。


    她看看时间，林杉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特地问了保安大叔偏门的位置，拎着包就跑去地铁站。


    同时，林杉正坐着上行的电梯，不断看着上涨的数字。


    心里埋怨着混音室的楼层怎么这么高。


    他迈着大步冲到门前，推开就看到连空调都关上了，人走茶凉。


    路弯弯的消息这才迟迟发来。


    【弯弯】：走了，你听听看我留在桌面上的文件，不满意和我说，下次见。


    下次也不见，路弯弯心想。


    此时她已经坐上了地铁。


    暗暗舒气，却又觉得心像是地铁快速启动时站里呼啸的风和只余空荡一片的隧道。


    //


    回到家，她从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里找出几个移动硬盘。


    刚上大一的时候，林杉还没有被雪藏，那时候她每天的休息时间都拿来考古和翻找花絮。


    她从众人的路透里看自己一见钟情的林杉，热情高涨地剪出一个又一个百万播放的视频。


    假期的时候，她也扛上长枪短炮做站姐。


    虽然出图少，但是审美佳、不圈钱。


    所以那会儿粉丝们常常喊她菩萨。


    林杉被雪藏后，她极少发作品了，那些剪好的视频她舍不得清空，最终被放在硬盘里，似乎将永远不见天日了。


    她吹了吹上面的灰，轻咳了几声。


    好久不见，三年前的你。


    她看到那占了几百个G的视频们，突然释然地抿唇。


    酒窝也渐渐浮现。


    她打开了自己的粉丝大号。


    虽然在林杉正式出现在直播的那晚，她特意发了一条曾经的存货庆祝林杉的回归，但她的置顶还是当时林杉被雪藏时自己的一番话。


    这条博文承载的是无限的回忆。


    「@钴蓝色月牙女士：


    很抱歉，由于个人三次原因，本账号将暂停更新，不脱粉不注销不转手，所有视频禁二创，可转载，标明出处即可。


    愿我们在遥远的未来仍能相见。」


    她几乎快忘记了那天是什么情形，心却还替她记得那天的情绪。


    那天突然变多的私信，明明不是语音，却似乎像是无数少女在她耳边轻声讲着。


    “姐姐，就连你也要走吗？”


    “月牙女士，现生愉快。”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爬行）（扭曲）……”


    “我也要脱粉了，看不到未来，但我不后悔粉过他，祝你天天开心。”


    “我恨他，为什么不声不响就消失了？”


    “你的专辑出吗？走平台。”


    ……


    太多太多。


    那晚她被泪水淹没，分不清是谁的。


    少女们的爱恨都激烈，她难以承受，第二天就发起高烧。


    回忆结束，她感觉到眼角湿润。


    她改了置顶。


    @钴蓝色月牙女士：


    账号正式恢复更新。


    感恩再次相见。


    林杉超话立刻沸腾。


    自己的私信也再次爆满。


    她不去看，只是上传了当年的一个视频就下了线。


    路弯弯很长情，身边的朋友都这么说。


    看了七遍《傲慢与偏见》，五遍《侧耳倾听》，三遍《红辣椒》。


    安喜笑她无趣。


    她还爱单曲循坏，常常听到腻烦再换一首。


    现在的她，没有更多的气力长情。


    付出过多的海底月镜中花，她不要。


    她宁愿独自走天梯，这样犹疑回身时还能望见来时的路。


    她算了算，把当年的存货发完，就是脱粉的日子。


    //


    晚饭是自己一个人煮的意面。


    番茄、培根。


    那些在A大时常吃的，现在味同嚼蜡。


    她走到唱片机前，放上一张《CowboyBebop》（《星际牛仔》）的黑胶唱片。


    《TANK！》的声音响起。


    菅野洋子独特的jazz风格在室内盘桓。*


    这下面前这盘意面终于有了点滋味。


    手机上又闪烁一条消息。


    混在鼓点里的震动，路弯弯打开。


    【杉】：我在盛玉酒店，酒局上被逼着喝酒了，严正出差了，没法来接我，乐小元也休假回家了。


    她正想关上手机，忽地想起那晚他周身氤氲着酒气的模样。


    心里那块刚刚缝上的补丁又被撕扯。


    那根一直没能拔掉的断刺，该去拔了。


    她拿上钥匙和手机，打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