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没有触碰那只手。


    路弯弯很明白这是男人在求和，或者索要更多，信任，鼓励，原谅……


    可她想起他拒绝吃的那份蛋炒饭，想起临时更换的造型，想起和她的建议完全相反的选曲。


    她无法做到信任，更不可能原谅。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路弯弯下了最后通牒：


    “我会让服务生给你送解酒药。”


    房门关上，路弯弯有些脱力地把手从门把上移开。


    然后她冲回房，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字。


    【路弯弯】：老头子，我讨厌你。


    情急之下忘记用英文，马玉河在那头兴奋地点了翻译发现竟然是讨厌，气得打下：


    【马玉河】：？


    门内，少女走后的余韵还留存许久，林杉深深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下一行。


    【杉】：我错了，你赢了。


    //


    翌日清晨，路弯弯按下电梯，看到制作组连夜发了微博。


    昨晚，制作组放出了艺人制作人排位赛的第一期节目和路演小视频。


    路弯弯不急着看，而是先看制作组的回应。


    「@冲顶声云：


    经过调查，第一期节目中林杉先生的“89分”是分数计算错误，相关人员已经开除。全体协商后，最终决定一公后将重新开展制作人与艺人的互选。


    小云再次代表全体制作人员，诚挚地向林杉先生、路弯弯女士道歉。」


    路弯弯看着“互选”二字，久久没有迈出一步。


    “路小姐？”


    这时她才发现电梯门在她面前打开许久，林杉久违地穿上白衣黑裤，站在电梯里面看她。


    日光很好，能看见他的肌肉线条。


    看见她今天穿的是抹胸和工装裤，男人的视线快速移开。


    路弯弯没注意到这些，点点头，也进了电梯间。


    她正躲在角落里安心地刷着手机，才发现电梯迟迟未动。


    男人问她：“去几楼？”


    路弯弯有些疑惑，还能去哪儿？


    “一楼。”


    林杉眉尾微微挑起。


    憋了许久，还是靠在电梯壁上说：


    “我要去吃饭，路小姐要不要一起？”


    可他分明刚刚从楼上下来……


    应该是才从餐厅下楼。


    她没回话，她幅度极小地摇摇头，面上一点看不出心虚。


    却看到林杉把刚按下的一楼取消，转而按了顶楼的餐厅。


    “你……”


    路弯弯不解地向他看去。


    对方似乎是看透了她，慢悠悠地靠到电梯壁上，抬眼。


    有些臭屁地：


    “我的制作人，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聊聊？”


    从昨晚替她挡酒开始，林杉就开始说“我的制作人”。


    似乎很满意这个称呼。


    她两次听到，都感觉像是被人揪住了心尖，要颤颤巍巍地，才能找回自己的心率。


    路弯弯很清楚，林杉这样的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越说他越会嘚瑟地摇尾巴。


    她轻点屏幕，看到时间还剩，便不再反对他的决定。


    也靠到电梯壁上。


    说要聊天的是他，最后吃饭的时候两人还是什么都没说。


    路弯弯猜他对昨晚她故意忽略求和信号耿耿于怀，逼着自己和他吃饭来折磨自己。


    林杉早就吃过了早饭，此时正抓着一块奶香小馒头慢慢吃。


    路弯弯也不管他。


    她静静地看网友对他们的评价。


    自己在排位赛的高光时刻被剪了不少。


    弹幕大多是在惊叹于节目组的戏剧性安排，欣赏对面明星镜头里那一位位帅哥美女。


    两人路演视频倒是作为花絮全放出来了。


    得益于节目组的道歉博文，视频的播放量还不错，但是因为福利院太过没有话题性，也没有戏剧性的安排，点赞量自然就少。


    她都不需要去看排名。


    就凭两人都没有名气傍身这一点，就足够排名倒数。


    虽然评论暖心了不少，夸赞两人配合好的，长相的，也有夸他们俩热心公益的。


    这么浏览着手机，酒店准备的精致饭食也都食之无味了。


    没人在乎她的能力。


    像过去一样，有不少人质疑她资源咖，嘲笑她装x，或是斥责她不懂藏锋。


    “冷脸”、“死鱼眼”、“装”。


    萍水相逢的人，往往更愿意用窥见的那一角定义某个人的全体。


    偏颇鲁莽却又让人无可奈何。


    她的筷子拿起又放下，最后只吃了一点点。


    //


    到了录制现场，林杉去做造型，路弯弯走去自己的位置上，准备工作，却被一条消息彻底打乱了计划。


    【邓大师】：孟家老二今天来探望我和你父亲，记得打扮好点回来，别惦记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衣服。


    路弯弯低头看看自己的金属色厚底鞋，再瞧瞧自己叮当作响的珠串配饰们，最后摸了摸自己的十字架耳坠。


    嘿，正好吗不是？


    //


    进家门的时候，孟慎言正和二老在沙发上阖家欢。


    路弯弯眼皮也不掀一下，就那么大喇喇地从别墅大门走到侧边楼梯，上楼。


    身后二老早已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因为孟慎言在，估计早就把她臭骂一顿。


    路弯弯收拾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三个人还是其乐融融着呢。


    保养得极好的中年女人出声拦住了她。


    “路弯弯，过来和慎言打个招呼。”


    语气听上去柔和，实则充满指令性。


    她把手里拎着的衣服放下。


    看着和海报里笑容一样慈祥的女人，她有些不耐烦地闭眼，随意点点头。


    “言哥。”


    孟慎言习惯了她的淡漠，也不恼。


    “你好，好久不见。”


    其实孟慎言长相周正，气质也好，说的话也恰到好处的有礼貌，不狎昵。


    但她无端地想起那个欠欠的，却不带距离感的林杉。


    她笑笑，没再接话，回头拎了衣服就想走。


    一直没说话的路宗义开了口。


    “路弯弯。”声音浑厚不容抵抗。


    “好久没回来了，上去换身体面的衣服，陪我们听个演奏会。”


    不容商议。


    路弯弯低头看了眼时间，快到直播了。


    下意识想拒绝，突然想起孟家的享悦乐团，她迟疑了。


    狠狠心，路弯弯回头，应了父亲的话。


    却怎么也不肯换衣服。


    气得一位指挥家和一位演奏家的脸色都涨成猪肝红。


    //


    演奏会的过程中，路弯弯一直让乐小元实时播报现场的情况。


    她看着离林杉的位次越来越近，什么都没表现出来，手指却一直无意识地握拳又松开。


    再加上今晚丁绘意的专辑就要发了，她同时紧张两件事，音乐会到底奏了哪些曲子都没印象。


    没想到看完演奏会，林杉的直播已经结束。


    乐小元告诉了她结果，路弯弯心一紧。


    幸好自己今晚发的专辑反响很棒，专辑销量很高，已经大有超出丁绘意以往专辑销量的趋势。


    路弯弯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只是她用小号上微博的时候，发现大家讨论的话题竟然只有这首歌和丁绘意，让她无端有些失落。


    来不及让思绪逗留，她立刻拜托孟慎言送她到录制现场。


    孟慎言开着保时捷送她到门口，她从副驾驶下车，道了谢就拿着包往里跑。


    她没注意到身后的男人久久地停着，和黑暗里的男人对视。


    没有人先移开视线，像是对峙。


    走到大楼的门口，路弯弯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男人手里玩着打火机。


    打火机的火焰在昏暗的角落里跳跃。


    好像两人此刻都无声燃烧着的心。


    即使白日里做过了造型，林杉微微弓着的背和低垂着头还是让他看起来稍显颓丧。


    三年，竟然让他开始抽烟了吗？


    抽烟对于林杉这样靠天赋不靠训练的歌手来说几乎是大忌。


    他竟然自暴自弃到了这种地步。


    路弯弯刚刚就发紧的心更是皱缩成一团。


    失望像涨潮时的潮水一样把她溺得快要窒息。


    她想到乐小元说的。


    “林哥刚好是倒数第七名，就和前一名差两票。”


    刚好被淘汰。


    林杉看到她来了，目光游移，不看她。


    “路弯弯，我被淘汰了。”


    他第一次用全名喊她。


    即使他努力伪装了，路弯弯还是听出了他嗓音里透出的颓废。


    闷闷的，就像是刚刚爆炸后被烟尘之后堵塞的甬道。


    他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尽力显得平静。


    可是路弯弯分明看到，他微微发颤的指尖几乎快要拿不稳打火机。


    他的状态很不好。


    走上前，路弯弯轻拍他的肩头。


    这是有些不自然的她唯一能做出的安慰动作。


    “先别急着伤心，还有复活赛。”


    林杉停在原地没动。


    男人被抽走所有希望的、黑亮的瞳孔，在黑夜之中沉得人心慌。


    “我们都很清楚，路弯弯，”


    这一声唤她唤得格外郑重。


    他把打火机收起来。


    两人之间被黑色的、浓重的夜色彻彻底底地分隔。


    他的声音也更加模糊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力。


    无形的隔阂最致命。


    “复活赛前还有互选。”


    //


    进门的时候，在场的歌手和艺人大多喜气洋洋，因为大部分人都进入了下一轮，可以休一周。


    看见路弯弯来了，几个熟人急匆匆地涌上来。


    “路弯弯，你给绘意写的新专太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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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说话的是排位赛时坐在她身边的年轻制作人，现在和她能说上话。


    路弯弯没想到，她的专辑刚刚发出就被他们听过了。


    卫蓝也上来拍拍她的肩，“不愧是老头儿的关门弟子。”


    和她关系好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围住她，给她鼓励。


    邵可颖也在不远处给她眼神的赞赏。


    丁绘意因为要赶去直播，今晚不在，但是本人看到今晚的销量后已经在微信上承诺请她吃顿大餐。


    她忙于应付大家的道贺，也听到了夹在道贺里的尖酸话语。


    “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没有过什么社会经验，写歌就只会炫那些技巧。”


    “是啊，人家可是资源咖，不像我们是一步一脚印上来的，哪里懂得人间疾苦呢？”


    这些话，路弯弯从读书开始没听过千遍，也该有过百遍。


    道贺与嫉妒，这些都可以伪装，也不一定发自内心。


    这些她都不甚在意。


    她最在意的是：


    媒体上无人宣传这是她的作品。


    作为制作人，似乎生来就该掩藏在幕后，更何况是初出茅庐的她。


    想到这儿，她有些出神。


    身后的人轻轻出声：


    “当心。”


    林杉的手臂挡在她身侧，隔开她和人群。


    做完这些，他走到她前面，为她开了路，人却消失得很快。


    所以，林杉是不是也听了她写的歌？


    他今晚的态度叫人捉摸不清，像是放弃了什么，却又好像抓住了些什么。


    回酒店前，之前给她提醒的小女孩和几个伙伴还是不舍得和她分开。


    小声地提醒她。


    “弯弯，双选的时候一定要避开林杉啊，他被淘汰了，而且也不一定能复活，你要是选他的话拍摄分量太少太可惜了……”


    几个女孩还在好心地提醒她，她面上笑，心里却渐渐地皱缩，她试图找到出口。


    心像是被来回拨弄的一块布，布满针眼却找不到线头。


    她想起孟慎言在送她来的路上说的话。


    “弯弯，需要我帮你和清音那边说什么吗？”


    路弯弯心里还在挂念现场，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什么？”


    “帮你选一个好的艺人，那个林杉……不值得你给他写歌。”


    她的理智不断告诉她，他们都是好心。


    可是情感却不允许她彻底放弃林杉。


    明明林杉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六年前他积极上进有抱负，现在却颓丧着，自暴自弃。


    就连天下最无私的父母也会偏爱上进的孩子。


    更何况是路弯弯。


    路弯弯只好期待林杉能给一个理由，让自己选择留下。


    //


    回到酒店已经几近凌晨。


    路弯弯走在走廊上，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


    【化妆师小雅】：弯弯，你看今晚的热搜！


    她指的是“#郑子威造型#”那一条。


    路弯弯对郑子威这个名字很陌生，但小雅的态度很明显。


    【化妆师小雅】：郑子威的公司给他的团队把我们设计好的造型抢了！气死我了！


    一切都明白了。


    林杉是被迫放弃那套造型的。


    她关上微博，看到林杉从房间出来。


    他靠在白墙上。


    有些失神。


    他微微垂着头，慌乱地、极快速地解释着：


    “选择去福利院是因为我怕人群，我没有故意放弃你选的造型，你送的蛋炒饭我很想吃，但我被要求减肥不能吃，闻了很久之后还是得送给别人，选曲是我太自大，我太想证明自己的实力。我听了你写给丁绘意的歌，太好听了，我觉得我配不上，所以才没有道贺。”


    “我从不觉得你的实力不够，我只恨自己不能被你心甘情愿地选择，”


    他苦涩地闭了闭眼，似乎很努力地在想还有什么。


    “对了，”他一激灵，再次站得笔直。


    “我不抽烟，我只是想让你能，”


    明明前面像是承认错误的学生一样心虚又慌张，到这里他却停顿很久，最后鼓起勇气承认：


    “我只是想让你能可怜我。”


    “一开始只是觉得你讨厌我，想让你注意到我，现在觉得，本来就该是我讨好你。”


    太长的话了，他似乎急着要把一颗真心捧出来给她看，不安到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这个角度，路弯弯清晰地看到，男人躲闪着，就连长长的眼睫翻飞时都带着凄切。


    走廊太安静了，这份安静似乎让他更加慌张。


    长句子似乎让他费了一点力，现在，安静的走廊，剩下的只有他的喘气声。


    路弯弯沉默片刻，问：


    “你喝酒了？”


    他的脖颈早已红了。


    却摇头。


    半晌囫囵着吐出一句自相矛盾的话：


    “我喝的吐真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