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琬抿着唇，瘫靠在墙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旁的宋长云叫了她几次，她才回过神来，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回衙门。


    宋长云以为棠琬是因为一整天都被众人排挤在外才不高兴，放慢脚步走到她身旁。


    “棠姑娘，今日整个云京府的仵作都来了，你挤不到前面也是正常，明天我带你去义庄再验一验那具男尸。”宋长云难得软声安慰人。


    “多谢宋仵作。”棠琬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宋长云只当棠琬还没从失意中走出来，又绞尽脑汁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


    一路上棠琬都沉默着，只时不时地点一下头作为回应，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问道，“宋仵作，牢里的人可有申冤的办法？”


    “牢中之人想要申冤，一般只能由家人代劳。”宋长云虽疑惑，却仍如实答道。


    待棠琬与宋长云告别，独自走在回医馆的路上，男鬼才飘到她身边，严肃地问她，“棠姑娘，你想做什么？”


    “我想代丽娘直接状告郝掌柜和二东家杀了轩儿。”棠琬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别傻了！”男鬼直接厉声制止她，“你没有证据，即使那二东家的手伸不到官府，他财大气粗，有的是对付你的方法。”


    “可是，”棠琬眼中虽有些犹疑，但仍坚定道，“我总不能一直这样等着，坐以待毙。”


    这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破局之法，她唯一的犹豫在于要不要告诉丽娘，轩儿其实已经死了。


    “所以棠姑娘的做法就是要和他们母子一起殉葬？”男鬼摇着扇子，语气冰冷。


    棠琬正要反驳，就听一道喜气洋洋的声音由远及近。


    “棠二，你在那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呐？”孙赟邈背着药箱，笑着跑近棠琬。


    男鬼瞥了眼越来越近的孙赟邈，对棠琬嘱咐道：“我去盯着郝掌柜和二东家，棠姑娘，望你不要做傻事。”


    孙赟邈近在咫尺，棠琬没有回答，男鬼再次叮嘱道：“棠姑娘，你以卵击石，是赢不了的。”


    “棠姑娘，你应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留下句话后，男鬼便飘远了。


    “棠二，我去了你说的伏云山，还真给我找到朱黎草！”孙赟邈高兴地拽住棠琬的衣袖，同她一起走近医馆，“等我明天去康王府救了那小王爷，拿到赏金，我们去天香楼吃点好的！”


    “孙大夫，”棠琬完全没有被他脸上的喜气感染，直截了当地问他，“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这点小事我自然是给你办到了！”孙赟邈放下药箱，细细说完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才不解地感慨道，“那对母子也真是怪可怜的，不过，棠二你打探这事做什么？”


    “孙大夫，麻烦你了。”棠琬沉默着听完孙赟邈的讲述，微微鞠躬道谢，再抬头时，眼中满是坚定。


    尽管男鬼已经再三叮嘱，第二日一早，棠琬还是去找了丽娘，与她对好说辞后，击鼓欲将郝掌柜和二东家告上公堂。


    “棠姑娘，你在这紧要关头添什么乱？”宋长云一早上值便看到棠琬在衙门口击鼓鸣冤，连忙跑上前去拉住她。


    “宋仵作，你不用管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棠琬顿了顿，趁宋长云不备，拿起鼓槌，更用力地敲上了鼓面，坚定道，“这份冤情，我一定要申！”


    “你现在能有什么冤情？”宋长云紧张地去抢棠琬手中的鼓槌，“棠姑娘，你为别人出头，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可曾想过你的兄长？”


    “阿兄他……”棠琬顿了顿，在宋长云期盼的目光中，灵活地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手，“阿兄他让我尽全力便好！”


    “咚！”


    鼓槌伴随着棠琬坚定的声音重重砸在鼓面上。


    大渝朝虽世家林立，权贵当道，朝野腐败，但当今圣上极好面子，各地官府都设有鸣冤鼓，以示皇帝公正爱民。


    但凡鸣冤鼓被击响，官府必须于公堂之上做出决断，只是百姓害怕日后报复，击鼓鸣冤者甚少。


    因棠琬击鼓鸣冤，云京府尹被迫中断对男尸案的搜查，很是不满，升堂时他的脸都是黑的。


    男鬼是跟着消息灵通的二东家来的，径直飘到棠琬面前，气急败坏地吼道：“榆木脑袋！我不是让你不要做傻……”


    棠琬只是朝男鬼微微颔首，露出一个“请你放心”的笑容，便在男鬼又气又急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走入了公堂。


    她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对云京府尹只称是自己曾看到一个小男孩被郝掌柜与二东家带走，再三与丽娘探讨轩儿的长相，才知那孩子是丽娘的养子。


    二东家没有亲自出面，得到消息后，便立刻通知了郝掌柜。


    郝掌柜早已受过二东家的训练，公堂之上，他竭力否认自己见过轩儿的事实，“棠仵作，你没有证据，怎能随便诬蔑我拐走别人孩子，再说了，我拐走一个瞎眼妇人的孩子有何好处？”


    “郝掌柜，这些话，是你摸着良心说出的吗？”棠琬跪得笔直，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满头虚汗的男人。


    郝掌柜不停地擦汗，却也没有改口，一旁的男鬼却是万分火急，在棠琬身边蹲下，对着她的耳朵大吼：“你想到的方法就是试图唤起郝掌柜的良知？他这种利益之上的人，怎会因为你几句话就改变主意？”


    见棠琬丝毫不理会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郝掌柜，男鬼干脆整个鬼挪到了她眼前，挡住她的视线。


    “棠姑娘，”男鬼叹了口气，似败下阵来般丧气地劝道：“你现在就向府尹认错，说自己看错了孩子，还能救回自己一命。”


    棠琬却仍然对男鬼视若无睹，视线越过他的影子，死死地盯着郝掌柜，一字一顿道：“如果死的是珣儿，郝掌柜还会如此吗？”


    “什么死的是珣儿？”郝掌柜被戳中心事，惊叫起来，冲上去揪着棠琬的衣领吼道，“什么珣儿？你都知道些什么？”


    两人争论了好一番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公案后的云京府尹不耐烦地喊一旁的衙役上前，拖开了郝掌柜。


    “我只知道你拐走了轩儿。”棠琬拍拍衣襟，淡淡道。


    “你血口喷人什么？”被衙役按住的郝掌柜明显已经乱了阵脚，朝棠琬大吼道，“你有什么证据？有本事把他的尸骨找出来！”


    挣扎中，郝掌柜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抬头迎上棠琬冰冷鄙夷的目光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郝掌柜，”棠琬冷冷地质问道，“我方才只说是看到你和二东家拐走了轩儿，为何你现在却说要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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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尸骨？”


    “的确，”云京府尹也发现了其中端倪，“郝掌柜，你作何解释？”


    “这……”郝掌柜满头满脸都是冷汗，不断用衣袖擦着脸，青绿色的袖口都被脂粉染白了不少。


    郝掌柜虽紧张不已，但他毕竟在天香楼做了三年迎来送往的生意，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喊冤。


    “大人，草民只是一时被巧舌如簧的棠仵作迷惑了。”郝掌柜朝棠琬拱了拱手，“棠仵作真是学了一手诱供的好本事，草民佩服。”


    “郝掌柜，你若真……”棠琬刚要辩驳，就被几声惊堂木的声音生生打断。


    “够了！够了！”云京府尹心中全是圣上下旨限期查出结果的男尸案，现下所有的耐心都已耗尽，厌烦地朝两人甩甩手，喝道，“把这两个刁民都给关起来，以后我有空了再审，乌烟瘴气的！”


    云京府尹甩手离去，两旁的衙役依令上前，分别抓住棠琬和郝掌柜，将他们脱下公堂。


    男鬼焦急地飘到棠琬身侧，恨恨说道：“二东家一会儿就会花银子把郝掌柜保出去，你呢？你只会被关在大牢里关到死！”


    棠琬看着男鬼气急败坏的样子，唇角勾起，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成功收获了一只暴跳如雷的男鬼，在公堂上如疾风般飞来窜去。


    “好，好，榆木脑袋，你有种！我管不了你！”男鬼气吼吼地飞飘出去，几息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片刻之后，那道白色的影子却如狂风般又卷了进来，飞飘到棠琬身边，妥协道：“棠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被这样不明不白地关入大牢，云京府尹可以一辈子不提审你，让你在里面呆到死……”


    棠琬竖起食指挡在唇瓣中间，对呱噪的男鬼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哼……”男鬼气得冷哼一声，再次飞飘了出去。


    郝掌柜和棠琬都被押到了云京府衙的大牢，男女分开收监，被衙役带去女监之前，棠琬放大声音，对着郝掌柜喊道：“轩儿就是珣儿。”


    郝掌柜身体僵直，扭过头，惊愕地看向棠琬。


    “被保释出去后，去凉州看看吧。”棠琬接着道。


    郝掌柜似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嘴唇哆嗦着，几度张口想说些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最终一句话没说就被衙役拖走了。


    棠琬被关入大牢的当夜，从宋长云那得到消息的棠武便焦急地来了牢里。


    “阿兄，你会怪我吗？”棠琬低着头不敢看栅栏外的棠武，“我只想着为丽娘、为轩儿做些事情，我一点都没有为阿兄考虑……”


    她虽然不后悔为丽娘和轩儿鸣冤，但对棠武，她的内心终究还是十分自责的。


    虽然她不是棠武真正的妹妹，但是她占据了他妹妹的身体，也曾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棠武。


    现在，她却让棠武为自己来回奔波，日夜担忧。


    “爹娘曾经过说，凡事要做到问心无愧。”棠武隔着栅栏伸出手去，温柔地摸了摸棠琬的脑袋，温声道，“琬儿，你做得很好，阿爹和阿娘也会为你骄傲的！”


    “阿兄……”棠琬终究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乖，哭什么，这大牢阿兄也是呆过的，咱们兄妹就是命中注定来着走一遭，走过了就好了！”棠武朗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