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瀑，恨不得击穿路面。


    摩天大楼被厚重的乳白色雾气拦腰截断，整座城市浸泡在雨水之中，车辆行人寸步难行。


    我走出单位，季卓凡朝我走来，叹息道：“已经十五分钟了，没有司机接单。要不今天别去我妈那了，咱们回家吧。”


    “再等十五分钟，实在打不到车，我们就回家。”我说道。


    恒仁市这个季节的雨水颇有规律，下一阵停一阵，上一秒天仿佛漏了，下一秒地面再无雨声。


    雨虽然停了，交通仍旧拥堵。我和季卓凡站在路两旁，谁拦到车就坐谁的。


    “姑娘要去哪儿？”一辆老式现代出租车降下车窗，司机探头问我。


    出租车后排挤了仨成年人，其中一个女人怀抱婴儿。副驾驶坐了个小学生，红领巾皱皱巴巴地贴在校服上，颜色都包浆了。


    我摆摆手，没和司机搭话。车行困难，五分钟过去，那个司机寸步未移。


    “姑娘上车吧，我让抱孩子的大姐坐副驾，你抱我儿子坐后排和他们挤挤。”司机还怪热心的，“这天气不好打车啊。”


    “不了。”我讪讪一笑，摇头离开。一车人出了事算谁的，想想都后怕。


    不远处，季卓凡举着手机神情焦灼，她似乎和电话另一端的人起了争执，手在空中乱笔画，嗓门大到引起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我本想过去告诉她我们回家吧，但转头改变了主意，还是让她吵吧，我不去打扰她了。


    “颜姐，颜姐！”


    我听到有人唤我，抻脖子寻找声音来源，歪头看见隔壁车道的阮佑廷，怎么走哪都能碰上。


    他扶着方向盘，喊道：“颜姐，我送你回家。”


    我摆摆手，扭过头。我们关系敏感，私下最好少接触。


    “颜姐！上车！颜姐！" 这次，马路上的目光从季卓凡转移到了阮佑廷身上，所有人都看着他。


    唉！真够丢人的！


    我找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理由，拒绝道：“不了，可能不太方便。”


    我去无可去，又转回季卓凡的方向，朝她走去。没走几步，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颜姐，我送你回家，上车。”


    阮佑廷追了过来，把我往车上拽。


    光天化日之下，我不想和阮佑廷拉拉扯扯，况且我注意到周围有爱看热闹的，正举着摄像头对准我们。


    万一被人发到网上，多尴尬，我妥协跟阮佑廷上车了。他把我塞进副驾，伸手抓我肩旁的安全带，我下意识躲闪。


    “别怕，帮你把安全带系上。”


    “不用我自己来。”我拽了半天，安全带卡顿只出来半截，阮佑廷在旁边看着我笑，我沉不住气把安全带递给他，“还是你来吧！”


    “副驾安全带有点问题，我找时间修修，保证你下次坐车不会了。”阮佑廷的话句句出于关心。


    靠得近，阮佑廷耳后的小痣就在我视线之下，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是雨后森林的气息，带着清新的木质香调，闻着舒心。


    阮佑廷半身暴露在外，大雨再次降下，他身后湿了一片。阮佑廷关上车门，小跑绕过车头坐回车内。


    “去哪？”他调整后视镜。


    我还没回答。


    砰——


    后车门一响，整个车子都在震颤。我和阮佑廷同时回头。


    季卓凡坐进车内，开口道：“师傅，去建欣苑北门。”


    “我——”阮佑廷想说话被季卓凡的大嗓门打断了。


    “舒舒啊，你太不够意思了，打到车不叫我，还好我看见跑过来了。”季卓凡从包里掏出塑料袋，套好雨伞。


    她接着抱怨：“雨都停了又开始下，欸，要不咱俩今天在我妈家住算了。”


    季卓凡当阮佑廷是陌生人，对着我滔滔不绝。阮佑廷冲我笑，我想，他一定觉得季卓凡很吵。


    前车缓缓移动，阮佑廷慢慢转动方向盘。


    我扭过头对季卓凡说：“我明天去湾叶城调研，住姑姑家太折腾了。”


    我姑家在城北，湾叶城在城南，车行穿过半个恒仁市，我不想起早可雨下大了我也回不去。


    我无奈道：“雨大的话就不回去了，明天我早点起去现场。”


    “好。”后车窗铺了一层雾，季卓凡手贱勾画出两颗心。


    阮佑廷看向后视镜，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提醒季卓凡：“别在人家车窗上乱画。”


    “没关系我不介意，画吧！”阮佑廷视线转回前方认真开车。


    “颜姐，你明天调研需要我联系对方的项目负责人吗？”


    不愧是跳槽过来的，工作流程手拿把掐，似乎不需要我怎么教。抛开其他不谈，就冲他一句话我就知道，阮佑廷在工作中是个细致的人。


    工作越久，行业感知力越敏锐。


    仅从对方的三言两语就能抓住这个人的办事风格，有的大佬甚至能预测什么人做什么项目收益最高。


    李盼就是这样的人，当初有个同事跳槽过来，一个月后李盼敢让他单独操控项目，最后收益也和李盼预期的不相上下。


    同事谦虚道：“感谢头儿给我机会让我施展拳脚，没有头儿就没有我现在的成绩。”


    李盼更谦虚：“这个项目我做肯定做不过你，有可能砸手里，你的优点多值得我们慢慢学习。”


    确实孙浩身上的优点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我很感谢他，因为那一年的年终奖我们组人拿到手软。


    我猜，阮佑廷会是下一个孙浩。


    我点开微信分享地址，对阮佑廷说道：“我已经联系过了，地址发你微信上了，明早在那等我。”


    我和阮佑廷大致讲了明天的安排，季卓凡突然探身子打断我们的谈话：“你们认识？”


    我点头。


    因为心里的顾虑，我没想好用什么措辞介绍阮佑廷。想开口时阮佑廷已经介绍完了：“我叫阮佑廷，是颜姐的徒弟。”


    “颜姐？”季卓凡眼角笑出褶子，“我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她，一下子老了十岁。”


    “她......她不老，颜姐怎......怎么都美。”阮佑廷嘴皮子突然不利索，为我辩解。


    季卓凡嗷呦一声，意味深长：“是吗？你还挺护着舒舒的嘛！”


    季卓凡仅一句玩笑话，我俩臊得无处遁形。阮佑廷脸红，不作回答，对着后视镜笑，这家伙这种举动傻子都能看出异常。


    “欸，你们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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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的？”季卓凡的问法很诡诈，像在问我又像在问阮佑廷，我和阮佑廷同时跳了进去。


    阮佑廷：“半个月前。”


    我：“今天。”


    我和阮佑廷四目相触，意识到口径不一同时改口。


    我：“今天。”


    阮佑廷：“七天前。”


    靠！真的被我俩该死的默契害死了！


    我赶紧岔开话题：“忘了介绍这是季卓凡我闺蜜。”


    “我是她姐不是闺蜜，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季卓凡趁机占我便宜。


    “颜姐，跟我提过你。”阮佑廷脱口而出。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季卓凡表情阴险暗戳戳地看我。


    “在海边的时候。”我和阮佑廷在海边散步时，亲口说过我有个姐姐，但他也没必要什么都往外说吧！


    “咳咳咳咳——”


    我拼命咳嗽打断谈话节奏，阮佑廷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抱歉地看着我。


    “舒舒，你怎么还咳嗽呢！”季卓凡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语气惊讶道：“呀，你是不是发烧了？额头怎么这么烫！哎呀，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季卓凡这个戏精，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整我！


    我强装镇定，揪了揪嗓子，没病装病：“过、过两天就好了，咳咳咳——”


    “哦，那你快别掐了，越掐越像草莓印。”


    阮佑廷自然地把掌心覆在我额头上，又盯着我脖子看，神情紧张道：“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季卓凡抢答：“不用她身体硬朗着呢，可能在国外玩着凉了，哎，也不知道玩啥了玩成这样，不会是——艳|遇了吧！”


    季卓凡一惊一乍，我真想拿胶条封住她的嘴。


    季卓凡别有心机，阮佑廷看似有心机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心机。


    我怀疑两人串通好了故意整我，我成了他们PLAY的一环，整个人从里到外大写的尴尬。


    “放、放个音乐听吧。”我对阮佑廷说。


    “好、好的。”阮佑廷蹭了蹭鼻梁，喉结上下滚动，想必此刻的他也和我一样吧。


    想让季卓凡下车！


    蓝牙半天连不上，我和阮佑廷不明所以，我连不上情有可原，这是阮佑廷的车他连不上怎么说？


    “你们俩不用连了，我连上了。”后视镜里季卓凡笑容玩味，眼珠来回在我和阮佑廷之间跳跃。


    我和阮佑廷是小偷，那季卓凡就是警察，任何一点端倪她都能抽丝剥茧还原出真相。


    诚然，季卓凡已经知道了真相。


    车载音响震耳欲聋，前奏一响，我彻底败下阵来，季卓凡放了一首刀郎的《情人》。


    你是我的情人


    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


    用你那火火的嘴唇


    让我在午夜里无尽地销魂


    ......


    “你今年多大了？”季卓凡大声地问阮佑廷。


    “二十五。”


    “二十五啊，比我们家舒舒小三岁。”


    季卓凡贱笑看我，正要开口，手机响了，她第一句就让我崩溃。


    “喂！妈，我和金砖正往家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