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番外·胆小鬼(2)[番外]

作品:《不唱情歌

    三


    那天过后,谁都没有再提那个吻。但夏安语知道,她和颜叙之间还是有什么东西变了。


    比如他看她时的眼神,比如她无法再控制的心跳。


    没过几天,母亲兴师问罪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那时她还在活动室练歌,颜叙跟着她的节奏打鼓,他们之间的配合已经无需言语便能天衣无缝。


    只不过和谐的共奏被她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夏安语看见来电提示,起身走到门外后才接起。


    尽管颜叙对她家的情况心知肚明,但她还是不愿意将她糟糕的人生直白地铺陈在他面前。


    “不是让你好好招待小李吗?”开口就是一句诘责,“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那种公子哥能是我们家能高攀上的吗?”


    夏安语心想,这会儿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了。


    她料想李良回去后肯定在她父母面前添油加醋了一把,搞不好还说了什么很难听的话。


    母亲见夏安语没说话,以为她是默认,声音里暗含了点期待道:“不会是真的吧?听小李说,那个人一只手表就上百万,平时出手应该也很大方……”


    夏安语冷笑一声,适时打断她的荒唐言论:“他不是我男朋友。”


    电话那边的女人听到这话,顿时想入非非。


    白天她在市场上碰到李良,正想打听打听他俩相处的情况,不想对方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刘阿姨,你们家女儿我可高攀不上。人家现在的男朋友随便一只手表就上百万,哪还能瞧上我这小门小户呀?”


    她从来没听夏安语说过这事,“啊”了一声,追问道:“小李,你可别瞎说。我们家夏夏什么时候能认识这等人物啊?”


    李良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可没瞎说,那天他俩在我面前可亲密了呢。搞得我好像插足的第三者。”说完,抬脚就走了。


    她于是赶紧来找夏安语了解情况,听她否认,顿时又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赔钱货,人家就想随便玩玩,你还倒贴上了……”


    言语越发难听,夏安语全身的血液都降至冰点,她一言不发地掐断电话。


    她转头,看见颜叙正靠在门口,也不知刚刚听到了多少。


    夏安语扯出一个笑:“看你那天干的好事,我妈错以为钓到金龟婿了。”


    颜叙双手在胸前交叉,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玩笑道:“那坐实关系也未尝不可。”


    夏安语听到这话,心瞬间漏跳了一拍。


    “哟,我这是拿上爱的号码牌了吗?”她故作镇定,“还是算了吧,我哪能高攀得起您呢?”


    三言两语,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他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这样的玩笑随时就能说上几句。颜叙照旧四处招惹桃花,将浪子的人设贯彻到底,夏安语还是时不时帮他收情书,只不过后来她将情书丢他脸上的力度比以往更重——仿佛是泄愤,倾泻着没由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转眼到了期末考试周,乐队的活动暂停,但几人还是常常见面。他们这学期都选了一节复变函数,可没人认真上过这门课,最后所有人都求着唯一的好学生乔之带他们临时抱佛脚。


    考前某天晚上,五个人窝在姚朔家里复习。半夜姚朔偷拿了一瓶好酒,她和颜叙向来玩得疯,丝毫没控制酒量,几杯哐哐下肚,都有些醉了。


    她拿着杯子碰颜叙的下巴,指着他骂:“臭渣男,就知道搞暧昧……竟然还要我帮着收情书!”


    颜叙的眼神迷离,他按住夏安语的手,呢喃道:“都怪你,那里根本没有我想看的。”


    两人扭打在一团,借着酒意多少透露了点真心。


    等考完复变,夏安语自觉情况不妙,抓着颜叙一同去云山寺祈祷,她只希望至少能踩过及格线。


    云山寺向来以求学业和求姻缘出名,两人拜过文殊菩萨后绕出宫殿,竟路过了一个算命的摊子。


    颜叙玩心大起,将夏安语和自己的八字递了过去。


    夏安语还记得那个算命先生留了把小胡子,手里抓着把折扇神叨神叨的。他看过两人的八字后,沉思许久,说了句:“情深缘浅呐!”


    颜叙听后,当即就抓着夏安语往外走。


    夏安语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笑说:“找个乐子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颜叙怔了片刻,随机又换上吊儿郎当的神情,哂笑道:“这老头也是在乱说。我俩哪来的情,我看孽缘倒是不浅。”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夏安语默不出声,心却沉了半分。


    那天算姻缘的结果没听完,夏安语无从验证云山寺在这方面的灵验。不过后来他俩果真都擦着及格线考过了复变函数,看来学业这一方面倒是名不虚传。


    暑假两人都没回家,他们时常见面,颜叙常常骑车带夏安语逛校园。


    颜叙不愧是天天载女生兜风的人,夏安语在那两个月走遍了江大每个角落。


    他们都知道彼此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来自现实的痛苦无穷无尽,谁都无法从中脱身。


    夏安语开始跟着颜叙一起抽烟,在无人的楼梯间、在关灯的活动室、在幽暗的树林,在许多个人迹罕至的隐秘处。她流泪时,颜叙会借她一个宽厚的肩膀,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她有时也会吻一吻他的眼睛和脸颊。他们共享着彼此的疼痛。


    无一例外是在深夜,谁也看不清谁,所以所有的伤痛、烦恼、情愫都能隐藏在黑暗里。


    夏安语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沉沦了。


    新学期第一个月,某天晚上,颜叙被一个女生堵在活动室门口。


    夏安语在角落里默默弹琴,注意力却悄悄飘了过去。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生,是隔壁民舞团的领舞之一。


    女生揪着颜叙不放,质问着:“颜叙,你是什么意思?”


    男生面无表情时,冷淡得可怕:“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两人一来一回纠缠着,夏安语早已无心弹琴,光顾着在一旁看热闹。


    最后女生哭着问:“颜叙,你有真心吗?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难道你喜欢她?”


    女生将手一指,夏安语莫名被波及。


    颜叙彻底失去了耐心,懒得再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他冷漠地将活动室的大门用力合上,丢下一句:“反正我对你没有。”


    而后他又抬眼,对夏安语道:“看够了?”


    夏安语举起双手,尴尬笑道:“这不关我事吧?我好好坐着练歌呢。”


    颜叙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坐下来暴躁地敲了一会儿架子鼓,却没有一个对上节拍。


    夏安语起来靠墙上,没忍住问了句:“她这么漂亮你都不喜欢,你喜欢什么样的?”


    颜叙转头看着她,紧绷着的脸上带着点复杂的情绪。


    他说:“至少和你一样漂亮,还要会弹琴,会抽烟。”


    夏安语的眼皮跳了跳,玩笑道:“你喜欢我?”


    颜叙再无下文,但夏安语已经不敢再说下去。她借着玩笑将真心话问出口,却无法判断颜叙是否在说笑。


    颜叙继续敲着不成节奏的曲子,耳边时不时响起“你有真心吗?”“你喜欢我?”,两个声音交织着,吵得他快要爆炸。


    好听的情话他一向信手拈来,可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时,连一句简单的爱都会变得如此珍重而难以说出口。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何来信心给予真诚的爱的承诺。


    四


    夏安语想,她和颜叙的关系出现裂隙或许根本就不在某个确切的时间节点,而是来源于每一次的落空。


    到了大三上学期中叶,她逐渐无法维持和颜叙的暧昧关系。她开始期待更多,也因此承受更多。


    于是除了全体排练,她很少再在活动室留到深夜。


    她加入了户外社,乐队不再是她课余生活里的唯一。


    那个一直在追她的医学院学长,是户外社的元老。


    十二月初的一次徒步中,她遇到了意外。


    当时她误踩了融雪,脚滑差点摔下山崖。走在她身边的学长不顾一切想要抓住她,不想也一起滚了下去。


    万幸的是,他们刚出发没多久,山坡还不太高。


    滚落期间,学长一直用他的手护住夏安语的头,最后她竟然只有一点小擦伤,但学长的右手还是轻微骨裂了。


    夏安语以前看过一部韩剧,剧中有一个情节是女主角在煤气泄漏时被忘在了家里,因为父母一个顾着救姐姐,一个帮着背弟弟。


    如此黑色幽默的剧情,她却看哭了。因为她在初二那年,也有过一模一样的经历。更嘲讽的是,他们家只有两个孩子,但父母都只记得救出弟弟。她和剧中的女主角一样,是自己爬出去的。


    夏安语从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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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感受过被人真心爱着的滋味,即便是父母,也不曾给予过她热切的关心和爱意。


    可是这一次,学长用自己要拿手术刀的手,在未知的风险和未来职业生涯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她。


    事后学长安慰被吓哭的她:“小伤而已,不会影响手的稳定性。”


    夏安语第一次正视他对自己的感情。


    她时至今日都记得当时的感动。


    发生意外后不久,她最后一次主动找了颜叙。


    那天下着大雨,寒气入骨,她推开活动室的门,看见颜叙坐在角落里等她。


    夏安语深吸一口气,她问:“颜叙,你喜欢我吗?”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突如其来问这么个问题,愣了片刻,调侃道:“您这么漂亮有才,还有人会不喜欢?”


    夏安语知道,他不是没听懂。


    她顿时感到一阵鼻酸,转身闭上了眼,半晌才稳定了情绪,她也戏谑道:“真是谢谢颜大少爷的抬举,我就不打扰您了。”


    她离开的脚步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


    夏安语清楚地知道,感动不是爱。可是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一份向自己主动靠近的爱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两周后的跨年晚会,学长在后台送了她一束花,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不久后,颜叙也开始谈恋爱,只不过每一任的时间都很短。


    大三下学期,夏安语很少再看见颜叙。他总是在演出的最后一分钟匆匆到场,平时的练习几乎从不参加。


    听何舟泽说,颜叙家里出了变故,因此大家都没对他的散漫太过苛责,毕竟他肉眼可见地在颓丧着。何舟泽和姚朔轮流陪他喝酒解闷,夏安语却没主动找过他。


    尽管过去在乐队中,他们俩的关系最亲密。


    等到了春末,颜叙又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换女友,重新披上他浪荡不羁的外衣,看起来一切都恢复如初。


    几周以后,在乐队的小会上,颜叙告诉他们,他下学期就要转学出国,手续已经全部办好。


    在此之前,他没和乐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颜叙用他不可一世的语气说:“我就是来通知你们一声。我没心情再和你们玩下去。”


    姚朔重感情,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和他打了一架。


    颜叙号称打架王,那一次却没还手,被姚朔打得鼻青脸肿。


    最后姚朔摔门而去,何舟泽追着他也出了门,最后活动室又只剩下他们俩。


    夏安语给颜叙递了张湿巾,他没伸手,于是夏安语跪坐在地上想替他擦一擦嘴角带血的伤。


    颜叙抓住了她的手,他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写满讥讽:“不装陌生人了?”


    夏安语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夏安语,你不怕男朋友吃醋吗?”他抓着她的手,一点点地在自己的嘴边移动,半干的伤疤被他拉出了长长的血痕,衬得他苍白脸颊有点狰狞的美。


    她怒目而视:“说话带刺好玩吗?”


    颜叙轻笑了一声,一把拉近了她:“不好玩。”尾音尽数消散在一个炽烈的吻中。


    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夏安语越想挣脱开,越无法从颜叙的身上逃离。


    这个没有烟草味的吻,却比过去他每次为她渡烟时还要浓烈呛人。


    终于,她一把推开了他。


    夏安语站起身,将手中的湿巾扔在他身上。她抬手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唇,仿佛要把他的温度也一并抹去。


    “你什么意思?”


    坐在角落的男生抬头看她,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选了他?”


    “什么?”


    颜叙的眼眶发红,夏安语从未见过他这般破碎的模样。他举起自己的手,声音颤抖:“夏安语,我也可以为了你,一辈子都不打鼓、不玩音乐。”


    夏安语顿时笑出声,她心中暗觉嘲讽,他们已经错过这么久,他竟然才回过头来遗憾。


    她说:“收起你的花言巧语吧。颜叙,你说过喜欢我吗?”


    她用尽自己在偶像剧中学来演技,嘲讽道:“谁稀罕你转瞬即逝的深情呢?颜叙,你配不上谁的真心。”


    夏安语想,那天她一定也很狼狈。强忍住的泪水刺得她鼻酸,她用拙劣的演技上演着无人关心的戏码,老掉牙的台词让她自己都不堪回首。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颜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