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葬礼

作品:《栖枝

    寒风掠过,枯枝挠窗。


    陆枝从无尽的昏沉中醒过来,若娘守在身旁熬红了眼:“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现……”陆枝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如鸦,喉间一片干涩,发声困难,若娘赶忙给她倒了杯水润喉,待缓过来后,她问道:“现下如何了?”


    若娘:“小姐伤重,昏迷了三日,相府寻回了二小姐的尸体,已经烧焦不见人样。府里已经在给二小姐操办丧事,相爷让人不要打扰小姐。”


    陆枝虚弱道:“嗯,相辅可有派人去查?查到了什么?”


    若娘:“皇上听闻此事震怒,下令彻查,却查到那些匪徒与二小姐往来的证据,调查此事的少卿大人判定是二小姐欲图谋害小姐却反被匪徒所害,因二小姐已死,加之相爷求情,此事便不宣之于众,让少卿大人暗中追查匪徒踪迹。”


    陆枝:“嗯。”不枉费她制了那么多瓶化骨液化掉了匪徒的尸体。


    人车坠崖,一切为空。


    “你的伤呢?”


    若娘:“上了药已无大碍。不过小姐,有一件事甚是奇怪。”


    陆枝:“何事,说来听听。”


    若娘:“自小姐受伤后,每夜过后,房内都会出现药和糖,我找了找,房内并无丢失什么。”


    陆枝:“那药和糖呢?”


    若娘:“我怕有诈,都收起来了。”


    陆枝笑笑:“便用那药吧,他送的,不会差。”


    若娘不知“他”是谁,但从陆枝反应来看,也知陆枝信任此人。


    陆府丧事过去,雪也落着落着没了踪影,暖意挤进冬风里再度来到人间,当最后一处积雪化去,春意已十分明显。


    外头传来了一个令陆枝惊讶的消息,罗家倒了。


    本也不是个多大的家族,家中为官者也是小官,家中主要经营酒楼。


    据说是罗家酒楼的食客在用餐过后全都中了毒,官府查封了酒楼,查出是店中小二因对主家的打骂怀恨在心,故而在菜里下了毒。


    小二被判了刑,好在下的毒并不厉害,食客们性命无忧,但罗家声誉大跌,再无人上门,入仕者也因此被贬为民。


    陆枝推开窗双手搭在窗边,窗外春意渐盛,绿芽已冒了出来,她想起了谢玄说的那句“一切有我”。


    会是他做的吗?


    陆文德的身体因陆枝受伤停了毒而好转,他找上陆枝:“枝儿,你身体如何了?”


    陆枝:“多谢爹爹关心,已快好了。”


    陆文德叹气:“枝儿,绫儿糊涂对不起你,如今她人已走了,你也莫要再怨了。”


    陆枝:“人走事消,我没什么好怨的。”


    陆文德拍了拍陆枝的手背:“你如此体贴懂事,爹甚是欣慰,如今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枝儿,爹会把过往欠你的都补给你。”


    陆枝:“家中还有几位弟弟,虽非嫡生,却也敬重爹爹,莫要让弟弟们觉着爹爹偏心。”她才不稀罕他的补偿,以往他靠着罗家又拖着秦家,这回没了罗家,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吸她的血。


    陆文德微微变了脸色:“你那些弟弟自小从未被亏待,反倒是你,受苦良多,多些疼爱也是该的。”


    陆枝懒得掰扯:“多谢爹爹。”


    听闻罗香君忧思过重,卧病在床,她作为小辈去看了罗香君。


    罗香君像是忽然间老了十岁,当初那股看不起人的傲气已经全然不见了,若是不知她过往秉性,会真的以为她就是一位话不多的长辈。


    陆枝看罗香君不想理会她,也没打算自找没趣,做个样子就走了,才走两三步就听见罗香君说:“是你吧。”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陆枝:“姨娘说什么?”


    罗香君冷哼一声:“绫儿的丫鬟银朱不知所踪,可是也被你杀了?”


    陆枝:“姨娘癔症了,陆枝并无此能力。”


    罗香君突然发起了疯:“是你!一定就是你杀了我的绫儿!你个贱/人,和你那短命母亲一样贱,处处要挡我和绫儿的路。”


    陆枝双眸一凛,正想教训罗香君,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又忽然打消了主意:“姨娘不想见我,我以后便不来了,姨娘多保重身体,告辞。”


    罗香君激动起来:“你去哪!你想逃去哪?还我绫儿命来。”


    陆文德喝道:“放肆,休得胡言乱语。”


    罗香君一惊,随即大哭:“老爷,你要为妾身做主啊,一定是这个小贱/蹄子害死了绫儿。”


    陆枝佯装愤愤:“少卿大人已查明真相,我因陆绫身受重伤,如今还要遭到姨娘如此污蔑,真叫人心寒,今后姨娘这地,陆枝再也不会来了。”


    陆文德想叫住陆枝哄一哄:“哎,枝儿……”


    陆枝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香君仍在哭闹,陆文德耐心告罄:“够了!来人,好生照顾夫人,这些日子便不要再出院子了。”


    陆文德甩袖离去。


    罗香君看着那无情离去的背影,忽觉心灰意冷,她这一生都在争取这个男人的宠爱与偏爱,如今她痛失爱女,得到的竟是一句“够了”。


    够了……


    当真好生可笑,好生可笑啊……


    当夜,罗香君自缢于房梁。


    陆枝看着那些熟悉的白绸带征然,她带着满心仇恨而来,如今仇人尽死,她忽然就空了。


    她像是坐在一艘迷失于海域的船上,以前有秦念慈和霍无尊掌舵,带她使向某个方向,她无所谓去向何方,无所谓终点,只要有他们在便好。


    没了他们以后,她凭借着仇恨自己胡乱前行了一阵,如今,是再也没有方向了,也不知该做什么。


    海浪将船打得摇摇晃晃,她不知何时会沉没。


    陆枝低头,看着石砖想道:“我想站在地上。”


    她看了一圈仍旧陌生的宅子,视线缓缓上移,被晴朗的天空晃了眼。


    回怙州吧。


    哪怕再伤心,那也是,她此生长大的地方。


    没了陆绫,还有好几个弟弟,陆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只觉得这深宅大院里的阳光都不如门外的轻快。


    陆枝:“若娘,若我要离开陆府,你可愿跟我走啊?”


    若娘没有犹豫:“小姐去哪我便去哪。”


    陆枝莞尔:“带上孟童一起。”


    若娘:“他定然愿意。”


    就在陆枝准备回怙州之时,秦府来了人。


    秦老爷子年事已高,驾鹤西去。


    陆枝对这外公外婆并没有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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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没见过一面,他们不肯收留娘亲而让娘亲奔波怙州。


    她倒是谈不上恨,但也不想尽什么孝道,可她还是去了,来找她的人是她的二姨母,秦念慈的妹妹,长得很像秦念慈,对陆枝也很和蔼。


    踏入这秦府,陆枝的心情跟生长在角落里不见阳光的苔藓一样阴郁,每个人基本都对她怀有敌意,而后陆枝明白了,是秦老爷子卧床后因心怀愧疚,立了遗嘱要分给陆枝三成家产。


    陆枝在秦老爷子的棺材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当众说道:“我的这三成都给二姨。”这钱她不想要。


    众人哗然。


    她的舅舅秦建不满道:“你既不要,便该拿出来分。”


    陆枝冷笑:“给了我便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你若是想要,跪下求我,我便分你一成。”


    秦建怒喝:“你!好你个乡野丫头,竟如此不分尊卑!”


    陆枝回呛:“乡野?你既知我长于乡野,也该知我自小没吃过一粒秦家的米粮,当初我娘蒙冤被休,你们这些个兄弟姐妹有谁对她伸出援手了?如今要我对你们分尊卑,你也配?”


    秦建:“你!”


    陆枝打断:“你什么你!再敢拿手指指着我,小心这根手指再也保不住。”


    也许是她的眼神实在太过冰冷憎恨,秦建竟被她的气势吓退了嚣张气焰,嘴硬了一句“我不同你这小辈计较”后甩袖负手。


    陆枝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人我也拜过了,那我就走了,日后诸位有事无事都不要来找我。”


    一旁坐着的老人始终未曾开口,陆枝看见她还是讲了个礼:“外祖母,珍重。”


    陆枝走了五六步,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喝住了她:“站住。”


    她转过身:“外祖母还有何话要说?”


    舒惠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走到石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枝:“我秦家虽没落,却也是名门望族,你流着我女秦念慈的血,便是我秦家人,若想和秦家断绝瓜葛,需得过家法!”


    一群小厮拿着棍棒将陆枝团团围住。


    陆枝没忍住哼笑出声:“敢问祖母是不满我将那三成给了二姨?”


    舒惠:“放肆,金银于老身已是身外之物,你不知礼法,目无尊长,置我秦府颜面何在?今日受三十大棍,逐出秦府,今后你与秦府便没有任何关系。”


    那两指粗的棍子打三十棍下去,陆枝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秦念钰制止道:“娘,不可啊,会打死枝儿的。”


    舒惠大喝:“你得了她那三成,便要向着她说话了?要不要你去同她一道受家法?”


    秦念钰不敢再说话。


    这些名门望族真是将脸面名声刻进了骨子里,为了维护这些莫须有的东西,背地里真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她可不打算惯着他们。


    陆枝双手抱胸,冷眼看着舒惠:“老太婆,你今日若是敢动我,我就让你一起躺进去。”


    她指了指舒惠身后的棺材。


    舒惠提起拐杖叩响在地:“竖子,尔敢无礼!来人,给我打!”


    小厮举起棍棒挥向陆枝,陆枝后撤步闪身抢了一根棍棒正欲反打。


    门外响起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