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蓄意偏袒

    苍绿的藤蔓绕着铁艺栅栏铺满了一片,蔷薇挂着露水熙熙攘攘的开满了绿化带。


    帆布鞋踩在车站前的花砖上,风带着暖意绕过温冉的裙摆,满是春日里的温柔。


    她抬手放在额头迎着日光朝车行驶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欣欣向荣中,简直跟昨天下了一天暴雨的样子全然不同。


    还真是个好兆头。


    温冉这么想着,刚刚在路口错过公交车的心情好了很多。


    跟自己在市中区的老东家不同,陈时新闻的位置在城东。


    这个位置离温冉的阿姨家很近,但离区鸥家有好几公里远,打车也要三、四十分钟。


    真是要命的通勤。


    如果今天敲定了,就要着手找新房子租了。


    温冉心里打算着,狠了狠心,还是抬手拦了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


    春日的城市透着一种盎然的悠闲,没有人会在周末选择早起,这个时间路上的车辆并不多。


    温冉看着窗外的街景逐渐变得眼熟,又在某个转弯处变陌生,很快就到了陈时新闻杂志社。


    跟报社老旧沉疴的老式办公大楼不同,陈时新闻的位于前年建成的省创业园。


    黑色的艺术大字嵌在一幢四层楼前,严谨不苟中又透着点跟时代接轨的新意。


    前台小姐姐热情礼貌的登记了她的信息,接着就带她上了二楼办公场所的小会议室面试。


    跟老东家一样,周末的杂志社几乎没人,就留了几个值班的人,但温冉还是敏锐的从来这些人身上嗅到了些严阵以待的味道。


    被人整了又整的文件堆,连背带都好好卷起来的相机。


    咖啡被放在桌上热气彳亍着,甚至都在收敛这份味道。


    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人要来吗?


    腹诽着,温冉就跟着前台小姐来到了小会议室。


    一个很是利落的女人正面含微笑的等在门口:“温小姐是吧,您好,我是陈时的副编常宁,也是面试官。”


    “您好。”温冉礼貌颔首,不着痕迹的将自己溜出去的思绪收了起来。


    那递到桌子上的简历写满了温冉这些年的成绩。


    新闻工作一般是绩效工资,温冉又是属貔貅的,这五年写出来的新闻比入行十年的记者都多,质量还出奇的高,拿得出手的新闻采访一搜就是一大把。


    没有杂志社不喜欢这这种肯下力又有质量的人。


    简单回答了几个问题,常宁很快就跟温冉敲定了来陈时新闻工作的事情,而她也是温冉日后的组长。


    “以后我们就一起工作了。”


    “还请您多多指教。”


    ……


    两人的面谈很是融洽,说着从小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常宁人很不错,知道对温冉还没有处理原公司的事,主动道:“虽然咱们组有人离职,但正在做的专题已经进入了收尾,你可以放心处理好那边的事。”


    “谢谢常编。”温冉很是意外,表示道:“我想三个工作日应该就可以处理好全部事情。我也想快些融入大家,尽早进入工作状态。”


    常宁很满意温冉的工作态度:“那我们下周四见。”


    电梯间离小会议室不远,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


    常宁刚按下来时的电梯,一旁的另一台电梯就跳跃着数字,显示来到了这一层。


    温冉并不知道这台电梯亮起的意义,只记得刚才上来想用它,结果被前台小姐礼貌拦了一下。


    但常宁知道。


    这台电梯空了一上午,是专门为一个人准备的。


    温冉清晰的察觉到从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整个杂志社的氛围就变了,连身边见惯大场面的常宁都露出了几分紧张。


    红色的灯光跳跃闪烁着,银色的大门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打了开来。


    偌大的电梯舱装着四五个人,杂志社最大的总编并没有站在中间,站在中间的是一个跟周末的轻松氛围完全不同的女人。


    ——薄以秋。


    昨天的雨淋得春意染上了层料峭,薄以秋在外面穿了一件戗驳领的大衣。


    略宽的腰带随意的打着一个单节,将宽松的版型束缚起来,恰到好处的勾出她挺直的腰身。


    她从电梯里走出来,红唇带着些寡淡的薄意,始终跟身边跟着的人没有任何交流。


    那温和的颜色看着平易近人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嘴角微微抿起的一丝痕迹,就让人感到一种兵临城下的压迫感。


    温冉懵了。


    第一秒她跟身边人一样,被薄以秋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接着她就觉得这人看着眼熟。


    ……似乎和她昨天凌晨在河边碰到的那个人轮廓一致。


    电梯内外交错的顶灯将周围的光线打断,令此刻的画面看上去分外不真实。


    可即使光线混乱,温冉也能依稀分辨出这人远比旁边人优越且熟悉的皮骨。


    深棕色的戗驳领很好的切割出领口的留白,恰到好处的同纤细的脖颈衔接。


    没有多余的项链装饰,干净的冷白色透着血液流淌的温度,是一种天然且独一无二的高贵,让人过目难忘。


    温冉拒绝接受自己昨天拿大老板当做情绪垃圾桶的人的事情,眼睛紧紧地钉在薄以秋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目光太过炽热,薄以秋从电梯里出来便朝这边看了过来。


    就跟昨夜一样,薄以秋的眸子淡的让人看不出情绪痕迹,陌然的就扫到了温冉身上。


    尽管她们离得很远,可温冉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压力,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平静,内心里疯狂祈祷薄以秋千万不要认出自己来。


    所幸上天保佑,薄以秋的目光扫过温冉后,就移到了别的地方。


    随意的好像只是在查看这个电梯间的陈设。


    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薄以秋的视线有为温冉停留。


    一行人没有在电梯间停留,薄以秋在总编恭敬的指引下朝办公区域走去了。


    温冉长松了一口气,多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


    其实先不说自己现在的样子跟昨天的失魂落魄差距多大,就单说当时的灯光昏暗,薄以秋这样的人物就不可能费心记得自己。


    温冉冷静的安慰着自己,一旁的常宁随手拉住了一个刚才跟薄以秋一块上来的人:“小王,薄总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可能是路上比较顺吧。也没多快,就比昨天的通知提前了半小时而已。”小王回答的利索,全然没有意识到什么。


    常宁看了一眼这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小记者,有些无奈。


    对薄以秋这样的人来说,每分每秒都金贵,只是周末抽空视察公司,根本不会提前这么久。


    不过常宁知道这种事情全凭自己悟,没必要跟不懂的人讲。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温冉,给她介绍道:“小温,你别看咱们杂志社在整个薄氏企业中排上号,但薄总却是咱们实打实的大老板,各种决策报告我们都是直接向她本人汇报的。”


    也就是薄以秋的直系。


    温冉听着,实在是有些意外。


    她很清楚像薄以秋这样的人物一天到晚有多少决策等着她,这样一个小小的杂志社实在是不值得她耗费这么多精力,也怪不得常宁的语气里透着一种骄傲了。


    可薄以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出于记者的敏感,温冉脑袋里不由得升起了这样一个疑问。


    只是还不等她探究,口袋里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


    是庄澜打来的。


    温冉看着屏幕上跳跃着的名字,情绪控制不住的在眼底绷了又绷。


    她紧握了一下手机,接着强撑平静的对常宁道:“抱歉常编,我有个电话,失陪了。”


    “不要这么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常宁对温冉给予了很深的希望,她说着就拍了拍温冉的肩膀,语气也比别人温和。


    也就是这样的语气跟动作,让很容易没安全感的温冉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些许的归属感。


    她点了点头,说了声“失陪”就快速离开了。


    周末来上班的人都在忙着应付薄以秋的考察,洗手间空无一人,冰冷的瓷砖衬得温冉声音生冷:“喂。”


    “冉冉,你在哪里啊,家里的东西一下子少了好多。”庄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害怕。这不是装的,她回到家看到半空的家,的确被吓得不轻,“但是我没有看到被撬锁的痕迹,我好害怕……”


    听筒将声音细节一丝不差的传到温冉耳中,每一声都携着跟过去一样的对温冉依赖。


    庄澜就这样楚楚可怜的向温冉寻求着帮助,但这一次被温冉冷声打断了:“是我干的。”


    “我把我的东西都拿走了。”


    庄澜登时愣了一下,她这才注意到家里消失的是温冉的痕迹,心跳加速:“为,为什么?”


    “我想你比我清楚。”温冉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诘问,“庄澜,你昨天究竟在省外还是省内。”


    电话那边安静了。


    半秒后温冉的耳边传来了带着笑意的吐气声,庄澜坐到沙发上翘起了腿,语气轻松:“你看到了?”


    “没错,我昨天就已经回来了。”庄澜知道温冉已经发现了,承认的爽快。


    温冉本以为自己对庄澜的出轨对象不会好奇更不会在意,可问题还是从她嘴巴里问了出来:“她是谁?”


    “沈南一。”庄澜利落的答道。


    有的人只是一个名字就能让人记得。


    温冉记得庄澜三月的采访对象是她,那篇成稿还是庄澜缠着自己,让自己帮她润色的。


    想到这里,温冉猛地收紧了扣在洗手台上的手。


    尽管洗手间里一尘不染,游游荡荡的飘着令人舒适的茶香,可她还是止不住地恶心想吐。


    “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温冉,我们结婚的事情就算了吧,我跟我爸妈说不用你出面。”


    不等温冉调整,庄澜的声音就又从听筒里穿来过来。


    她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羞愧,甚至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关于婚礼取消的损失我会算好,再在这基础上添一笔钱一起给你,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在一起五年里,庄澜从来都没有这么大方过。


    温冉瞬间明白,淡声讲道:“你有钱了。”


    “是啊。”庄澜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带着的那条跟自己身上裙子一点都不配的珍珠项链,满目欣赏,“昨天沈南一送了我一条缀着三颗十二厘米南洋珍珠的项链,特别漂亮。”


    “前几天她还给我爸爸的公司送了一笔合作,我爸爸想关于跟你阿姨的孤儿院的合作下月底到期就结束了,上面给的儿童营养补助实在是赚的太少了,我爸爸妈妈也要生活的。”


    庄澜用炫耀的口气卖着自己的可怜,毫不犹豫的抛弃对她没有价值的人。


    温冉也是真的没想到,当初为了这个合作给自己阿姨示好求合作的庄澜爸爸会是这般嘴脸。


    努力控制着,温冉没有让自己在这个地方失控。


    温冉知道庄澜有些许的拜金,却没想到她们的感情在金钱面前竟一文不值。


    她们过去互相扶持度过的五年,竟然抵不过一个女人向她捧去的珍珠。


    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极度的愤怒下是冷静到没有音调的声音,温冉紧攥着自己止不住发抖的手,对庄澜道:“那恭喜你了。”


    说着,温冉抬手就要挂断这通电话。


    却忽的听到庄澜喊了自己一声:“温冉。”


    温冉将手机重新放回了耳边:“还有事吗?”


    “你真的喜欢我吗?”庄澜问道,声音里有些不甘。


    在她看来,爱人发现对方出轨,是应该歇斯里悲愤难过,再不济也得苦苦哀求,追问为什么。


    怎么可能是温冉现在这幅没有质问,还恭喜自己的样子。


    这算什么?


    “你就是这样,用美好的外表吸引人靠近你,实际上内里却没有丝毫味道。”庄澜看着电视机柜上她跟温冉的合照,满眼的不甘与怨怼,企图用最鄙劣的手段让温冉崩溃,“干什么都要求着你,每次跟你做都做不尽兴。”


    褪去了素日里撒娇粘人的样子,庄澜的声音单纯的满是恶毒:“我真的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的。”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


    庄澜满意的将电话打开扬声器放到桌上,挑起新得的珍珠项链,慢慢等待那头传来她想要的,温冉狼狈挂掉电话的声音。


    就是这样期待着,庄澜在外放中听到了温冉的声音。


    “可能就是你说的,不喜欢吧。”


    声音回荡在偌大又空荡的小屋里,脆弱的珍珠猛地被庄澜攥在了手里。


    狼狈的确在电话两头的某一张脸上出现了。


    庄澜震惊又慌张的伸过手去想将扬声器关闭,温冉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庄澜,过去在一起的时候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现在我也祝你未来能得偿所愿。”


    是祝福。


    更像是诅咒。


    温冉吞掉了“不够喜欢”中的那个“够”字,将她对庄澜的感情否定的一文不值。


    说罢立刻挂掉了电话。


    巨大的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包裹着她,要将她吞噬殆尽。


    她就这样撑在洗手池边上,冰冷的大理石板贴着她的掌心,她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在发抖,却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悲痛。


    作为一个记者,温冉可以一小时就资料中分析出她的采访对象性格特点。


    可五年的朝夕相处,却不够她看清庄澜,那些包含着恶毒、贬低甚至瞧不起她原生家庭的话,居然是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她究竟……究竟是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五年啊。


    温冉的手越攥越紧,新长出来的月牙嵌进了肉里。


    她抬起头想洗把脸,就看到在这幅陌生的场景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清冷的光折射在镜子上,温冉猛然意识到这地方不是她能用来释放情绪的地方。


    这是她崭新的未来。


    稍作整理,温冉从洗手间走了出去。


    却远远的看到一个人正站在走廊尽头。


    瓷砖墙面同她靠过去的背形成一条直线,她一只手拿着手机,垂眼低头,静谧的光倒映在她的脸上,尽管平淡还是给她的侧脸勾勒出了好看的光影。


    昏黄的灯光让这人身上的大衣有些褪色,只是依稀可以辨别这身形怎么看怎么像薄以秋。


    而她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是注意到洗手间有人专门在这里等待。


    温冉心里咯噔一下。


    她没空担忧洗手间的隔音状况,满脑子都是薄以秋有没有认出自己。


    她真的还没做好被大老板认出来的准备。


    挣扎了一秒,温冉有些破罐破摔,干脆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去:“薄总,抱歉占用了这么长时间。”


    “不用抱歉。”薄以秋淡声道。


    周围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可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是跟着这道声音一同在温冉耳边响了起来。


    这清冷的嗓音完全契合上了昨晚存在温冉脑海中的寥寥数语,也让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薄以秋注视着她,声音疏离又亲近:“温小姐,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