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蓄意偏袒

    水雾在河面蔓延,蒸腾起说不清的暧昧。


    被带起的风转了一圈落回了温冉的鼻尖,雨气潮湿,却盖不住面前这人身上的味道。


    干净的,清冽的,泛着令人感觉遥远的冷调。


    温冉被迫转回头朝上看去,倾斜的伞遮住了路灯的光线,让面前人看起来并不真实。


    长而黑亮的直发不曾被雨水打湿,蓬松的垂在脸侧,描出一道精致的鼻峰。


    她的眼睛跟人一样,纯黑而平静,明明是认真的注视着,却又格外的疏离,嫣红的唇瓣轻抿着,带着些寡淡的薄意,如高岭之花。


    温冉下意识的想换气,风狡黠的挤进她的喘息,带来一道清冽。


    她们靠的实在是太近,喘息不可避免的染着对方的温度。


    跟这幅场景相比,被挟制着的下巴好像算不上什么。


    可就在温冉快要忘记自己还在被薄以秋挟制着的时候,那虚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便朝她的眼侧探了过去。


    凉风吹拂过脸侧,带起了发梢。


    温冉还来不及感觉眼角积攒的泪水被风吹过的凉意,就有指腹就先将它抹去了。


    从容的,又是克制的。


    温冉完全没有料到薄以秋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拭掉眼泪,薄以秋便收回了手。


    雨水落在伞上的声音微乎其微,温冉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拿出的方巾,等她注意到这个物件的时候,就已经被薄以秋送到了自己面前。


    她垂眼低眸,目光停在温冉脸上,轻描淡写的对她讲道:“想哭的话不必回避,会被淋湿。”


    这声音一如刚才般平直,伸手给温冉送去方巾的动作也极其自然。


    温冉瞬间意识到,刚才的贸然只不过是这个人修养中的一种礼貌,她给自己撑伞的目的就是不希望自己被沾湿,连带着将泪水也帮忙擦拭掉了。


    这是上位者的涵养,也是他们的傲慢。


    所有的暧昧都是情景烘托,清醒过来后就显得人自作多情。


    微风拂过河面,撩起了温冉的头发。


    她无比庆幸周围有风,微微昂起头,散了散脸上自作多情惹来的燥热,接着自然从容的接过了薄以秋递来的方巾:“谢谢。”


    这方巾应该是被贴身放着,擦拭过温冉的眼角没有丝毫绸缎的冰凉感。


    温温热热的,带着些温度,在温冉的鼻尖略过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熟悉味道。


    温冉心念异动,接着不着痕迹的将方巾全部攥到了手里。


    她演技一流,轻吸了吸鼻子,如无其事的接上了刚才薄以秋的话:“是该哭,毕竟从她出轨的那一刻开始,我认识的那个庄澜就死了,为一个死人哭一哭也是应该的。”


    薄以秋没有多余的话,很淡的“嗯”了一声。


    是陌生人的礼貌,也是倾听者的认可。


    温冉听到这声后微抿了下唇,脸上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她坐在长椅上微微荡了荡腿,鞋尖略过浅浅的一洼积水,就感觉像小时候一样。


    那时也有一个人这样坐在自己身边。


    天气预报也不是总那么准,明明说着暴雨将至,此刻的雨却下的小了一些。


    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伞上,温冉的手机跟着震了一下。


    是她的好友区鸥发来的消息,告诉她已经找好搬家公司了,一小时后就能到她家。


    发现庄澜出轨之后,温冉想了很多,首要的就是搬家。


    区鸥是做私募的,在市中心有套复式,听到这件事情,二话不说就让温冉搬过来。


    温冉知道自己该走了,有些抱歉的看向薄以秋:“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搬家公司快到了,我今晚就要搬家。”


    这是一句没有办法挽留的话,薄以秋简单的回了一个字:“好。”


    这个人实在是太淡了,就像是这夜落下的雨水,情绪不由人捕捉,转瞬就没入河中。


    她就这样跟着温冉起身,同她一起在长椅前站住,仔细又疏离的替收拾东西的温冉打着伞,没有让温冉感觉到一丝负罪感。


    温冉一边动作利落的将垃圾跟不让人有食欲的蛋糕装进回收纸袋,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她在想没有伞的自己该是以怎样的路线快速跑到不远处的地铁口。


    首先肯定要保护好她的相机,这可是她的命根子,摄像头还是她上个月刚买的。


    其次人比机器抗淋,就算是感冒捂一捂也就好了。


    温冉做好淋成落汤鸡的思想准备,正要低头给自己的相机做保护措施,面前的伞却被递到了她面前。


    薄以秋手腕倾斜,将大半的伞让给了温冉:“拿着伞。”


    温冉愣了一下。


    现在正下着雨,而没带伞的人是她。


    薄以秋看出了温冉的顾虑,微抬了下下巴,示意道:“我有伞。”


    温冉顺着看过去,就见河堤边有一团大大的阴影,只模糊的看着就觉得价值不菲。


    柳枝在风中摇曳,隐隐约约的她好像还看到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把跟薄以秋手中极其相似的黑伞张了开来。


    雨水织成了一片幕布,男人接收到了薄以秋的信号撑着伞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有些年纪了,昏暗的光线遮不住他脸上岁月的痕迹,笔挺的西装没有一丝久坐的褶皱,看上去很是得体老练。


    这人很快就走到了薄以秋身边,得体的将伞撑在她的上方:“小姐。”


    雨势比方才又大了几分,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犹如急流中的磐石。


    那飞溅的落水丝毫沾染不到薄以秋的裙摆半分,她的脚下只有被冲刷的干净的青石板路。


    的确是上流社会才能看到的景象。


    雨水落入河中的声音愈发频繁起来,横在视线中的伞柄将温冉和薄以秋从刚才平等相处的世界中分割开。


    温冉对面前刚刚发生的变化接受的很快。


    她采访过不少阶级跃升的成功人士,这个男人是他们普遍都会配置的助理或者管家,她虽然将薄以秋当做一个倾听的工具人,但也从很多细节察觉到这位工具人小姐身份不俗。


    男人站定,薄以秋对他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目光依旧停留在温冉的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温和从容像是在告诉温冉现在可以没有顾虑的接过她的伞了。


    而温冉也很清楚这把伞对自己很重要,但对于面前这个人来说,一把伞算不上什么。


    如果她想要,会有千万把伞朝她递来。


    不再有任何顾虑,温冉伸手接过了薄以秋递来的伞:“那谢了。”


    说罢温冉抱起自己的相机转身离开,没有问对方姓名,也没有说还伞的事情。


    能跟这样的人遇见实属难得,温冉十分清醒,不会抱有任何跟这人还有第二次偶遇的幻想。


    这场暴雨来的并不急躁,像是要对大地徐徐图之一般,慢慢的又将雨势变大了些。


    薄以秋并不着急回车上,她还站在原地,在细密如织的雨幕中注视着那个走得干脆的背影。


    直到那到背影慢慢缩小到孩童的大小,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雨中。


    薄以秋平静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对身旁的男人道:“莫叔,回了。”


    这个被薄以秋叫做莫叔的男人是她的管家。


    薄以秋在很小的时候曾走丢过,被寻回后,薄老爷子亲自挑选了他,照顾薄以秋的日常起居,教她礼仪谈吐,是薄以秋至亲至近的人。


    莫叔虽然年过半百,眼力却比薄以秋身边任何人都好。


    那镂空的披肩随着薄以秋的步伐轻盈的飘摇着,纯黑的就要没入黑夜,可还是被莫叔很轻易的捕捉到它有一大半都被雨水沾湿的痕迹。


    莫叔自己是不会有这样的工作失误的。


    他给薄以秋打开车门,不解她为何助人为乐:“小姐要助人为乐,也没必要淋湿自己。”


    薄以秋闻言顿了一下,接着从容的坐进车里。


    她语气淡然,似乎并不将这件事看做什么大事:“举手之劳。”


    可莫叔却不然:“我可没见过小姐对谁有过这样的举手之劳。”


    他说着就给薄以秋关上了门,调高了车内的温度。


    暖风绕过薄以秋的手指,将她身上的凉意吹散殆尽。


    薄以秋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收了起来,上面还残留着温冉接伞时无意触碰到的温热。


    雨水不断的冲刷着车窗,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只留下河岸边的灯光影影绰绰的亮着。


    薄以秋侧目注视,轻轻勾了下唇:“以后还会再见到的。”


    “看来我这个老东西的见识还是不够多啊。”莫叔笑着启动了车子。他从来都不会主动猜测薄以秋的想法,这孩子太难猜了,不如就期待着,“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暴雨敲击着玻璃发出一连串的声响,搬家公司的车闪烁着大灯。


    在酝酿了近三小时的小雨后,天气预报的大暴雨终于还是来了,温冉幸运的在区鸥的帮助下搬完了家。


    温冉抱着最后一箱东西进来的时候,区鸥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一副累到歇菜的样子。


    可就算这样,也挡不住她大骂庄澜。


    她看到温冉回来了,又继续开火,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立刻打车去懿心酒店撕了庄澜。


    “当初我看她一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还让你好好对人家。哎呦,我真是瞎了狗眼了,你说我这人怎么就看人这么不准!”


    温冉听到区鸥这话,无声的笑了笑。


    有了刚才在河边长椅上的倾吐,她现在对庄澜的那种愤怒已经好很多了。


    她跟庄澜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算,脑袋不能被愤怒占据。


    区鸥说的是又愤怒又自责,温冉倒了杯水坐到她身边,给她顺了顺毛:“还不准啊。这么多潜力股,你一投一个准,你们公司哪有你准的。”


    “这倒是……”区鸥对着话很是受用,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接着看向了温冉,“不过冉冉,你接下来还要继续在你那破公司上班吗?”


    温冉顿了一下,声音晦涩:“不太想了。”


    不只是因为庄澜劈腿。


    她们报社这几年有了下滑的趋势,她这个职位的记者赚的少了不少。前不久刚有人晋升,短时间内她是不可能了。


    “那不如跟我去做私募吧!”区鸥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她知道温冉喜欢钱,诱惑道:“你比我脑子灵光,一年赚的肯定比做记者这五年都多!”


    “不了。”温冉摇了摇头,她们朋友间没必要委婉,“我还是想做记者。”


    “我就知道。”区鸥知道自己这次拉温冉入伙又失败了,头一仰重新瘫回了沙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记者做烦了啊。温貔貅,你玩股票搞基金都能赚那么多,来私募早就赚大了,开开窍嘛。”


    温冉何尝不知道私募赚钱,事实上跟金融有关的职业,记者是最不赚钱的,可她偏偏就只想做这一行。


    应该说在所有职业里,她最想做的就是记者。


    还原一切真相的记者。


    她们意见相左,温冉不想产生矛盾,悄然转移了话题:“怎么,不想让我在你这里久住,想我赶紧赚钱买房卷铺盖走人啊?”


    “怎么可能,你在这住一辈子我都愿意!”区鸥高声否定,“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朋友值得交,那个时候……”


    正当区鸥回忆往昔,温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一封陌生发件人发来的邮件。


    说是陌生,其实也不陌生。


    邮件的发件人是陈时新闻杂志社,就是那个下班前还被三三提到,由薄以秋一手创办的杂志。


    当初大家都以为这个杂志是薄大小姐玩票之举,都在等着看她跌落的笑话,可后来创刊一年,陈时新闻就凭借着其超高的品质跟毫不避讳事实的风格一跃成为国内财经类杂志头部。


    看笑话的人悻悻散去,剩下的全是对薄以秋的谄媚吹捧。


    他们说,这位薄氏接班人,哪怕是玩票,也能玩得最好。


    陈时新闻的邮件很简单,短短两行,对温冉伸出了长长的橄榄枝。


    ——hr看中了温冉的采访能力,想要挖她去陈时新闻。


    温冉听三三说过,陈时新闻的工资高于行业基准,晋升空间也大,抢破头都难去。


    这样的机会,温冉不想错过,很快回复了对方:【感谢贵公司邀请,我最近也正有意向准备去别处发展,如果有时间我们可以详谈。】


    现在是凌晨四点,温冉对陈时新闻可以立刻跟自己详谈这件事并不抱希望。


    她扣过手机,转头向区鸥打听起了这家杂志社:“鸥鸥,你觉得陈时新闻怎么样?”


    “陈时新闻啊,很不错。我之前好奇做过他们的估值,至少值这个数。”区鸥说着就伸出手晦涩的给温冉比了数,“资金稳定,构成合理,不少员工都是重金挖来的大佬,可谓前途……”


    区鸥正要给陈时新闻带上王之桂冠,敏锐的看向了温冉:“冉冉宝贝,他们是不是要挖你啊!”


    温冉淡定的点了点头:“陈时新闻刚刚给我发了邮件,问我要不要去他们那里。”


    “去啊!当然要去!这样好的机会咱可不能错过!”区鸥激动万分,一副恨不得自己姐妹明天就上岗的样子。


    温冉看着区鸥对陈时新闻的这般认可,心里踏实了许多,跟她讲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回复他们了,看看什么时候面试合适。”


    虽然温冉去陈时新闻的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但区鸥已经激动了起来,对着温冉就是一通彩虹屁:“太棒了冉冉!就是说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老天爷一定是知道了你的遭遇,所以在你生日这天给了你一个大礼!这就叫时来运转,否极泰来!是渣女遏制了你的气运,离开她后,我们就会直入青云!一步登天!”


    温冉怎么听,怎么觉得区鸥最后这个用词不准确。


    而就在她要纠正区鸥的用词时,腿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陈时新闻的回复:【方便的话,温小姐明天上午八点来杂志社面试可以吗?】


    区鸥听到动静好奇的从温冉背后探过了头,说出了温冉心中的惊讶:“哇,这么快!”


    接着区鸥就联想到了什么,笑眼眯眯的凑到温冉耳边:“冉冉,我怎么觉得人家是蓄谋已久,就等你跟老东家感情破裂呢?”


    温冉闻言顿了一下。


    她承认她的确为区鸥说的这句话取悦到,可理智却并不让她也这么认为。


    陈时新闻里不乏大佬,她才入行五年,就算有几篇代表作,也算不上知名,实在不值得蓄谋。


    而且比起被人蓄谋已久的天方夜谭,她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否极泰来,远离人渣后老天爷给她的生日礼物。


    温冉抬头看了一眼客厅的钟表,淡定的对身后的区鸥提醒道:“小鸥,我觉得你与其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不如快点去补觉。今天你不还要去公司?”


    “妈呀!”区鸥猛地抬起头,“我得去睡了,不然到时候茶姐又要开始了拉踩我了!”


    说罢,区鸥就像一只灵活的金丝雀,踩在沙发垫子上三并两步的跳了下去。


    温冉看着她这道背影,笑着摇摇头,回卧室的路上给陈时新闻回复了同意面试的邮件。


    暴雨还在继续,雨水被风推着砸在玻璃上,在安静的卧室里听得分外明显。


    温冉全不在意,她累极了,草草给自己收拾出了一条通往床铺的路,仰头倒了下去。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明亮的灯光被雨水冲刷的昏黄,没有一丝要睡去的迹象。


    风雨的痕迹被折射在没有任何拼接痕迹的瓷砖面上,静谧的仿佛山水流淌在上面。


    高跟鞋敲击着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停在门前的人影破坏了这幅画面。


    特助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向里面的人报告道:“薄总,温小姐那边已经同意了。”


    薄以秋已经换下了方才的裙装,剪裁得当的衬衫衬得她利落。


    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对来人的回报只回了一个字:“嗯。”


    这是薄以秋一贯的作风。


    她是发号施令的上位者,没必要在知道结果的前提下再多分出精力盯着落实。


    特助习以为常,报告完毕便准备转身离开。


    只是脚尖刚点在地上,薄以秋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安排一下。”


    染着墨的钢笔被放到了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薄以秋抬起了头,语气安闲的吩咐道:“周末考察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