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阿方见那几个年轻人跑了一天又回来了,外头马打着响鼻,喷洒出白气来,他殷勤地过去牵马。


    “老板娘,续房。”秦胜招呼道。


    “不知客官要续几日?”老板娘笑问。


    他将几锭沉甸甸的纹银搁在柜架上。


    “哟,这是要长住了啊。”


    “住几日算几日。”跨步而入的男人身上披了件深黑暗纹大氅,愈显肩膀宽阔、身形挺拔,行走时仍利落如风。


    薛照扬唇一笑,眉眼润了外头风雪,神采奕然。


    “我也不多贪你的。”老板娘就爱和这种爽快人打交道,招呼道,“聆聆,过来给几个客官泡茶。”


    “哎。”


    那藏在帘子后头的姑娘轻声细语地应了,出来得却有些慢,薛照仍含着笑,恣肆的目光收敛许多,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打转。


    她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从他身边加快脚步而过时,因发髻挽起,他身量又高,便瞥见一截藏在厚实衣裳里细白如玉的后颈。


    普通人家怕是养不出来这样的细皮嫩肉的。


    “外头新化的雪水,泡玉叶长青最好不过。”老板娘笑道,“郎君尝尝。”


    池帘端着奉茶盘来到那姿态闲适的青年身侧。他搁在桌上的肘臂弯曲,窄袖下藏着的肌肉微微隆起,撑着衣料能看出隐约的形状来。


    薛照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看她。


    仅是倒茶,眼前女子的动作便与寻常人不同,捏着紫砂壶细柄,热水缓缓将茶叶温润冲开,她又续倒,手腕一转,杯盖刮过浮沫。如此来回几下,如行云流水,只余雅致韵味。


    那手丰润修长,因天冷冻得指节有些微微地发红,白里透红,便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薛照想,如此精细的手艺只有在大户人家才养的出来,这般柔嫩的手也不像是做活计的婢女。


    很快便茶香四溢。


    “客官,请。”池帘低眉敛目,并不看他。


    她声音清润悦耳,素手将青瓷杯呈到他面前。薛照端起来呷了口茶,算不得多上品,却格外温和甘醇,回味无穷。


    他搁下茶杯正欲开口,瞥见那女子端盘转身之际,不知怎么绊了一下,盘中杯盏登时飞了出去——


    幸好习武之人眼疾手快,只眉眼微凛,一手扶着那细腰,一手就将那茶盘并杯盏给稳稳接住了。


    “好!”秦胜呼道。


    他身边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抚掌而笑,堂中其他人也稀稀拉拉跟着喝起彩来。


    老板娘也讶异道:“郎君好身手。”


    薛照二十出头,身量却是池帘见过的最高的,又因驰骋沙场,练得身躯紧实有力,她整个人毫不费力地被他只手揽在怀里。


    近在咫尺,也不知是她发间香气还是衣裳上的熏香,直往薛照呼吸里钻。他瞥见那浓密长睫颤得更厉害了,下一刻,怀中女子竟慌得直接推开了他。


    这聆聆姑娘,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薛照见她步子又急又快,踩着楼梯上去,下裙都绽出一朵层层叠叠的花来。


    他忽然想起秦胜的话。


    “据说,聆聆姑娘也许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妾。”那时秦胜小心地耳语,生怕叫那姑娘听见勾起伤心事。


    他只轻嗤秦胜一声:“人在外头,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不也说自己是走镖的吗?”


    “人家虽然遮着脸,但我能感觉出来她生得定然貌美。”秦胜摸摸鼻子,“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弱女子,怕我们这些粗人太正常不过了。”


    薛照并不认同。


    明明与那小二、老板娘都交好,又懂明哲保身,显然是个聪明人。他不觉得她会因为自己佩刀就怕他至此,可明明他们从未见过。


    除非……


    此刻想着她怎么都不愿意看他,薛照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除非他长得和她相公相似。


    那高大的郎君伫立在原地,忽而粲然一笑。


    *


    池帘回到房里,耐心地将托阿方买的草药捣了又捣。


    她越是慌张,薛照就越是好奇、越是生疑。


    听他们交谈,这几日似乎是查到些东西,便暂居在这客栈里。像薛照这样光明磊落、如一把锋锐长刀直来直去的人,既然起了探究之心,就一定要得到个结果。


    隔日深夜,那几位年轻郎君才回来,守夜的阿方迷迷瞪瞪地去接,闻到干冷的空气里浮着些许血腥气。


    他登时清醒了,举着灯台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怎么……”


    烛火映照下,那青年唇边不带笑时,锋利的眉眼愈发深邃,几乎显得有些慑人。


    “无事。”薛照扶着身侧郎君往楼上走,他那大氅也披在旁边人身上。


    他声音压低显然不想惊动人:“劳烦你打些热水来。”


    阿方连连点头,着急忙慌地去烧水了,薛照扶着人往房间去,刚推开门,便直觉有人来过。


    他举着灯台仔细检查了下门,特意留下的痕迹的确已经乱了。


    在那小二端热水上来时,薛照细问了一番,他只道自己确实没来过。


    那就是旁人了。


    薛照凝眸,不知怎地往东侧末尾那间看去。


    那聆聆姑娘就住在那里。说是她暂时无处可去,长住在此,平日里只做些简单的杂活,有时一整日也不见出来。


    而她来这儿仅比他们早几日而已。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客栈人不多,大多熟睡,房内传来二人低低的、听不真切的谈话声。


    “……明日便去追……”


    “嗯。想来这回利用他……”


    帮秦胜处理好伤口,薛照回房,脱下染血的衣衫,上头血迹有他的也有旁人的,混杂在一起黏腻令人不快,他索性径直用凉水冲洗干净,又随意上了些伤药。


    正撕了布条往伤口上敷,门忽地被叩了叩。


    这小二还真是好心。


    薛照毫无顾忌地拉开门,没想到外头站着的却是个女子。


    浓重的夜里,只有他房内一盏微弱烛灯,而她站在那里,只露出盈盈的眉眼,眼中倒映着烛火,显得眸光飘摇不定。


    “我……听阿方说,你和那几位公子受了伤,便炖了补气血的汤。”


    她有些艰涩地说完,才发觉身前的人竟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腹部缠绕的布条还往外沁着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薛照眼皮微微一跳。


    他低醇的声音缓缓地,显得分外柔和:“聆聆姑娘怎么会深夜前来呢?”


    “只是、只是有些担心。”


    薛照挑了挑眉,他生一双粗重剑眉,不笑时作出这样的神态,竟让人有种被轻佻、冷漠地威胁之感。


    好在他很快唇畔捎了些笑意:“那可否请聆聆姑娘,帮我上药?”


    他转过身去,宽阔精壮的后背上有一道刀伤还在涓涓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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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照转过头来,收敛了些锐利,视线不轻不重地在她身上打转,“吓着你了?”


    “……没有。”她眼睫轻颤,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迈了进来。


    薛照合上了门。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又天寒地冻。他都觉得有些荒谬了,她倒真的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那样长的一道口子,坐在杌登上的男子一声也不吭,池帘上药时冰凉的手指不慎擦过,他却轻哼了一声。


    她作浑然不知,问:“是不是……很疼?”


    薛照道:“嗯。”


    旋即回神补充了句,“我说不疼。”


    房内安静片刻,给他包扎好了伤口,那女子垂眸道:“那我就先走了,公子记得趁热把汤喝了。”


    薛照掀开了那汤盅,扑面而来热腾腾的香气,瞧着色鲜味美,他细嗅了下。眉心微皱。


    “你如此怕我,为何还要将这汤盅亲手送来?”


    “阿方……他托我来的。”池帘声音细弱,垂眸不敢看他。


    撒谎。


    长刀出鞘一声铮鸣,直直地指过来,挡住了池帘唯一的去路。


    男人的声音冰凉得与那刀锋无异:“说,你是谁?”


    薛照瞥见眼前女子放在身侧的手紧攥,只默不作声。隔着面纱,他只能看见那秀眉轻拢,和一双翦水秋瞳。


    心念微动,在她瞳孔受惊的一缩中,薛照以刀挑落了她的面纱。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他在军营里呆久了,俨然成了个粗人,脑中没什么词,就一个念头——


    比他想象中还要美,比那细雪还要柔。


    眼前的女子本就生的如玉般精致白皙,此刻受了惊,更是泛出一股冰冷的苍白来。


    这样的美貌,用来作美人计也不稀奇。


    薛照眉头紧皱,声音抬高了些:“你一个柔弱女子,分明手无寸铁之力,为何费尽心思试探我?里头里下了什么东西,蒙汗药,还是毒?”


    池帘被男人冰冷亦毫不掩饰的打量烫了下,眼睫颤动,避开他锐利的视线,紧紧抿着唇。


    若是寻常女子,这会儿应当吓得掉泪了,瞧她这模样,分明身份不一般,且是只为他而来。


    心中猜测得了印证,他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怒气。


    年轻的郎君平日里带笑时显得剑眉星目、俊逸非凡,此刻神情冷肃,深邃的眉眼在灯下投下一层阴影,便愈发慑人。


    “我向来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他将刀往上移,缓缓横在她颈间。


    池帘嘴唇颤抖,却仍是一言不发,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薛照心神微乱,皱眉道:“你……”


    下一刻她竟往刀口上撞去。


    薛照及时收力,只是刀太利,她的动作太干脆决绝,还是在脖颈之上留下了一道口子,顷刻间溢成一道血线。


    血往下流,她手指攥紧了身上的什么东西,软着身子倒下去之前,最后看了他一眼,眼中含泪。


    有惊惶,亦有哀怨,却独独没什么恨意。


    薛照登时有了一股说不清的、恍若心悸般的直觉,迅速揽过她的肩膀,那滴泪顺着闭上的眼滑落,刚巧落在他的手上。


    很凉,叫他怔住了一瞬。


    下一刻,他抬手去探她的鼻息。


    心头一跳。


    这个他初见时就心头悸动的姑娘死了,死在他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