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情种
作品:《殓骨(重生)》 六月初八,在宋朝月生辰的前一日,孟祈自大理寺中释出,那一天,前来接他的有云方、有孟梁、有之前被关的三将,甚至有他那所谓的父亲,却独独没有宋朝月。
他站在那由坚石围成密不透风的牢前,眼睛四处寻找着,却始终未见那道思念甚久的身影。
云方知道他在等什么,走上大理寺狱门前的九阶石阶,走到他身边,同他说:“师兄,别等了,她不会来的,咱们回去吧。”
她不会来的,因为此刻她正在宋府内,安心筹办她的生辰宴。
孟祈将望向远处的目光收回,“走吧。”
他率先下了台阶,云方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消瘦而又落寞。
孟晋年站在台阶之下,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折磨成这般模样,浑身瘦得如枯槁,眼窝凹陷下去。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里好似蒙了一层黑雾,再透不出一点点亮光来。
“孟祈,随我回国公府吧。”孟晋年说,“如今永翌王府已被陛下着令收回,你所有的功名已经全无,回家吧,孩子……”
此时此刻,这位苍老的父亲在恳求他的孩子回家,可他的孩子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出了一个不字。
孟祈恨他这位生身父亲,可他既不能像对待别人那般用尽手段将他堕入地狱,却也做不到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原谅过往。
他的亲情,是被扔在阴暗角落的早已蒙了尘的宝珠,在母亲死后,再无人捡起将它擦亮。
车辙在缓缓朝前滚动而去,孟祈坐上云方的马车,同他一道回了他的府邸,也是从前他们的师父张继所住的府中。
坐在马车上的孟祈一言不发,云方坐在他旁边,感觉到空气都稀薄无比。
他不停地用余光偷瞥孟祈,心里似有一团火在烧般焦灼,根本就坐不住。
往往这个时候,孟祈总会冷眼睨他问:怎么了?
可是今日的他实在不寻常,只是穿过左边侧窗看着风景。
如今已然入夏,烈日顶在上头,炙烤着笙歌城的青石板铺成的大路。
街上并无几人行走,一直看向街边的孟祈一下就发现了在街边行走着的宋明泽。
在云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从那侧窗翻了出去,直直奔向了正在街上采买东西的宋明泽。
突然见到孟祈,宋明泽惊讶不已,“王爷……孟公子?恭喜您洗清冤屈!”
他说完这句恭喜便要走,孟祈毫不迟疑地斜跨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问道:“你阿姐呢?”
那一瞬,宋明泽的眼中有些躲闪,他说:“阿姐在家中。”
他在撒谎,孟祈笃定。
于是乎,他一把拧住宋明泽的手将其反剪在身后,再问了一遍宋朝月所在。
说起来孟祈也真是个奇人,在牢中受了一个多月的毒药折磨,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拿下宋明泽还是像拿下一个小鸡仔一般。
宋明泽嘴里嚷嚷着痛,孟祈却未收半分力。
在宋明泽觉得自己的手快被折断之际,宋朝月悄然站在了这条太白街的尽头。
她今日穿了一件黛蓝色的襦裙,一头青色尽数挽起,露出白如藕节的脖颈。
她站在阳光之下,皮肤透着光。
宋朝月鲜少穿深色的衣服,她喜爱各种各样颜色鲜亮的裙子。今日她这般站在孟祈面前,他甚至觉得有点儿陌生。
宋朝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然后一把甩开孟祈钳住宋明泽的手,略有些恼地吼宋明泽:“回家!”
她要走了,她走了,自己就再难见到她了。
意识到这个,孟祈一把抓住宋朝月的手,可他却不敢想方才待宋明泽那般用力,只敢虚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略带恳求地说道:“桑桑,别走,我们聊一聊。”
只见宋朝月慢慢转回了身子,看向他的眼中尽是冷漠。
“孟祈,没曾想你还当真是个情种啊?”她说着,语带嘲弄,“我以为你入了大理寺狱中,会幡然醒悟,没想到啊!”
孟祈摇摇头,坚定无比地说道:“桑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告诉我,褚临如何威胁于你,他是不是拿我要挟你了?”
“呵。”宋朝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朝孟祈迈了一步,仰头看他,“大哥好似太瞧得起自己了,陛下许了我皇后之位,许了我宋家一世荣华,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呢?”
她的话字字诛心,孟祈望向她的眼,企图从里面找出一丝哪怕一丝的不忍心,可没有,全然没有。
她看着自己,像在看一个笑话,笑他的不自知,笑他被自己利用。
孟祈再没有勇气抓住她,任由她一步步远离自己。
树上不停地传来蝉鸣声,在六月初八这一日,宋朝月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
旁边拉着马车的马儿应当是被晒得太热了,抬起前蹄不耐地在地上摩擦了几下,发出咈哧、咈哧几声响。
云方一直躲在马车里听这外面的动静,见孟祈在宋朝月走后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不忍心下了马车。
“师兄,走吧,她那般的人,不值得。”
他说完这话,孟祈陡然扭头瞪他一眼,吓得他一激灵。
回云府的路上,孟祈一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云方,看得他发怵。
终于,这活阎王开口了,问云方说:“你那个小徒弟阿迟呢?”
“阿迟,阿迟在广闻司啊?”
“那日是你叫阿迟给我送了甜汤是吗?”
云方点点头,是他叫阿迟送的啊。
“那甜汤里被下了东西,你知道吗?”
云方腾一下站起,却忘了自己还在马车里,头被撞得砰一声。
他哎呦一声,捂着头顶又坐下,“师兄,那你可有事?”
孟祈摇头,他只觉自己昏睡了一觉。却不知那昏睡之前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若是真的,会是宋朝月吗?
不过他刚说完,云方就否定了他的这个猜测,“师兄,那天宋小姐去平南山慈宁寺了,待到第二天才回来呢。我的人一直跟着宋家的车马,没见她离开啊。”
云方说着,孟祈就这般看着他的眼睛,最后什么都没说。
云方又继续道:“这药是谁下的呢。阿迟不会,虽然调皮,却最是忠心。这甜汤又是我托秋茗做的,她也不知我用来干什么,应当也不会啊……”
他冥思苦想着,孟祈却转而闭眼休息,不欲再同云方讨论此事。
才将回到云府,来自宫中的圣旨随之而至。
孟祈重回永翌王之位,只是手中再无实权,除了在池州的那几万兵马,他再无调动大衡将士的权利。
而从云方口中,他也得知,谷禄已经被以陷害孟祈之名下狱,择日处斩。
孟祈听罢,并不觉得大快人心,只觉心头发凉。
究竟是怪褚临太会遮掩本性还是怪自己识人不清,褚临此人,喜欢权利,擅长卸磨杀驴。
他是,谷禄亦是,甚至于他的外祖一家,都被其慢慢削权。
此人,无心。
所以他为何会对宋朝月如此固执,甚至力排众议都要将她推上皇后之位。
这样的人,会有真正的喜欢吗?
才将到云方府上,孟祈又让他将自己送回了之前住着的永翌王府。
如今的他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闲散王爷,被褚临当作所谓的功臣置于高台之上,甚至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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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补偿他在牢狱中的这些日子,给他送来了不少所谓的补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一箱一箱地抬进王府。
理族人知晓孟祈被释出后,前进的脚步有所延缓。他们都等着看,孟祈是否会再次披挂出征。
入夜,孟祈躺在久违的软榻之上时,孟梁却不停地在外敲着他的房门,想来是有要紧之事。
孟祈拖沓着鞋下地,打开门闩,便听孟梁说国公府出事了。
国公府能出何事?
听罢孟梁说的话后,孟祈立马穿上外衣套上靴子驰马前往国公府。
到了府门前,他看见里头火光冲天,国公府的正北方向正在冒着浓烟,燃着熊熊大火。
那是益阳公主住的地方。
孟祈下马飞速往里进,便见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二个都在从池水里打水扑火。
他急速往后院里进,便见孟文英跪在地上,不停地唤着母亲,而孟晋年则同府内下人们一同打水,企图扑灭这熊熊大火。
一见到孟祈,孟文英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哥,我求你,我求你救救母亲。”
这边话音放落,便听到屋内声声泣血般的控诉:“陛下,而今我这身边只有一个女儿了,您却还要将她送去理族和亲,您让我怎么活啊……”
她不断地哭嚎,企图以这种方式逼退褚临要将孟文英送出去和亲的懿旨。
然在孟祈来的短短几分钟内,便听到里面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彻底没了声音,肯定是被房内的浓烟熏得晕过去了。
孟祈神色一凛,脱下外袍,拿过旁边下人提着的一桶水便将外袍往里面塞去,然后顶着这湿得滴水的外袍便冲进了火场之中。
孟晋年才将提着水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便见自己的儿子冲进了火场,他大喊:“孟祈,别去!”
只可惜,人已经消失不见。
孟祈从火舌还未舔过的窗户边翻了进去,看见益阳公主已经昏倒在了她那还未被烧起的雕花床前。
孟祈一把将人抗在肩上,把她从窗户里扔了出去,然后自己又紧跟着钻出去。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便将益阳公主救出。
孟文英见母亲被扔出来,一下子跑了上去。
孟晋年亦跟了上来,看了一眼被熏晕过去的益阳公主,又忙不迭跑到孟祈身边,问他可有事。
孟祈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些,目光看向院门处。
在火光噼啪中,他见到了褚临。一个身上尽是狼狈黑灰,一个则身着夺目龙袍,两人无声对峙了良久。
他们的对峙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益阳公主醒了过来。
在泪眼婆娑的孟文英搀扶下,她踉跄走到了褚临跟前。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褚临磕头求道:“陛下,舒安没了,我如今只有文英这一个女儿在身边,你要将她嫁给理族那个已经有五十岁的大族长,你要她怎么活,要姑母怎么活啊?”
即便是如此撕心裂肺的控诉,褚临依旧不为所动,他慢慢蹲下,将益阳公主扶起,“姑母,我也不想的,只是如今无人可领军抵御凶残的理族人,他们提出了和亲的条件,牺牲文英一个人,大衡便能安定百年……”
他说着,又看向站在后面的孟祈:“其实呢,若有一人肯出征,必定能打赢此战。只是,他才将从狱中出来,不知……”
益阳公主跟着这皇侄儿的目光落到孟祈身上,见他淡然立于那处,突然回身反手一巴掌扇到了褚临脸上。
“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我告诉你,他不可能……”
然益阳公主话还没说完,便听孟祈应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