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
作品:《惶惶》 隔天清早,林晃提着东西准备去邵家送礼。
他站在墙根下听着等隔壁传来碗碟磕碰小石桌的声音立刻去敲门。
原本只有一盒店里烤的杏子流心曲奇,礼轻情意重。
后来又加上十斤陈亦司酱的牛腿,礼重情义轻。
邵松柏一直往外送,可算见到一次回头饭当场就要切块酱牛肉给两个小的加餐。
林晃劝他别打开,说道:“一整条牛腿得切好半天邵明曜着急晨跑。”
邵松柏惊喜,“整条酱的啊,那可是费心血的好东西,至少得炖一宿吧。”
那倒没有,陈亦司就煮了俩小时。
邵松柏又问“你自己没留啊?”
林晃摇头“天天吃爷的饭,留不留都行。”
“这孩子。”邵松柏眉开眼笑“馅饼烙了两大锅待会你捡十张拿回家冻上。”
邵明曜狐疑地盯着林晃,“你乖得让人很不安。”
林晃瞥他一眼“我又不对爷耍心眼。”
以物易物罢了。
邵松柏今天烙的是松子叉烧馅饼,叉烧肉外焦里弹饼厚实松软,里侧浸润了酱汁,外头烙着一层酥脆的松子,香得林晃说不出话,捧着饼一口紧着一口地咬。
邵松柏稀奇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晃晃生得真清秀这纹身往脸上纹疼不疼?”
邵明曜闻言也朝他看过来。
林晃都用不着回忆。疼人脸上的皮薄神经密集蝴蝶还沿着靠近下颌骨的位置纹所有疼痛元素集齐了。纹身师说他对疼痛很敏感他不知道真假只记得最后疼得整张脸带着头皮发麻脑子里嗡嗡响。
林晃吮掉手指沾着的酱汁“不怎么疼。”
邵松柏又问“会不会发炎?”
林晃点头“适应期半个月这几只蝴蝶都是红的。”
那时他脸颊微肿
邵明曜指尖动了动目光落在林晃的蝴蝶上像在想象那个画面。
林晃瞟他一眼“早就消红了。”
邵明曜挪开视线“知道。”
邵松柏没问纹身的缘由只一迭声地念叨好好的孩子遭大罪挑烙得最大最金黄的饼给林晃装了满满两大盒。
林晃用酱牛腿换了邵爷爷十张大饼。可往后一周再闻着饭味去邵家推门院门都锁得死紧。
他听见邵松柏在对北灰
说话喊几句邵爷爷愣是没人应。
问邵明曜邵明曜让他自己反省。
他恨死陈亦司了。
主理人大赛进入休赛期第四轮要等元旦后决赛就要到春天了。
三轮通过会收到一张银制证书五年前庄心眠有一张如今林晃把写着自己名字的证书和妈妈的裱进同一张画框让店员一起挂在了店里。
他挺高兴休赛能多点时间翻找旧手稿。
邵明曜比他更高兴铺在林晃桌上的卷子越来越厚林晃趴睡时会有一种脸陷进知识的窒息感。
但偏偏那些钢笔墨又带了股淡淡的木调香气挺好睡的。
林晃浸在那股味里懒得再纠结计划表来什么做什么做死算完。
窗台上摆满邵明曜给的习题册里头字迹满当当林晃偶尔会翻到一两个日期都是三四年前是邵明曜独自在北京在高门大户里闭门生长的那些年。
他琢磨着算式忽然想到也许邵明曜写下某一行时他们正通着话。
他曾听到过这些数字被写下在某个寂静的夜晚。
练习册越堆越高邵明曜拎着两只书挡闯进八班把它们一通归拢。
林晃斜着他“这也要管?”
“看不见你了。”邵明曜正色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藏起来睡觉玩手机。”
太荒唐了。
林晃冲动消费十元买了最粗的马克笔
邵明曜再习惯性地往那扇窗子瞟时就见一张立着的纸台油墨乌黑狂狷地写着三个大字:不学了。
林晃披着件高三校服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刘海毛绒绒地垂下来遮着眼和长而密的睫毛纠缠在一起。
邵明曜回头一摸自己空空的椅背一边纳闷校服什么时候被他给顺走了一边随手在本子上速写了几笔。
一晃到十一月底天冷得不要命林晃放学走了两趟羊肠巷冻感冒了。
邵明曜怪善良的再不扣着他留校讲题了。
也怪不是人的把辅导地点改成了他的房间。
平房屋里没比外头暖到哪去林晃不喜欢电热器邵明曜硬逼着他交了取暖费暖气把房间烘得像座小火山得喝冰水才能学进去习。
有天林晃学到深夜趴在桌上睡着了一觉醒来脑子热得发懵出了一身的汗。
邵明曜坐在旁边没走正准备着自己的考试。
手机显示01:14林晃足足睡了两个
小时。
他坐着醒神消汗视线落在桌角的口罩上忽然一摸脸。
“你摘的口罩?”
邵明曜不抬头地“嗯”了一声。
林晃皱眉“干什么?”
邵明曜抬眼朝他的脸颊一瞥“你热出汗了怕你捂死。”
有么。
林晃拿手机照了照脸颊确实热得绯红一片。
不对啊。
他对着镜头左右侧脸“我怎么右脸不红光左脸红。”
左脸颊蝴蝶纹身那片皮肤蔓开一大片红晕像洗澡搓狠了。
邵明曜瞥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他随手划去一个写错的选项淡道:“睡觉压着左脸了吧。”
但林晃怎么记得自己醒来时是右侧趴着的。
学傻了。
他搓一把脑门“好累想睡。”
邵明曜忽然看着他低声道:“皮真薄。”
林晃茫然“什么?”
“搓两把就红一片。”邵明曜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顿了顿视线从他脸颊移到脑门拿手机在他眼前一晃让他看脑门上被随手搓起的一片红。
“想睡就睡吧。”邵明曜合上书手在他头上一按“明早爷做水煎包。”
林晃照了几秒的镜子才猛地反应过来爷终于要把他从冷宫里放出来了吗。
回头想问却见邵明曜已经走到门口了出门前
林晃:“……”
这狗当初跟了自己其实也未必多遭罪。
十二月初第三次月考成绩下发林晃捏着窄窄一根成绩条看了好几遍。
——林晃总分386/750班级排名1/34。
“一共上升了64分。”
又没找着邵明曜还是跑到换水房里做这件奇怪的事。
林晃捏着成绩条“进步比之前慢不少。”
“其实是更快了进程有点超预期咱们的目标也得跟着改改。”邵明曜说着顿了下“小俞?”
俞白在远处吼:“老子不羞愧!少他妈问我!”
邵明曜又笑比上次笑的时间更久。
笑声透过话筒钻进林晃耳朵像带着股热气烘得林晃耳痒心焦。
“老师让我挪去第一排。”林晃用脚尖搓着地板。
邵明曜语气稍正“你怎么想?”
林晃说“懒得动。”
话筒里,邵明曜“嗯”了一声,低低的声音像哄他的小狗,“那咱们就不动。”
林晃又问,“邵明曜,这次的奖励是什么?”
“嗯……”邵明曜好像没太想好,沉吟了好一会儿,“小狗的湿吻一枚,怎么样。”
林晃差点把手机摔了。
他吓得心扑腾跳,另一只手也举起来牢牢地捂着他宝贵的老手机,懵着问,“谁啊?”
“还有谁。”邵明曜轻笑一声,“北灰啊。”
林晃更懵了,琢磨了一会儿,“邵明曜你脑子被北灰踩了吗?”
邵明曜在电话里用气声笑,一声接一声,像把气一口接一口地呼进林晃的脖子里。
林晃受不了了,要挂电话前,才听邵明曜轻声说:“周末来给北灰洗澡吧。”
这算什么奖励啊。
林晃周末对着澡盆里的北灰无语地想。
北灰有个大号婴儿澡盆,洗澡时还有一堆小鸭子,像个富三代。
它往水里一趴,四脚摊开,下巴颏也埋进去,水下的毛毛絮絮地飘起来。
林晃举着手机上的图片给它看,“西高地变身马尔济斯。”
水里的北灰很文静,不出声,眼珠滴溜溜地盯着屏幕转。
眼仁黑亮,像邵明曜。
邵明曜在屋里催促,“快点啊,水凉了它该感冒了。”
“……”
操。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奖励。
林晃舀了一杯水,浇在小狗的头上。
小狗闭眼了,过会儿睁开,黑眼仁更亮,含情脉脉地瞅着他。
“小心它勾引你。”邵明曜又在屋里哼笑,“一洗澡就勾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属性。”
林晃不想口罩溅到水,索性摘了。北灰盯着他的纹身瞅,瞅着瞅着把脖子扬起来,吐出舌头开心地喘气。
一看到蝴蝶就兴奋。
林晃小声骂它,“真不辜负你这破名。”
他给北灰打了沐浴液,从两边搂着北灰的肚子用力搓。
邵明曜还真没说错,这狗纯实心,肚子坠得慌,摸起来像个大水球。
洗澡吹毛忙活一下午,林晃躺在地上,北灰枕着他的肚子,一人一狗昏昏欲睡。
林晃一下下地摸着北灰的毛,这会儿能感受到北灰小脑瓜的沉甸甸,比他高的体温,比他急促的呼吸。
他从没和任何生物这么亲密地接触过。
这小狗和他挺亲的,第一次见面就是。
林晃低声问,“你
不会真是从小就翻墙去我家记住了我的味吧?”
北灰困得哼唧一声不知道是算承认还是没承认。
陪北灰玩到天黑林晃往主卧室紧闭的门瞥了好几眼邵爷爷还是没出来做饭。
邵明曜拎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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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过来“点了外卖到你家吃完写套卷子。”
林晃有点意外又看一眼邵松柏的门。
邵明曜说“走吧爷这几天不怎么吃东西。”
邵明曜晚上点了砂锅粥林晃喝得不香犹豫半天还是问道:“爷为什么不吃东西?”
“不是完全不吃会喝点清粥吃些水果。”邵明曜声音微沉
估计也是因为奶奶忌日邵明曜没久留饭后讲完一套卷子就走了。
林晃搂着小狗睡到半夜一点多被外头清冷的风啸叫醒下地推开窗。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在午夜悄然降临。
不知道下了多久地上已是厚厚白茫茫的一层。
林晃关窗前听到一声低低的小狗叫。
他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又一声从院墙另一头传来大致是杏树下的方位。
他以为北灰被邵明曜不小心关在屋外头了披上外套跑出去看。
邵家院门还真没关严他小心翼翼地去推门却在门缝里看见邵松柏一动不动地立在杏树下。
老头头顶落了一层白像是已经站了很久。身形笔直不像寻常七十老人佝偻只是有些单薄。
北灰蹭在脚边偶尔低叫两声他依旧一动不动。
林晃正要开口掌心突然被捏了一把。
邵明曜从外头回来带着一身冷气手上拎着一瓶白酒和一袋速冻水饺低声问道:“怎么不睡觉?”
林晃扫过那瓶白酒“我……”
“出来一步说。”
邵明曜拉他往外一步“爷陪奶奶呢。”
林晃怔了一下“奶奶?”
“嗯。”邵明曜顿了又顿“奶奶的骨灰埋在树下。”
林晃脑子里一下子就空了。
那年树上一颗接一颗被打落的杏果一墙之隔吓人的皮带破风声邵明曜受痛不住的哽咽在脑海里一下子串成了线。
头上一热邵明曜手覆上来拂去他头上落的雪。
“不许瞎想。我爷抽我是因为你刚经历人生大悲我却没轻没重地去惹你和这棵树没多大关系。”
“我奶一颗童心活到老,不会觉得被冒犯,只当是小辈愿意跟她玩,美着呢。”
邵明曜说这些话时微微勾着唇,像在回忆。
林晃哑了好一会儿,嘴巴里发苦,“爷爷不冷吗?”
“冷吧,但他觉得舒心。”
邵明曜顿了顿,“晃晃,今天是立冬了。”
“一瓶温酒一盘饺子,奶奶在时,他们老两口每年立冬都这么过。很神奇,奶奶走后,每年立冬夜里都下雪,爷每年这一晚都立在树下陪着她,这是他们老两口的约会,我也只能替爷烫一壶酒,煮两碗饺子,然后就回屋睡我的去。”
邵明曜说着垂眸笑了笑,一字一字缓声轻念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老两口缱绻一生,生和死都是浪漫。”
林晃心尖上陡然一颤。
他听不懂,只觉得心里空又满,酸涩又软和。
邵明曜注视着院里的老人,手上无意识般地轻轻捏着林晃的掌心,一下又一下,捏完又去拨弄那枚素戒。
林晃忍了一会儿,但他却没完没了,捏着五根手指搓来揉去,把玉一样白的皮肤搓弄得绯红一片,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
林晃把手揣进睡衣兜里,不给他弄了。
“真不难受么,邵明曜。”
邵明曜摇了下头,“伤感也有,但又觉得安心。奶奶的忌日是我们爷孙在人间的时间标,每到立冬这天,就知道奶离开我们又多了一年,我又大了一岁,爷也又老了一岁。”
林晃听着,看一团团白气随着邵明曜说话从他嘴边呼出,在空气中蕴散去。
“晃晃。”邵明曜忽然说,“快到我生日了。”
林晃垂下视线,“知道的。”
邵明曜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一日。
每年这一天,邵明曜都会发来一句“生日快乐”,起初林晃以为邵明曜是弄错了他的生日,连着收到第五年才品过味来。
“我们爷孙的生日以前都是奶奶操办的。今年你给爷做了蛋糕,也给我弄一个吧。”
邵明曜声音好低,莫名让林晃联想起北灰呜呜叫着蹭他的样子。
林晃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都行,做你拿手的。”
邵明曜说着靠近了些,身子倾过来,挡住了外头的风雪,像拢着林晃一样。
他垂下眸子,在他耳畔低语道:“要个小的,够我一个人吃就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7】
呆蛋特别纳闷。
明蛋怎么天天都开朗啊。
明蛋说,因为小时候和爷爷蛋、奶奶蛋一起生活。
爷爷蛋和奶奶蛋恩爱温柔。
它数着它们的爱长大。
呆蛋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一会儿。
不应该是爷爷鸡和奶奶鸡吗?它犹豫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