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作品:《在聊斋当首辅

    老祝者心中涌起一股怒意。


    他将自己看做这位未来鬼神娘娘的拥趸,自然对薛府胆敢慢待薛娘娘心生不满。


    将卷轴拿在手中,展开一看,他便楞在原地。


    纸上字迹筋骨俱全,却歪曲扭八,各有形态。


    初看时只觉杂乱无章,每个字都好似在不停移动,只瞧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


    但细细打量,才能觉察到其中不凡。


    这字……竟确实在动!


    每个文字都身负浩然之气,在画轴上行动自如,灵动异常。


    祝者改变主意,并未用寻人的法诀,而是将画轴放回灵柩中,恭敬的行礼作揖。


    “老朽学艺不精,不知薛姑娘去了何处,还请诸位代为引荐。”


    话音落下,卷轴上分散的几个字迹就凑到了一处,笔画重叠扭动,极是吓人。


    祝者面色不变,就看那几个小字纠缠片刻。


    其中一个不及他拇指长的“天”字从纸上跃出。


    墨红色小字落到他身前一尺处空地上,笔画中金光闪动极是显眼。


    老祝者本以为字灵会幻化成人为他指路。


    谁料字灵刚一落地,就迈开撇捺,蹦蹦跳跳往外跑去。


    祝者忙拿起法坛外的鸠杖慌忙跟上。


    丁点大的字迹金光闪动,在灰色的阴府中越跑越快,一路直奔薛府紧闭的大门。


    金光闪动的小字往门上一撞,消失在门中。


    祝者生魂紧跟而出!


    看到薛府大门上笔触鲜明的桃符,他才恍然。


    “怪不得薛二娘的神魂不在府中,谁这么歹毒,还未出殡就急急忙在府里挂上驱鬼符箓!”


    阳府中,悄悄安排小厮替薛玉蓁给兴王府捎信的薛大郎狠狠打了个喷嚏。


    府外被厂卫围困,虽未阻止府中人进出,但也让他心有顾忌。


    若是被旁人发现,薛府和兴王府有所联系……


    文心小印不断转动,他努力安慰着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臣子哪里斗得过皇权,家中就有个未来皇后,明明可以立下从龙之功更进一步……都是父亲执拗!小郡王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新帝,我与他交好怎算过错!”


    他拢了拢身上厚实的皮斗篷,踌躇着要不要往薛妙妙院中过去。


    “无碍,就算招魂成功,薛妙妙也不过只是个懵懂新鬼,她不会知道的。”


    “更何况我也未做什么!只是将府中发生这事的原委传扬出去……”


    “薛玉蓁如何算计她的命格,我都据实向兴王府坦言,小郡王仁厚,必定会对薛玉蓁心生芥蒂,没有夫君敬重如何会有好日子过?”


    “我这也是替妙妙出气!”


    薛大郎说服了自己,不再犹豫耽搁,外面地动渐消,他就迅速领着人往薛妙妙的院子去。


    这些祝者并不知情。


    老人杵着鸠杖跟在小字背后,走在空旷的神都大街上。


    这是神都的阴府,虽然看似和正在的神都并无二致,却是当初太祖开辟出来关押妖邪亡魂之所。


    现在是由东冥大帝统管。


    他并没有向东冥大帝供奉血食香火就擅自离魂出来游荡,这本该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但往日妖鬼横行的阴城中此刻空荡荡一片。


    阴风在街巷中呼啸,深不见底的黑沉天空悬在头顶,阴冷的地面上裂缝蔓延,乌黑的雾气在其中涌动。


    只略微沾上一点,神志就仿佛被冤孽怨煞之气侵扰,登时恶念丛生。


    “阴城怎突然变成这样了……”


    字灵也丝毫不敢靠近,带着他远远绕开。


    一字一人绕道走到阳城中正对东帝祠的午阳大街,老祝者看着满街金焰,惊恐到失去言语,“这是什么东西!怎能烧破阴阳分界之处!”


    站在街角,他们清晰看到阳城中晦暗的天空,被焰火驱散尖啸的邪祟,也能看到在四处逃窜的百姓。


    这里能看到外面被焰火驱走的妖邪,可以看到惶恐逃窜的百姓。


    老祝者杵着鸠杖的手在不断颤抖,嘴里不断喃喃。


    “乱了、这都乱了……”


    阳城的街道上,驭驶凶兽的血衣郎君在追杀下自他身边掠过。


    没人能看到处于阴府中的老祝者。


    他听到那郎君在拼死一搏中高喊出,“凡有此恶者……不配称神!当伐山破庙,天下有能者皆可杀之……”


    真是荒唐!


    便是他们这些被称为神仙贵种的鬼神血脉,也万不敢喊出这样的言语


    他想呵斥,想大骂,想反驳……


    可看看半空中那些无所顾忌,状若疯癫的鬼神!


    看看街道上不断被毁坏的屋舍!


    老人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不该是这样的……


    当初功德福泽万民,庇护百姓驱逐妖邪的鬼神不该是这样的……


    凶兽在长街尽头哀嚎倒地,那人被飞溅的石块砸中额角,明显开始支撑不住。


    祝者下意识想要上前查看!


    却被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掌按住了肩膀!


    那手掌轻飘飘的似乎毫无力道,却让老祝者再无法动弹半分。


    祝者猝然一惊。


    身边的小字尖叫一声,瞬间消失在原地。


    老祝者毛骨悚然。


    就听一个温润嗓音轻飘飘道:“再看。”


    老祝者觉察到自己根本无法回头,强行按捺住心中升起的惶恐。


    他是生魂入阴,又有术法护体怎么可能会被人轻易触碰到?


    可无论如何忧虑惊惧,他却只能照办。


    前方凶兽脊背上的男子头颅低垂。


    自虚空之中一道莹润幽光融入他体内,祝者暗道不妙。


    凡是修者都明白,若心神失守,那躯体在妖鬼面前就如同敞开大门,可以任意进出,若是想要趁机害他性命……


    刚这般想着,一个不及小儿巴掌大的绿蜂紧追而来。


    嗡嗡的蜂鸣声中,一个寸长的小人从绿蜂背上探出头来,紧跟着幽光一跃而入!


    消失在男子额心处!


    “薛二姑娘!”


    老祝者惊呼出声,“怪不得阴府之中寻不到!竟是靠功德凝实魂体跑出到阳间去了!”


    身后那声音含笑,温和道:“很般配的一对儿不是?”


    老祝者干笑一声,不敢苟同。


    未来鬼神岂是一个凡人能相配的?


    那人似乎也不需要祝者应和,只是自顾自感叹道,“一个宁折不弯,一个慨然赴死,能把此二人牵到一处着实有趣。”


    说着他又笑起来。


    老祝者满心警惕,可随着男子逐渐清醒,眼见回到青蜂辈上的薛娘子直接放弃功德为那人保留一线生机。


    意识到她竟然这样随意挥霍自己成神的功德,老祝者痛心疾首气到跺脚,:“若是能留到封神之后,该会是多厉害的鬼神呀!”


    若非还顾忌身后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他已经冲出去了!


    “她成不了神。”身后那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为什么?”老祝者闻言难以置信。


    这般多的功德庇护,已经足以成为一个厉害鬼神了!


    那人却依旧盈盈笑道,“若是你满口大义让上官杀了麾下大半兵将,自己转头却披上他们的衣袍,求上官给你一样的官阶……”


    “这上官又怎能容你?”语气轻柔,却字字诛心。


    老祝者颤声道,“这怎能一样?”


    “又如何不同?旁人都可以功德封神,唯有薛二娘她不可以,这就是请杀鬼神的代价。”


    “这何其不公!”老祝者声音嘶哑,厉声反问,“天地还能有私不成?”


    “天地有私,你家先祖被吞吃时,你不就该知道了吗?”


    祝者悚然。


    年少时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老人浑身颤抖不止。


    身后那人还在轻笑,“一样身负罪神血脉,命途坎坷,你为何会觉得她有机会成神呢?”


    老人指尖打颤,“您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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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轻笑起来,“若论身份,我该是这满朝文武眼中的千古罪人。”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自皇城中化作流光悄然隐去的六道虚影。


    “若论辈分,二尊四帝合该称我一声旧主。”


    这个称呼纵观史册唯有一人!


    那便是临危受命接替太祖之位,册封四方鬼神,平定天下驱逐妖鬼的朱世祖!


    这位一生未有子嗣,后世嗣皇帝为向鬼神夺权,把他挪出宗庙,后又不得不改为世宗。


    可这位算算年岁,怎样都不该还活在人世。


    且他还曾留下旨意,凡朱氏皇族皆不可夺命香火自封神位。


    总不能是自己偷偷成神了吧?


    老祝者即使现在只是生魂,也难掩惊惧可怕的面色。


    他腿脚发软,险些跪在地上。


    难道他这样微末小人物,也卷入了什么不可说的皇室秘辛中了吗?


    “陛下所来也是为了凡间罢黜鬼神之事吗?”


    老祝者声音打颤,努力试图转移话题。


    身后那人却笑得开怀,“与我何干?”


    “这些鬼神在凡间作威作福,小人还以为您……”老祝者努力干笑解释。


    那人却哼笑一声。


    “那六个虽有过错,可百年来震慑妖鬼邪祟,何尝没有功绩?”


    “你们看到的是鬼神欺凌凡人,索求无度。”


    “可在我眼中,不过是几代人皇弄权,吏治昏聩,官府装聋作哑毫无作为养大了他们的贪欲罢了。”


    老祝者苦笑,您老对自家子孙不满,这些同他一个小人物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后悔为甚要投靠朝廷,为什么要抢着接下给薛二娘封神一事了!


    可走不得,又惹不起只能跟着附和,“陛下所言极是!如今人皇已经下明旨贬斥鬼神……陛下可是要替旧部平冤?”


    “杀人者死,他们有何冤可说?”那人嗤笑一声,“更何况,比起追魂索命,这才是鬼神最大的报复。”


    话音落下。


    老祝者惊恐发现无论阴阳两城,地面漆黑的裂缝中涌出的黑雾里,睁开了一双双血红双眼。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自浓雾中飞出,趴伏在人身上,开始吸食他们身上护体的气运神光。


    呼吸之间,不断吞吐出黑色雾气融入宿主体内。


    而那些配刀的厂卫精锐似乎毫无所觉!


    老祝者骇然至极,“这是什么……”


    那声音悠远怅然,


    “此乃龙脉伴生的阴晦之气和鬼神堕魔时的怨愤所孕育出的蠹虫。”


    “没有旁的用处,只会依附在龙脉庇护之人身上吸食气运,不断放大凡人内心的恶欲。”


    他目光复杂的看向从轿中走出的王公公。


    “若心性坚韧,自然不惧,若问心有愧,就连当朝首辅都躲不过去……”


    老祝者喉间干涩,“陛下是为此虫而来?”


    身后那人却笑着松开了对他的压制,“不,我是为亲手斩断朱氏龙脉而来……”


    老祝者惊恐回首,“这、这是……为何……”


    出乎意料,身后并不是龙袍加身的威严陛下。


    而是个温雅的儒生虚影!


    羽扇纶巾,大袖翻飞!


    虚影越变越大,阴府之中男子声音清润。


    “天下安有不灭的王朝,便是有忠臣良将再为他续命百年,也不过是在枷锁上缝补,百姓何辜?”


    “既然如此,我续上的龙脉,该由朕亲自斩开!”


    老人双目圆睁,就见那高至天际的虚影羽扇轻掀,隐藏在虚空中的血色龙脉发出震天咆哮。


    扇尖一划。


    虚空似被划出一道裂痕,根本逃无可逃的血色金龙发出哀鸣。


    “何至于此!”


    虚影在大笑,怅然苍凉。


    “民心所向者,方可汇成龙脉。”


    “老友且忘了,当日有言,若有一日民心溃散,只能靠百姓血气供养之时,我当——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