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七十九章

作品:《但为君故

    昨夜宫门开启以及运输东西的消息在宫内传开。


    原本傅祯隔三差五在甘露殿召见朝臣就有人起疑,这次宫门下钥后搬运千金送至淑景殿,见者自然诧异。


    尤其今晨一早更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齐齐送至淑景殿,就更令人吃惊。


    圣意是要弥补顾废后还是要复位顾皇后,不仅让人来回揣测,一时谈资颇丰。


    贺贵妃听说后,难得冲杜尚宫发了火,连带内侍省的两名内侍监也遭了殃。


    “宫里的规矩你们不清楚吗?竟敢纵容宫人议论君上之事。御下不严,实在失职!”


    贺贵妃和媛媛性情相投,自然也是个宽恩的主,然则此事与别事不同,又或给自身落个不能掌六宫事的罪名,遂就罚了这几人半年的月例,至于滥觞,则由着这几人去处置。


    女官和内侍监受了这等责罚,心中积了郁气,底下的人就不好过了,也就半日功夫,后宫便恢复了安静。


    即便如此,宫人们依然好奇,虽不明言相传,私下里免不了会小心谈论几句。


    拾翠殿里,杜鹃慌里慌张地冲皇甫昭仪耳语后,位子上的人就停了端茶的手,面容也有些垮塌,难以置信地问:“此事当真?”


    杜鹃郑重点头。


    若在以前,皇甫昭仪必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不再有初入宫时的盛宠。


    尤其她既不掌后宫事,膝下亦无子嗣,那么她和前朝臣子之间的利益维护就变松了。


    有新人入宫也便罢了,然而嘉定帝的后宫不足十人,且均为高阶嫔妃,这几年来也无晋封。


    后宫人数不多,皇子唯有一人,这种局面下,傅祯不纳后妃,不育皇子,却在去岁冬日先恩赏了顾家,又让顾废后移回淑景殿,眼下更是各种赏赐送过去,只怕圣意并不仅仅是要弥补她。


    将作监近来在修缮太极宫,今上又有长居太极宫的可能,明眼人看得出来,这是便宜相见顾废后。那是不是意味着圣意有复位皇后之心?


    皇甫昭仪越想越坐立不安。


    她最后决定将此事告知文融。


    然而,刚领了贺贵妃罚银的内侍监早已下了严令,不许私下议论别事,连带着不许暗地传递消息的旧令也被重申,这时的宫女和宦官惶惶不安,谁也不敢铤而走险。


    皇甫昭仪要递去前朝的消息就被暂且搁置了。


    之前她自欺欺人,然而拾翠殿的门已过分清冷,她已无法麻痹自己,便越发慌乱。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自己的恩宠不复从前,哪怕陛下另立新后,也绝不能让顾废后有复位可能,否则她的余生会比顾废后更加凄惨。


    既然她的消息不能直接送给文融,她便又接自己的兄弟进宫来,名为思念家人,实则请他代为转告。


    皇甫家的小郎君皇甫敬敏年岁渐长,明白的道理也就多了,他劝阿姊:“宫规森严,阿姊这样做,实在不妥。何况我在宫外听说,文相公喜好奢华,任人唯亲,阿姊与他暗地往来,或许有被他牵连的可能。”


    “你懂什么?”


    当初可是文融请托宫中内臣主动说,要助她子为皇太子的。皇甫昭仪必须得信他。


    “我什么都不懂,但我懂阿姊的一切均为陛下所赐,阿姊不用心服侍陛下,反做为陛下不喜之事,恐将来被陛下厌弃,连带我皇甫家的门楣因此蒙羞。”


    “啪——”


    皇甫敬敏颊上接了响亮的一掌。


    从前父亲皇甫忠在世之际,鲜少归家,一直是皇甫慧姳照顾这个小弟,自从五年前父亲殉国,她姊弟二人蒙天恩居住宫城之内,她亦无微不至照看他,不久之后她成了皇妃,小弟就住在了宫外,她始终放心不下,时常让人前去送东送西,又隔三差五去接他入宫待上半日。


    如今倒好,他长了几岁,竟敢顶撞于她,指责于她,甚至提到了皇甫家的门楣。


    她成为嘉定帝的宠妃便是光耀皇甫家的门楣,倘若有幸诞下皇子,再成为皇后,更能为皇甫家带来烈火烹油之势。


    “送信这事你必须得做!”


    皇甫敬敏并没被这一掌和这一声怒唬到,反而是不卑不亢地与她讲道理:“从前阿姊宠冠后宫时便是这般行事,可阿姊收获了什么?是有了掌管六宫的权力,还是进一步晋升跻身于四妃之位?”


    皇甫昭仪怒气上涨,一时没接上话。


    皇甫敬敏依旧耐心道:“阿姊能进宫,能成为皇妃,前提是父兄等人忠君爱国,这才让陛下念了他们的好。阿姊也知道,这几年来恩宠渐少,不会只以为是旁人分走了这些宠爱吧?”


    难道不是因为圣心惦记着淑景殿那位?一定是这样,毕竟那三妃一向寡宠。


    皇甫敬敏又道:“现如今,家中只有你我二人,我尚年少,不能为君分忧,以致不能襄助于阿姊。倘若皇甫家依旧有人为国征战,阿姊便是无圣宠也会有圣恩,何致现下连天颜都见不到。”


    皇甫昭仪入宫便是盛宠,怎会否认自己无宠是傅祯不再喜欢她,便首先想到了是去岁她口无遮拦让皇子害病,傅祯还在恼她。


    可她到底还不会太过糊涂。既然小弟也说皇甫家的郎君们没有为君分忧之人,她便说:“家中无人可用,我才更该寻求有用之人助我一臂之力。”


    皇甫敬敏又道:“阿姊在宫中这许多年,想必应该知道顾皇后为何被废。”


    “那是她不得圣心,又屡出不逊之言,这才惹恼了陛下。”


    “今上尚且能容忍御史台指天骂地,如何就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发泄几句?皇后被废,那是因她一直没看清陛下才是她的靠山。”皇甫敬敏继续道,“她以为她顾家军功更盛便可在天子面前挣得更多荣宠,殊不知越是军功大才越被今上忌惮,此为其一。其二,前中书令和前门下侍中几乎对她唯命是从,偏是她对陛下不肯用心,试问谁家天子能容忍这样的人?”


    皇甫昭仪不免一怔。


    “阿姊以为当年的荣宠仅仅是靠自己容貌?可是能成为皇妃的女郎,哪一位不是姣好容颜?今上要多少倾城之色要不到?为何偏偏是阿姊?还不是因为我皇甫家就只剩你我二人,无外戚之忧。阿姊如不反思前车之鉴,必定懊悔于今日。”


    女儿家盼着郎君的心留在自己身上,自然会在意自己的容貌,然而有朝一日,尚不及自己色衰,便因其他失掉了郎君的心,不免为之心痛。


    她明白了道理,然而她已经退不得了。前朝的中书令和文融也退不得,当年为君分忧支持天子废后的朝臣们个个都退不得。


    所以,皇甫昭仪还有希望。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毕竟淑景殿才得了不少赏赐,即便真有顾废后的不是,想是也会被天恩赦免。


    皇甫敬敏以为劝住了自己的阿姊,于是又耐心道:“阿姊若想得圣心,自己得先有一颗诚心,千万别再信鬼神之说求子,这是宫里的大忌,万一被人得知,即便没做,也是有口说不清,死罪悬顶也不稀奇!”


    她也知此法骇人,她也不想用动用此法,全是被逼无奈。谁让她恩宠不比从前?甚至再没接过圣驾。


    近来接圣驾的人全是媛媛。不过,傅祯听说她这几日精神不佳,常在榻上躺着,醒睡无时,晨昏颠倒。于是,傅祯驾临淑景殿时干脆不让人通禀,也不必她起身相迎,他自己直接进殿去了。


    云舒等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到来。大概因为他二人已行过周公之礼,每逢他来,云舒也不再寻旁的借口试图阻拦他入内,而是乖觉地让出位子,又领着人出去候着。


    尽管如此,云舒也不像从前那样面有喜色。如果陛下早是这样,哪怕不如现在,只是给顾娘子一些体面,依着她那宽和的性子,必不会让天子难堪。


    顾娘子的确不该留着六大王的信,更不该回给六大王一封信,可是这些年来她太苦了,她是个人,会有七情六欲,会动心于这世上美好真诚之人,也会恼恨于这世上狠辣绝情之人。


    那颗心被伤透了,便是缝补也要经历穿针之痛,更会留下针孔。


    云舒想到这里,她的心也会为她痛。就是不知,圣心会不会痛。


    圣意高且难问,又有谁能知晓!


    云舒暗叹一气,立在外头,透过半开的窗子朝里望去,傅祯轻轻在榻边落了座。


    春末夏初之际,天已经很暖了,媛媛就睡在靠窗的软榻上,窗子半开,暖光照在她身上,如同搭了条被子。


    她喜欢睡瓷枕,夏日里倒也凉快。


    她睡着,他就有几分心安。因为每当她醒来,不是对他爱答不理就是和他针锋相对,不说话他心焦气躁,说急了他又想发火,偏又得压着火气不能和她吵,以免这局面更难化解。


    也不知是她上妆后变美了,还是他从前没细观察过她,反正他这会觉着她这一副睡颜充满了甜味。


    他想了想,确定是甜味,像吃饴似的。


    他慢慢往媛媛面庞凑去,或许是她用的面药带着丝丝花香,那股甜味就越来越浓,很好闻。


    可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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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想法撞了进来,小六那个混账一向爱吃甜食,是不是他早就发现了这点?是不是他也曾对她这般亲近?


    不是不是。傅祯勿自摇了摇头,他看过小六入太极宫的记档,他们根本没见过几次面,他也确定凭小六那个性子只敢有肖想之心不敢有造次之实,不然那封信上的内容也不会拐那么多弯。


    他知道她也给小六回过信,只是不知信上内容是什么,依着小六顶他的混账架势,必定也不会告诉他实情,可是前头她如同珍爱一块至宝似的摩挲他的手……


    傅祯坐不下去了,突然起身往外间走,却破天荒要了一碟樱桃煎。


    真是要命,樱桃煎甜到齁嗓子,他是皱着眉咽下去的,随即端着茶盏往口中灌茶。直看得王顺和冯全脸颊哆嗦。


    “陛下?”


    傅祯摆手:“没事。”


    说没事,又往口中送樱桃煎,紧接着又灌茶,这次居然喝呛了。


    方才媛媛听到外间响动已经醒来,也没叫人进来伺候,自行穿上鞋就往外走,恰见傅祯咳得满脸通红半身是水的狼狈样,那眼神里先是吃惊,后是嫌弃。


    傅祯瞄了她一眼,一边捏着帕子擦嘴一边躲闪眼神,这会他倒像个犯错的学员惧于被老师批评。


    他又要在她这更衣。


    媛媛就自行回避了。


    之后冯全捧着傅祯换下来的衣裳低声和王顺说:“陛下他……”话没说完,却抬起手往太阳穴处指了指。


    王顺冲他后脑扇了一巴掌。


    可是媛媛也是这样问云舒的,得到的是云舒提醒噤声的手势。


    媛媛本以为今日不可避免地面对他,谁料秦通过来通禀,说是漕运出了问题,监察御史在甘露殿候着圣驾。


    傅祯临走前把那碟樱桃煎推到媛媛跟前,说:“尚食局新制的,很甜。”


    媛媛虽解了当下难题,却越发觉着他被什么病症烧糊涂了,不然以她对他不喜吃樱桃的了解,他居然也能吃樱桃煎,必定是病入膏肓了。


    大概就是病了,依着傅祯从前在意朝事的性子,今次听了漕粮出问题,居然没有立刻拉脸斥责,反而是耐心赶到了甘露殿,听着监察御史回禀。


    漕运一直是国朝的大事。嘉定帝正式亲政的第一年,除了括户增加朝廷收入,便是改进漕运解决长安军民吃饭问题。


    尽管括户有成效,可改善漕运几乎花光了括户之初攒下的钱,之后每年清理淤泥维护运粮水道也需要不少钱,为此傅祯之后过日子不免有些抠搜,唯恐哪里又出岔子无钱可用。


    他原以为是漕粮运输中又遇诸多困难,已经做好了省钱的准备,谁成想监察御史直接告诉他河阴仓在去岁秋季因天干物燥,守仓之人看管不善,致使粮仓起了大火。


    这场大火不仅烧了漕米,还烧死了三十余位抢救漕粮的百姓。


    如此大案,不说看管粮仓的官差要问责,河阴县令也要被带累上,毕竟当初改善漕运,增设的河阴仓为中转仓,且是有了河阴仓才改设了河阴县,一县之令的职责也要配合漕米运输。


    河阴县令为避罪责,水陆发运使也为了顺利完成漕运要务,两人便暗谋,将官员失职之罪说成是有人蓄意纵火,致使粮仓被烧,至于百姓遇难的事,谁都没提。


    河阴的地界上,河阴县令胆大包天,又有水陆发运使隐而不报,此案便这么结了,而当初守护河阴仓的死难百姓之家得到了一笔金钱封口,死牢里的囚犯被打上了一桩纵火的罪名处死了。


    一个死囚上不足以引起监察御史的注意,百姓之家有了钱过日子也不敢生事,而此前从河阴仓运往长安的漕米也正常。此事端倪出现在粮仓被烧,漕米减少,县里的余钱便先用到填补这个窟窿上,那么河阴县上运粮百姓的工钱便不能兑现,如此引得民怨沸腾,运粮的要事也就耽搁了。


    将近半年的案子,事关漕运,又涉三十余条人命,还引得民怨沸腾,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在审理此案时,哪一位也没给面子,结案之后,大理寺把卷宗递到御前,傅祯也无异议,于是河阴县令和水陆发运使便成了人们口中罪有应得的典型,一个获死罪,一个被流放。


    不过,有一位给正四品的水陆发运使求情之人。


    王顺听说来人姓名时,后槽牙又快咬碎了,本是与她说明了此事已交国法严办,偏是她旧事重提,王顺一时不好再拒,只得屏退甘露殿余人,至御前言明。


    “她说,请陛下看在当年太皇太后赐婚的份上,听她陈述水陆发运使的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