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杏衣染欢(二)
作品:《第一女首辅》 连日骤雨,八月里的天,徒生出一丝凉意。
街上的行人裹紧了衣袖,步履匆匆,迎面撞见前方十几名圆袍书生相互拥簇着走在雨中,只见他们个个灰头土脸,但却是满脸笑意,这场面看起来虽有些滑稽,但又着实让人生出几分羡慕。
那一份独属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淋尽致。
这群书生,正是先前闹事的十三名太学生。
在刑部大牢里蹲了近两个月之久,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原以为这件案子会再次开堂审理,没想到今儿他们突然就被放了出来,这感觉就像是当初看见谢旻在掌馔厅摔盘子一样,震惊、不解、猝不及防又激昂澎湃。
众人边走边商量着去找个酒楼,包间上好的厢房梳洗一番,再去大吃大喝一顿。
十几人越说越激动,全然忘记了他们监生的身份。
唯独梁坤还尚存一丝理智,他看向走在前方的谢旻,试探性地一问:“晏南兄,你不会想着回国子监吧?”
众人一顿,目光都看向谢旻。
谢旻回过头,望着他们个个期待的眼神,恍惚一瞬,道:“不回了,今日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眼下时辰还早,之前答应过沈时骞和袁浣山,若是自己出了大牢,会去见他们一面。
“好!”众人欢呼,引得行人驻足观望。
雨丝斜飞,伴随着笑意,渐渐停息。
谢旻唇角微扬,眉眼舒缓,恰如这雨后初霁。
当众人走到醉月楼门口时,忽然被一阵马蹄声所吸引,纷纷回头观望,店小二一眼就认出来那马上之人正是他们酒楼的账房先生,但面前还站着十三位贵客,他只得先招呼着。
杨道见谢旻还盯着那马上的人看,便问:“你认识?”
谢旻并未立即答他,等那马儿跑近了,才点了点头,道:“你们先进去,我待会儿过去找你们。”
话音刚落,那马就停下了,杨道看了那马上之人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跟在他们面前进去了。
“云长。”谢旻叫了他一声。
云长匆匆停下脚步,往她这看过去,瞳孔微微睁大,两三步来到她面前兴奋道:“谢公子,你....”
谢旻知道他现下定然十分意外,笑道:“是,案子结了,我刚从狱中出来。”
云长松了口气:“还好没误了公子的事,谢天谢地,您出狱了,我家公子也就放心了。”说着,他环顾四周:“咦,怎么不见我家公子?”
他困惑,谢旻反倒更加困惑。
“你家公子来了?”
“啊?”云长听她这么问,一时怔住了,不应该啊,按理说,谢小公子出狱,他家公子不可能不来。
醉月楼门口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她当即将人带到南亭湖畔一处六角亭中,站定后,看着他肩上的包袱,问:“你....是从哪里来?还有,方才你说没有误你家公子的事,这又是何意?”
云长拍了拍脑袋,眼里露出些悔意,想必公子定然不愿以让谢小公子知道那件事。
谢旻见他面露犹豫,当即道:“云长,我知道你心疼你家公子,但有些事,说出来要比藏在心里好得多。”
这一句话瞬间让云长内心的防线坍塌,自夫人过世后,公子什么事都只能藏在心里,如今来了京师读书,结交了袁公子与谢公子两位好友,他也能感受到公子确实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杭州那件事,他知道瞒不了多久,所以,还不如乘此机会告诉谢小公子,让谢公子去劝劝公子,到时候公子说什么做什么,有谢小公子在身旁,自己也放心些。
想到这里,他便将自己回杭州的缘由和自家老爷的事情和盘托出。
话语如悄然而至的细雨一般密密绵绵,最后一个字落音时,云长抬手揩了一把眼泪,哽咽道:“谢公子,我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了多久,但能瞒一时是一时,还望您先不要告诉他。”
从刑部大牢一路走来,谢旻早已湿了身,眼下细雨缠着,又听了云长那番话,原本沉静的眼眸此刻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湿意。
她刚要开口应下,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旻。”
声音沙哑,还带着些急切。
她蓦地回头,隔着一道细细的雨帘,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撑着伞,朝自己疾步走来。
云长惊讶地喊了一声:“公子!”
这一刻,谢旻望着他,忽地灿然一笑,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等思绪回笼,人已经到了面前。
他目光灼灼,挪不开半点心神给一旁的云长。
谢旻抬头捂着嘴假意咳嗽了两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说完,又觉得不太对,他应该是来找云长的,于是连忙改口道:“云长刚回.....”
“我知道。”
他原本想说‘我是来见你的。’但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气氛顿时有点怪异。
云长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一头雾水,终是忍不住了,才小心翼翼道:“那个.....公子,要不先找个地方换洗一下吧,先前您住过的厢房,我一直都留着呢。”
沈时骞这才将目光落到他身上,点了点头。
三人刚穿过大堂,谢旻想起杨道他们还等着自己,便打算趁着沈时骞沐浴更衣之时再去找他们,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边走边问:“说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袁浣山呢,按照他的性子,肯定也会来。”
厢房在顶楼,上楼的楼梯有些狭窄,云长在前面带路,沈时骞走在她右后方,道:“先前不小心把腿摔坏了,现在正在京郊园里养着。”
“腿摔坏了?”谢旻停下脚步,面对着他担忧道:“什么时候的事?”
“放心,大夫说了,好好养着便可。”
谢旻盯着他眼睛:“是不是,因为我?”
沈时骞视线落到她被雨水打湿的碎发上,无奈道:“等换身衣服我再同你细说。”
谢旻当即就应了下来,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口中的‘换身衣服’,是让她换的。
她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好像是有味了,也是,蹲了两个月的大牢,又正值酷暑,人没馊就不错了,难怪他这么急着让自己换洗衣服。
想到这里,她默默地离沈时骞远了些。
云长吩咐小二打来热水后,又从柜子里拿出两套衣服放在一旁,谢旻愣在原地,这里不是客房吗,怎么柜子里还有沈时骞的衣物?
正当她困惑时,沈时骞从中拿了一套递到她面前:“你先换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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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她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又道了声谢,接过衣服后只顾着盯着衣服看。
忽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她下意识抬头,却只看到了沈时骞关门离去的背影。
她撇了撇嘴,行吧,笑就笑,谁还没有个窘迫的时候。
然而万万没想到后面还有更让她为窘迫的事,她还没走两步就觉得这客房越看越眼熟,直到看见一处隔间里摆放的那张七弦琴时,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脸颊莫名地泛起了红。
这.....这不是之前和袁浣山他们喝过酒的厢房吗,还有......她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可一睁眼,发觉手上这衣服也是他的,顿时这衣服就变成了烫手山芋,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当然是不能。
沈时骞和云长正守在门外,见四处无人之时,云长才道:“公子,为何要等谢公子换洗完,直接另开一个厢房给您换洗不就妥当了?”
沈时骞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良久,眼底露出一丝苍凉,缓缓道:“云长,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安下了。”
“公子....您。”云长顿时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您.....知...知道了?”
他微微颔首,往后一靠,似乎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这下轮到云长不知所措了,正当他想着如何安慰时,又听他道:“等会试后,我回一趟杭州,将我娘的牌位接过来。”
“公子.....”
“以后他们那边的事,也不必再提及。”
“公子....”云长又唤了一声,声音哽咽,落下两行泪来。
沈时骞看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些:“哭什么,让人看见了岂不是笑话,行了,你去休息吧,连日奔波,也累了。”
云长立马伸手抹去泪水,道:“公子....我不累,您就让我再您身边守着吧。”
“云长,我身边就你一个人了,你还要这般来为难我?”
“不...我不是。”云长连忙摇头。
“那你就听我的,回去休息。”
云长欲言又止,但又不敢违抗公子的命令,只得道:“那公子若是有需要,便叫我。”
“嗯。”
云长走后,整个檐廊便只剩下他一人。
当初从张大人口中得知这件事时,他心底埋藏多年的痛苦、压抑与怨恨顷刻间如同毒蔓一般肆意生长,将整个人紧紧缠绕住,那一瞬,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无人窥见衣袖下之下,指尖嵌入了血肉里,可是,张大人还在面前,他只能忍着,如同幼时那般,忍着、藏着,不被任何人发现。
回忆到这里,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视线落在面前两扇紧闭的门上,久久不愿挪开。
客房内,谢旻洗完后,抖着手换上了沈时骞给的衣服,刚走了两步,觉得这袖子衣摆有些长了,于是便卷起长了一大截的袖子,用发带将还未擦干的头发挽起来,随后收拾好自己的脏衣服,往门口走去。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没听见任何动静,以为外面无人,于是伸手推开了门。
瞬间,她呼吸一滞,看见了外面坐着的沈时骞。
两人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