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安娜知道斯内普经常会生闷气不理人。


    但也清楚那副赌气冷脸的模样底下，暗自掩藏着渴求被人安抚偏爱的别扭情绪。


    说真的，她从不怕斯莱特林口不对心的闹别扭。毕竟在她眼里，这类人只要认定了一个人，那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惹人注目的借口。


    比如说在黑魔法防御术考试结束后的当天下午——直至夜晚，斯内普都摆着一副被人欠了巨款的黑脸，寸步不移地跟在女孩身后。


    抱着一本早就被翻磨损的变形术课本，佯装翻阅地、从斯莱特林休息室一直跟着走到靠近图书馆禁书区的地方。


    薇安娜转头喊了他几次，不出意外的、只得到了他除去若有似无地呼吸声外、沉默的应对。


    就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翻着怀中的课本。


    薇安娜抿了抿唇，别开眼，看向面前书架的最上方、就连书脊都有被灰尘浅浅覆盖到的那一层。


    这是在生自己离格兰芬多太近的气。


    薇安娜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有自知之明。


    但相比于有话直说、爱恨都显露在脸上的格兰芬多而言，什么都藏在心底的斯莱特林的确更容易被放置在情绪供求中的后位。


    而所谓能明白事理、不哭不闹不索取，总默默看着默默承受着的斯莱特林，也会因为面子、懂事、自尊之类的原因，在感情中闷声吃亏。


    ——越懂事的孩子越没糖吃。


    无法逃脱说出自我感受的羞耻感，永远被长者的目光与评判的枷锁束缚着，让人满腹委屈。


    如果没有任务的话，薇安娜或许会搂紧斯内普，轻声引导他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别因为其他或主观或客观的原因而不断压抑情绪。


    但令人遗憾的，他遇上了一名狠心的、自始至终都唯利是图的斯莱特林。


    薇安娜希望自己所有的任务对象都能乖乖听话。


    而那些所谓懂事的孩子身上，总存在着最好利用、或者说是便于控制的一点特性。


    ——就是哪怕你没有道理，只是在精神层面上明目张胆地打压对方，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上找错误，然后试图通过改正来获得表扬。


    小巴蒂如此，斯内普在有些方面亦是如此。


    “到底怎么了？西弗。”


    薇安娜眉头紧皱，状似不理解地看向他。“你明知道这个冷漠的态度会让我很难受。”


    斯内普果不其然地愣了愣，黑眸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反应过来后却是不自然地别开脑袋。


    “……Nothing.”


    他动了动嘴唇，干巴巴地吐出个单词。


    薇安娜则是小脸紧绷地站在原地，看起来准备对他先前的行为追根究底。


    “………”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凝滞起来。


    “没事，真的。”


    斯内普再一次地重复道。


    他低下头，心口处就像是被粘稠的汁液糊住、融进了浆水似的，闷闷地让人喘不过气。


    “但……”薇安娜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看着我的眼睛说，西弗。”


    斯内普被拉住袖口的胳膊微微颤了下。


    “…………”


    他紧抿着唇，像是咬死了不再开口。


    “我实在太担心你了，西弗，你总是什么都不说。”薇安娜的声音止不住越发失望。


    她垂了垂眸子，手中扯住的袖口布料正被男孩无意识的动作引导着颤颤巍巍发抖。


    “你难道……难道还不信我吗？”


    薇安娜故意僵持了会儿，头顶许久未被查阅过的古籍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出书脊的字。


    她恰时松开手，算计之内的、几乎毫无时间间隔地被慌极了的斯内普一把抓住。


    “我相信你的！”


    他有些仓促地先说出结果，唇瓣无意识地动了两下，又干巴巴地吐出一词：“一直。”


    薇安娜背过去的身子肉眼可见地顿了下。


    她垂下头，金色浓密的长卷发掩住所有表情，未被牵住的手揪紧身侧的校袍布料，疯狂压抑着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但斯内普显然误解了女孩的情绪。


    他看向正低头难过着的女孩后背，心底那股被故意引导的、本不该出现的愧疚却越发放大。


    “我只是不明白……薇安娜。”


    斯内普感觉自己震颤着的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钳制住了似的，为难了女孩后良心上的谴责，甚至无法让他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你有我了……明明。”


    他艰难吐露着，混乱言语之间夹杂的羞意自胸腔处发烫，顺沿着脖颈攀上苍白的面颊。


    “这些被人捧着、无理取闹的少爷们，幼稚到不能理解……”斯内普鼓着胆子用力，收紧掌心处包裹着的、薇安娜细柔温润的指关节。


    “但我只有你，薇安娜。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他像是将自己作为礼物呈上、期待着女孩可能会有的反应似的，黑眸定定停留在薇安娜的后颈。


    金发被女孩捋在一侧垂下，空出的半边肩颈在斯内普的视线底下、勾人般露出柔软的弧度。


    斯内普松开女孩被揉搓泛红的手指，顺着腕骨朝上。冰凉的指尖如蛇般攀沿上小臂。


    “……除了我，没人能做到。”


    薇安娜略微瑟缩了下，头朝着金发聚拢的一侧偏去。“你误会了什么，西弗。”


    斯内普垂下眸子，安静着、透亮的黑眸溺入长睫笼罩的阴影，抚上女孩小臂的手指顿了顿。


    “误会……是吗？”


    ＊


    他意味不明地呢喃了句。


    随后轻笑，倏地自后拥住女孩的肩，双手轻抚着、汲取着安全感似的、缓缓下移。


    斯内普将下颌抵上那处裸露的肩颈，微偏过头，就可以清晰看到她微开的唇、轻颤着的睫毛，以至于面颊上那层薄而透明的绒毛。


    他开口，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上面颊、伴随着和魔药打交道后身上总携带着的、药物特有的甘苦，勾弄着吹动女孩鬓边的金色碎发。


    “事实上，我并不想对此评价什么，薇安娜。”


    斯内普收紧臂间的力道，自后将薇安娜整个搂入怀中。“你不爱听这个，一直都是。”


    被肆意抱住的女孩眸子闪了闪。


    气氛一时沉默。在这个无人在意的、夜深了的图书馆角落，斯内普和薇安娜各自有着想法。


    搂住自己的双臂实在用力，几乎没有逃脱的机会。薇安娜垂下眸子，精致的小脸毫无波澜。


    耳畔的呼吸逐渐放轻，风声暂缓。像是在酝酿什么似的，周身的气氛也越发沉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将所有设想都在脑海中排演过一遍后，耳边被压抑着的声音再次响起。


    “能……再多骗骗我吗？”


    “别让我知道的那种。”


    “＊”


    斯内普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他将那几个简单的词在胸腔口徘徊了一圈又一圈，硬是找不出可以准确描述的词汇。


    但斯内普清楚知道，没有哪个词会比「骗子」更适合形容薇安娜——弯着眼睛看你、说着甜言蜜语，将身边所有人的神志都蚕食殆尽的骗子。


    而每当她找到目标、即将实行精妙诈骗技巧的时候，都会露出一副比任何人都无辜的模样。


    ——没人会不相信的，再多疑的家伙都会对那套出神入化的演技付诸自己全部的信任。


    更不会有谁多心到去质疑一个眼里含着泪的、看起来毫无算计、洋娃娃似的漂亮姑娘。


    斯内普就从未质疑过——至少在前几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选择相信着薇安娜。


    相信她真的柔软无害、高雅而纯洁。


    就像他记忆里，施展着让麻瓜瞬间倒地的魔咒，提着溪水般微漾的浅蓝色裙角，伸手牵住他走出蜘蛛尾巷的公主那样。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瞬间能取代那一刻的价值。


    ——甚至称得上让他如获新生。


    以至于后来，就算他终于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就算格林德沃小姐几乎将野心写在了脸上，也总自欺欺人地忽略过去。


    虽然他最终还是骗不了自己。


    哪怕斯内普自认为有防备，但当他迎面对上女孩那成套的、好声好气的哄骗时，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默许了受害者数量的增加。


    意识回笼的瞬间，被蚕食的情感伴随着无意间被调教好的自我绑架，让被捆成死结的神经衰弱到无力迎对任何心理上的不甘。


    他应该做出些反应的，斯内普想。


    比如生下气、提前表现出占有欲，以及不希望她去招惹这么多闲杂人等的想法——即使这些反应不会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作用。


    但至少，在她用那双沁了水的眼睛、同样温柔地看向别人时，或许那样做能让自己好受点。


    斯内普的下颌抵着薇安娜细嫩的肩颈，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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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后环住她的手臂止不住地越发收紧。


    ——要说出来吗？


    自己心底真实的想法。


    他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将欲望反复吐露到嘴边，却又被自己长期训诫出的理智强行压下。


    惯犯是很难被改变的，斯内普这么告诉着自己。至少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改变。


    ——那到底该怎么做？


    斯内普挣扎着、在本就模糊的情感底线上试探自己最终能硬着头皮容忍的程度。


    “可以吗？”


    他恍惚间听到薇安娜的反问。


    ——可以吗？


    ——多骗骗他？


    斯内普的思维霎时顿住，本还在心中怀着侥幸、以为只是个猜测的设想瞬间铿锵落地。


    【西弗勒斯·斯内普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80】


    “……啊。”


    他愣愣答着、甚至忘了呼吸，沉重的灵魂像是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失了支撑似的瘫软在地上。


    “西弗。”


    女孩松下身体，轻唤着他的名字，没料到发生了什么似的，整个倒在斯内普的怀里。


    “在想些什么？”


    “……”


    “西弗？”


    “……”


    斯内普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薇安娜。


    他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骗子。


    一个能坦然接受自己身份定义、坏得明明白白、手握尖刀还能对着猎物甜笑的骗子。


    男孩垂下眸子，看着女孩自发顶垂落的金色鬓发，以及羽毛般纤丽的长睫。


    “……我不知道。”


    斯内普若有似无地喃道。


    “讨厌我吗？”


    薇安娜毫不避讳地看向他，面部微扬，透亮的蓝眸同时睁大。“怎么说都行，我不会对你生气。”


    ……生气？


    双腿灌了铅似的扎根在地上，斯内普眼眸半垂，一眨不眨地自她的眼角沿着面部轮廓朝下。


    “我不知道，薇安娜。”


    他干涩地、再一次重复道。


    没有资格，没有身份。相比起来，斯内普觉得自己更像是被薇安娜收养来、有事没事就调教一下的玩物，没用了就丢在一旁。


    他自顾自地学了很多。痴迷似的、几乎翻遍了庄园内能找到的所有魔药大师著作。


    除了自己感兴趣外，更多的原因无外乎这是斯内普所能找到的、薇安娜唯一不算擅长的事。


    他会把头扬得特别高，理直气壮地站在薇安娜身旁，怎么看都是打着副名号作威作福的模样。


    ——这样一来，那些凭借着风吹草动予以主观猜测的笨蛋就会认定他为格林德沃的人。


    但那有什么用呢？压根影响不到对此并不在意、早已见惯了风言风语的薇安娜。


    只有某些暗自心虚到藏在阴沟里、会对此类评价沾沾自喜的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蠢货。


    比如他这种。斯内普自嘲道。


    “看我，西弗。”


    女孩的声音又甜又软，没重量似的、自胸腔口的位置漂浮上耳畔。“看着我的眼睛。”


    斯内普的视线停顿在她开合着的粉色唇瓣上，睫毛不受控制地颤了颤，不明所以地依言抬起。


    ……真漂亮啊。


    他低头，看着那双蔚蓝色的眸子想道。


    那是比所有最顶级回忆药剂更有效的、与梦境一般无二的颜色。只是这么专注地看上一眼，就能把人的思绪牵扯进无垠的回忆里。


    又怎么能拒绝呢？这双在灰暗杂乱的蜘蛛尾巷里，带给童年的他唯一色彩的眼睛。


    他讨厌不起来，也只能恨他自己。


    “讨厌我吗？”


    薇安娜轻飘飘地问道。


    “……不。”


    斯内普迟疑但肯定地回答。


    他看着那双眼睛在听到答案后，一如往日地弯起，如午夜时分亮堂极了的月牙、将心底那片漆黑淤泥状的地方映照得直白而清晰。


    薇安娜满意地歪头，转身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欣喜而温柔的眼神像极了隐世艺术家在欣赏一件被亲手打磨完善好的作品。


    “那爱我吗？”


    斯内普怔愣一瞬，揪紧的心脏在大脑反应过来后飞快跳跃起来。


    他张了张唇，难以吐出肯定的回复。


    薇安娜看着暗自挣扎的斯内普，难得感到些趣味的心底逐渐不耐，就连眸光也伴随着冷淡下来。


    “回答我，西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