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六章 建安王

作品:《昭韫天机

    “陛......郎君,可要停下歇会儿?”不同于往常那身内侍服,眼下瑞福着了一身翠涛绿云交织的长袍,腰间束了条玄色长带,倒是比往日那般样子瞧着要有精神得多。


    他便就掀起半边车帘,毕恭毕敬地朝里头问道。


    李行韫睨他一眼,眸色淡淡:“离京五六日了,还没改得过来?”


    瑞福讪笑一声,自觉理亏,郑重开口保证道:“打从今儿个起,奴才不会再说错一个字儿!”


    “停下歇会罢。”李行韫倒也没和他计较,只撩起帘布,瞧着天色已然渐暗,令道。


    入了深秋,天气转冷,又因夜风一袭,不禁令人生了身临寒冬的错觉。


    一行人点起几簇篝火,围坐于前,烤火取暖。


    阵阵肉质焦香的味道随着风四处弥漫,原是侍从借着篝火烤起了野味。


    一身上系着月白披风的女娘手拿着一串烤好的野鸡便兴致冲冲地朝一处跑去。


    “夫君!”


    李行韫闻声抬头,瞧见比在宫中更是亢奋的女娘,不自觉勾起唇角,她倒是坦然接受了这个新称呼。


    是了,此次启程幽州,李行韫顺道带上了许苕。


    说是怀揣着将间谍带在身侧严密观察的心思,可究竟有没有旁的什么私心,终究还是只有李行韫一人是知晓的。


    或许,连他自个也是不清楚的。


    “夫君也会烤肉?”昭澜见着李行韫手里已经拿着一串烤鸡,正将其放在篝火之上翻转。


    那鸡外皮已渡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瞧着焦脆得紧。


    昭澜低头对比着自己刚从瑞福那里夺来的烤鸡,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李行韫手里烤的这份更诱人些。


    “少时同阿父学的。”李行韫将手中刚烤好的那串与昭澜手里那串交换。


    昭澜轻轻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果真如同她所想的那般鲜嫩多汁。


    又咬了几口,昭澜才发现李行韫几分不对劲起来。


    他似乎兴致不太高涨。


    昭澜想起来,李行韫的阿父似乎......


    她渐渐停了咀嚼,正在脑海中找寻着安慰之语,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说,她只觉好似不论说些什么都并没气力。


    亲人之离世是这世上最难解的相思。


    再多的漂亮话在此刻也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夫君的阿父是个怎样的人?”说再多的节哀顺变不如正视自己的内心去思念,昭澜犹犹豫豫,还是问出了口。


    李行韫没有回答,他的神色依旧一如既往。


    就在昭澜以为是自己会错意时,耳畔响起李行韫欲言又止的声音。


    他第一次没有称自己为孤:“我的阿父......”


    却不知为何只说了四字便又顿住。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可这一次昭澜却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音。


    但却听见他一声嘲讽意味的嗤笑,笑中夹带着淡淡苦涩:“是个,可笑之人。”


    他饮了一口酒,再无后话。


    话虽如此,昭澜却注意到他今夜所饮之酒格外得多。


    后半夜,昭澜和瑞福一道将半醉阖眼的李行韫搀扶到马车之上。


    将李行韫安稳地送到榻上过后,瑞福识相地退出了马车。


    昭澜给榻上那高大挺拔的男人盖好了被衾,又瞧见他眉头紧锁,看起来难受得紧,她便费起劲给他喂了杯热水。


    事毕,昭澜坐在榻前欣赏了一会李行韫的睡颜,他实在难得有这般不令人讨厌的时候。


    忽地又想起适才李行韫的反常,昭澜轻叹了口气。


    他和燕旻倒是有些相像之处。


    总是喜欢将脆弱藏到内心深处不敢让人瞧见,以为这般便能告诉自己已然足够强大到不在意这些。


    可偏,藏得越深说明越放不下。


    不同的是,李行韫身上所藏的秘密,好似要比燕旻要多得些。


    “如若能遇到一个愿意坦诚相言的人,便也能减轻些苦楚。”


    昭澜轻声念叨,喃喃自语。


    如若他与燕旻之死没有关系,昭澜也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但前提是,他同燕旻之死没有关系。


    昭澜熄灭烛火,轻手轻脚退出马车内。


    殊不知,现下处于一片黑暗之中的马车之内,一双眼睫微微闪动。


    “瑞福管家。”昭澜四处探寻,终于瞧见了依靠在不远之处的一棵树下正与芮儿有一句没一句搭着的瑞福。


    “娘子安,”瑞福俯身作揖行了一礼,当即意会,低眉顺眼道,“娘子可是有什么要问奴才的。”


    昭澜斟酌着开口:“虽说此事我不该问你,可郎君似是不愿提起。”


    “思来想去,我便想来问问管家。”


    “郎君的父亲是如何故去的?”


    瑞福一听原是如此,叹了口气:“此事倒是并非禁忌之谈,只是这些年过去了,郎君只字不提,可瑞福瞧着,郎君心中的伤痛仍旧并未消减半分。”


    建安王李祥谦,是彼时乾元帝李绛成第四子,二十岁成人之礼时陛下便封其建安之号,赐予淮州之地。


    皇子被赐了名号和封地,就该启程离京。


    而彼时建安王妃正逢临盆之际,考量到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在途中生产恐多有不变,先帝故而多宽限了些时日令其滞留京都。


    建安王本以不过是在京都诞下婴孩,再修整把个月便启程离京。


    不料却遭人陷害,京中屡有传言流出建安王面上因其妻而留京,实则暗藏不轨之心。


    生性多疑的明程帝虽并未全然盲信,可到底心里还是埋下了种子,当即便下令遣建安王一行人即刻离京,并留其刚出生的稚子李行韫于皇宫之中养育。


    建安王妃,本是将军府的女娘,身子康健,脉象有力,却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此后每逢寒冷之季,总会腹痛难忍,咳嗽不止。


    而直至明程二十一年,李行韫十一岁时因灵犀湖之事被遣京才得以回了淮州建安王府。


    “先主待人谦和良善,不知是惹了谁不快,竟要这般加害构陷。”


    瑞福提及此处,面上隐有愤色,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稍有缓和,顿了顿又继续道。


    “好在郎君回来了。虽前十一年郎君都不在府中,可郎君回了淮州只不过短暂一月,便得以建安王府上下所有人之欢喜。”


    “先主与夫人也比前些年岁难得多了些笑容。”


    “建安王府也总算有一段不再日日沉闷的时光。”


    不知何时,三人已然默契地席地而坐,真不知是跟谁学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瑞福再次摇头轻叹。


    “先主有仁怀之心,不愿以恶视人,也不愿参与夺嫡之事,是以一直守在淮州境内未曾生过旁的异心,只满心为着淮州子民能够安居乐业而劳神费力。”


    “可京都下来的一纸诏令,却将这一切的平静美好全然打破,也推翻了先主多年来为淮州所做的一切。”


    “他们说先主通敌叛国,是死罪,当诛。”


    “甚至为昭显先帝仁慈之心,美其名曰只诛先主一人。”


    “郎君不服,便生了谋逆反抗之心,先主明面上答应着,却只留下一封血书,毅然而赴死。”


    说是血书,却只有寥寥几字。


    吾愿以死明鉴忠国之心,只求淮州安宁。


    “先主先行赴死所求不过一个淮州百姓不受苦难。”


    “可却连如此都未能如愿。”


    京都派遣惊羽骑暗中到了淮州,势必要将建安余党如数剿灭。


    惊羽骑并不论是否所捉百姓是否当真与建安王府有所牵连,如此便将淮州中的男丁抓得大差不差,一并羁押在牢狱之中,搅得淮州城鸡犬不宁。


    淮州的天终究还是变了。


    建安王的死到此处便显得无足轻重。


    “郎君起初仍旧恪守先主死前遗言,不愿挑起争端,只护住夫人还有建安王府的其余之人躲了起来。”


    “只是后来夫人却因旧疾复发缺失药材而逝世。”


    待李行韫再度回到淮州城时,城中已是满目疮痍,惊羽骑所到之处遍地破败,翁媪妻儿无一不以泪洗面。


    仁慈宽容当真能感化施暴狂徒么?他开始怀疑父亲用死坚守的信念。


    再后来,李行韫起兵夺下淮州城,以淮州为点,向四周征战,仅用一年改朝换代。


    明程三十年,帝殁,乾元灭,并缙苍起赟朝。


    夜里睡在榻上,昭澜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却怎地也睡不着。


    她脑海里不断重复着瑞福方才所说的几句话。


    “郎君看起来似乎还是同从前一般没什么两样,可奴才打心眼里觉得,郎君越来越困住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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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在淮州城的人,从来不只是先主和夫人。”


    瑞福虽自知身份低微,只言尽于此,但他内心期望蕙姬能懂他的话外之音。


    淮州城是转瞬即逝的美好,也是一道永怀伤痛的劫难。


    困住的,一直是那个十七岁发誓要一统天下的少年郎君李行韫。


    的确如此啊,一直留在过去的,从来都不只是已经离开的人。还有他们这些活下来要用一生铭记痛苦的人。


    .......


    今夜同昭澜一样难以入眠的,还有那个理应躺在榻上的郎君。


    他此刻立在不远处的山崖之上,寒风吹动他的衣袂,他的身影却与高山融为一体一般屹立不动,只俯瞰山脚那块城池静默不语。


    如今已入了幽州境界,估约明日他们便能抵达幽州城门。


    “如若能遇到一个愿意坦诚相言的人,便也能减轻些苦楚。”


    他又恍然听见那句轻的不能再轻的呢喃。


    只可惜了,世上并无人能令他坦诚相言,也无法子能令他减轻痛楚。


    ......


    翌日。


    昭澜隔着车帘瞧着四散在进城路途之中的黎民百姓。


    甚至有几个孩童跪地在道路两侧,手中大都捧着个破烂的碗,他们似乎在向进城的人乞讨食物。


    可幽州疫病四散,如今何人胆敢踏入州地境内?这些孩童怕是已经多日没有进食了。


    他们个个皆是衣衫褴褛,且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丝毫没有半点血色,腕骨薄薄一节,像是轻轻一折便会断去。


    分明是长身体的年纪,可他们身上却并未长出一块富余的肉,仅是皮包骨头。


    “这些都是染上疫病的百姓么?”昭澜实在不忍再看,她偏头问道。


    李行韫轻嗯了一声,目光同样汇聚在车外的孩童身上。


    所幸后头马车之上还存有不少粮食,瑞福吩咐几个干活麻利的带上面罩便在山林间支起锅,开始熬起了白粥。


    身后还跟了几位医者,给这些个百姓把起了脉。


    瞧见那些个面黄肌瘦的孩童终于得以捧上一碗热粥,李行韫才掩上车帘。


    这些幽州官员不仅贪污救灾金银粮草,还如此这般草芥人命,当真是不把幽州百姓放在眼里,当真是一群吃着俸禄的衣冠禽兽。


    “染疫之百姓便集中抬往郊外乱葬坟,任由其自生自灭,这便是幽州的救疫手段。”


    昭澜忿忿不平,她抬眼望向李行韫,只见他目光闪烁,抿唇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留下瑞福十几人料理城外之事,其余之人又紧接着赶路进城。


    与道路两道挤满百姓不同,城门禁锁,只余星点士兵于城墙之上看守,相比之下,倒显得萧条得令人可笑。


    按常理来说,若无突发情形,宵禁之前城门是万万不可关闭的。


    而如今这番情形,为了防范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而偏就有一列马车,速度缓然地从城外驰来。


    盯梢的士兵瞧见了纷纷讶然。


    这幽州城已然数日未曾来过旁的访客,究竟是谁嫌命大,竟敢在这等紧要的关头来这幽州?


    “来者何人?”领头士兵是个营长,他只站在城墙之上,手握长刃,居高临下地喊道。


    “我家主人乃是胡太守的客人,闻幽州瘟疫横发,特携药草与良医只愿为胡太守解忧,劳烦阁下通报一声。”


    .......


    “那人当真这么说的?”胡之远摸着胡子,面上满是狐疑之色,他可想不起来自个儿还有这么一号朋友。


    “千真万确啊太守,”答话的正是适才站在城墙之上喊话的那营长侯贯,“且依属下看,那一行人倒真像是带了药草来的。”


    侯贯注意到了那马车后头紧跟着一辆又一辆装载物什的拉板车。


    “先放他们进来。”胡之远眼珠一转,坐下敲板。


    “好嘞。”侯贯领了命就要出去。


    “等等。”


    一听这话,前脚才踏出门槛的侯贯又折返。


    “直接将人带到太守府来,切莫让他们去了别个地,把人给我盯紧了。”


    “诺。”


    这下侯贯才真离了去。


    胡之远喝了口刚泡上的热茶,呵了一气,眯着眼琢磨起来。


    究竟是哪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