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意思, 是方灏哥哥他们要回来了？”明眸皓齿的女孩眸色亮了亮，一连期待地看着自己母亲。


    气质雍容的妇人无奈地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亲哥哥也要回来了, 怎么就净只记得你方灏哥哥了？”


    女孩脸颊一热, 斯斯艾艾，一眼看去尽是小女儿家的含羞模样, 明母看着心中有些乐, 又止不住有些担忧。


    娇生惯养的女儿大了, 眼看着就可以出阁了却还是这样一副天真的模样，她如何能放得下心。


    女孩并没有感受到母亲的担忧，得到了肯定回答后就自顾自地回了房间，脸颊红红的扑进床榻上。


    “大少爷和未来姑爷终于要回来了，咱们小姐啊这满腔的情谊终于有处可以安放了。”


    佣人善意的调笑在房间内响起, 明荟只觉脸颊更热了, 她有些嗔怪地瞥了眼伺候自己的小萄，从床上探出身作怪似地就要拍她。


    主仆两人嘻嘻笑笑, 笑声若银铃一般, 未出阁的女孩的欢快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展露无疑。


    看着女儿跑远，明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回到了正房，看到丈夫正读着报, 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荟儿才十八岁, 不若我们再留个两年吧, 而且方家那孩子出去几年了，我有些担心……”


    明家比较传统，佣人也不似喊新派那般喊先生太太, 而是一直喊着老爷夫人。


    明老爷将报纸放下，接过佣人倒的茶，“十八岁也不算小了，这些年外头打战打地厉害，荟儿早些嫁过去，咱们也能早些安心不是。”


    明老爷也舍不得娇养的女儿，可这世道乱的很，方家在津城势大，届时要是有难，方家也还能护上一护。


    明夫人还是有些不安心，她揉着帕子，没好气地瞥了眼丈夫，语气不善，“当初我就说让荟儿跟着她哥哥出去见见世面，老爷你还非得拦着，让她和方家那孩子培养培养感情也好啊……”


    订婚后一去就去了三年，谁知道方家那小子怎么个德性。


    明老爷头都大，辩驳道，“当初荟儿才十五岁，你也不是舍不得放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吗？你现在来怪我，真的是……”


    见妻子神色开始不善了，明老爷忙道，“你担心则些做什么，有明远在身边看着呢，方灏他不敢乱来的。”


    想到性子端方的儿子，这话倒是让明夫人心安了一些。


    *


    蓝天白云，海鸥盘旋。


    这艘从英格兰乔治五世码头行驶的邮轮已经在海上航行将近一个月了。


    船上的乘客也看腻了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纷纷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休息，穿着洋裙的女孩走在甲班上，眯着眼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有些愉悦地享受着海风拂面的感觉。


    “都看了这么久了，不腻吗？”


    林千箐回望说话的男人，手臂扬起，唇角扬起明媚的笑，“自由自在波涛壮阔的大海，看多少次都不会腻味。”


    黑色的发丝随风飘扬，几乎要拂上了男人的脸颊，林千箐眼睫微垂，“听说你这次回去是为了要成婚，我在这里提前恭喜了。”


    方灏神色微变，紧接着就有些讨好地笑道，“成婚？我要和谁成婚，难不成我们箐箐是答应我的求婚了？”


    林千箐脸一红，有些嗔怪地看他，“胡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和我求过婚了。”


    她视线落在水天一色的海平面上，咬了咬唇，“……而且你不是有个未婚妻吗？”


    “那算什么未婚妻，那都是家里安排的。”方灏有些不耐，俊俏的脸上神色有些认真，“被封建礼教包裹着的腐朽木偶，我不会接受，也不会喜欢。箐箐你信我，我回去就把这婚事给退了。”


    林千箐闻言眼眸里有些不忍，却也不置可否。


    方灏说得有道理不是么。


    已经二十世纪了，时下追求的是自由恋爱无拘无束，封建礼教下的包办婚姻的确是行不通的。


    甲班拐角处，穿着改良中山装的儒雅男人站在甲板上，看着不远处谈笑着的男女，眉头紧紧地拧起。


    身边跟着的佣人有些担心唤了一声，“大少爷……”


    明远抬手摆了摆，脸色难堪地收回了视线，旋即回了自己房间。


    *


    得知了哥哥他们要回来了，明荟一改往日的懒散，央求着母亲给她钱去买些衣服和首饰。


    明家不算特别富裕，但是给女儿置办首饰衣裳的银钱还是有的，明夫人刚将女儿的衣柜的衣服换了，猛地听到女儿说要买衣裳还有些懵。


    听到母亲的询问，女孩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我就是想买些洋裙洋首饰。”


    家里的衣裳大多都是袄裙，虽然也很精致好看，但是怎么看起来都没有洋裙子好看。


    而且……方灏哥哥从英格兰回来，肯定会更她喜欢看洋裙子吧。


    思及此，女孩的脸颊有些红。


    做母亲的那有不懂女儿的心思的，明母心里好笑，却也还是拿了银钱给她。


    女孩接过母亲给的钱，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明眸皓齿，灼灼生辉，紧接着就拿着银钱离开了。


    而明母则是神色怔然，视线紧跟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了背影，心里只觉有些奇怪。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得自家女儿最近漂亮了许多。


    莫不成是长开了？


    明母有些想不明白，却也没有继续深思，毕竟对于女儿家来说，长得好些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津城是有军队驻扎的，所以在战火纷飞的乱世里，津城的百姓过地也还算安稳。


    女孩怀里揣着母亲给的银钱，带着小萄就只往城里的最大的衣裳铺子同品布行赶。


    同品布行不仅卖布卖各种成品衣裳，还有着专门订做的服务，是不少津城的达官贵人们订做衣裳的首选。


    成品的衣裳一列列排着，看起来琳琅满目的，女孩瞅瞅这件再瞅瞅那件，简直是看得眼花缭乱。


    洋装是时兴货，卖地贵，一件便宜些的都得三十元，贵地很，要知道，现在去看场电影也才三角而已。


    明母给的银钱不算少，再加上明荟自己攒的钱，也有四十块了。


    明荟在一众洋装面前瞅了许久，时不时询问一番小萄的意见，几乎是那一件都舍不得，纠结了许久才最终选下一套洋装。


    三十五块。


    自己攒的钱一下子就去了五块，明荟有些肉疼，可将装着洋装沉甸甸的袋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又觉得值得。


    方灏哥哥肯定会喜欢的吧。


    唇角抿着，杏圆的眼眸弯起了弧度，想到到时候自己穿着洋裙子去码头接方灏哥哥的模样，女孩只觉得自己心尖像抹了蜜一样甜。


    战火纷飞还没有波及到津城，津城街道你来我往一片热闹安详，明荟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不想立即回去，带着小萄在街道上走走停停，时不时买上一些零食吃着。


    街道常有汽车开过，挑着担子的货郎穿街走巷，高高举着报纸不停晃动叫唤的孩童跑来跑去。


    人很多，明荟和小萄避着人群走。在一处卖炸糕的摊子附近停下，让伙计给她要一袋子炸糕。


    炸糕是现做的，得等，女孩耐心地等待着，就在伙计将炸糕到她手上的时候，身后突然有巨大的声音响起。


    砰、砰、砰。


    接连三声。


    整个街道先是静了一瞬，后开始又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


    “啊啊啊啊啊……”


    “有人开枪，快逃，快逃啊啊啊啊。”


    “……”


    街道上本来拥挤却有序的人群彻底乱成了一片，摊上的货物也洒了一地。


    而正处于开枪者身后的女孩和小萄是彻底被吓蒙了，直到附近不断地有尖锐的尖叫声响起，两人才回过神来，眸光闪烁着惶然苍白着小脸就想要跟着人流跑出去。


    可想要逃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两个瘦弱的女孩无论怎么挤也挤不出去，不仅挤不出还不断地被人潮挤回来，手里拿着的东西也尽数掉到了地上。


    直到又响起了一连串巨大的枪声，挤着涌着的人群被骇地停了下来抱头蹲下，混乱不堪的场面才勉强被控制住。


    很快就有军队赶过来了，穿着军装的士兵将整个街道围地水泄不通，手持枪械的森冷模样让胆小的人看了胆生寒意。


    女孩颤抖着和小萄抱头蹲着，心跳急促慌乱，视线落在灰暗的地板上，久久不曾抬头。


    被击毙的行刺者就距离她们不足一尺外，从额头处蜿蜒流出的血流沿着地板的缝隙不断流动扩大延伸，很快就落入了女孩眼中。


    接触到红地刺眼的血色，女孩的眼眸徒然睁大，小脸苍白至极。明明很害怕，却偏偏如同受蛊惑了一般，眼睫颤颤抬起，顺着蜿蜒的血流看向了彻底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人……


    苍白的小脸更加失了血色。


    陷入了惊惶等诸多情绪中的女孩甚至没有注意周围的变化，手指紧紧地攥着小萄的衣袖，只在士兵的喊声中才如同惊弓之鸟般站了起来。


    黑色的军靴踏在灰青色地板上，声音清脆沉缓，在一众人屏息静气的氛围里，如同敲打着心间一样，带来沉闷的压迫感。


    “督军，持枪者已被击毙。”


    “持枪者附近的群众，属下这就让人带下去审问。”


    副官模样的军官垂手询问，姿态恭敬，语气沉稳。


    被询问的男人一袭灰蓝军装，手上带着黑色手套，身材高大笔挺，五官冷峻优越，帽檐下的眼眸在被已经击毙的尸体上停留一瞬，而后缓缓转移了视线。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被士兵围着的群众上，视线所过之处俱是战战兢兢，停留了几秒后，淡淡道，“不用审问，先安抚好群众。”


    朱副官垂首应是。


    自从司令拒绝了那份邀约后，这样的刺杀也开始变得逐渐频繁了。


    距离不远，被士兵们团团围起的群众也听到了对方的话，心里俱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没了死亡的威胁，年岁比较大的小萄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可很快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她又几乎着急地要哭了。


    “小姐的裙子掉了，我去给小姐找回来。”


    穷苦人家出生，三十五块价格几何，小萄心里最是清楚了，她有些心疼，见士兵们已经将抢放下了，就想朝着方才买炸糕的摊子走去。


    视线一直垂着，死死地压着不敢朝某个方向看过去的女孩感觉到小萄要离开，心里一急，又连忙攥住了小萄的下摆，急声道，


    “不去找了好不好……小萄，我们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还沉浸在看到死人的恐惧里，从小被家人护在羽翼下女孩心里又惊又惧，荏弱的嗓音里不可抑制地带上了颤颤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