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云柳抬手在黎念面前晃了晃，却发觉她黑眸并未跟着转动，而是空洞地望着一个方向。


    几人心底不约而同明白了。


    大人眼盲了。


    “大人，彪叔去找大夫了，大夫肯定会治好你的伤的，”云柳沉默半晌，咬唇，背过身去，扶着门框驻足许久。


    小粉红自方才看见黎念昏迷就已经开始掉眼泪了，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也咬住牙关，不敢哭出声让大人听见。


    黎念摸索着床沿想要坐起身，谢殷摁住她的手背，沉声道：“我来，”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黎念眼前几乎是一片黑暗，失去了视觉，其他五感被放到最大，温热的手掌扶上她的脊背，将她的脑袋靠在了床栏上。


    掌心所过之处，激起一阵酥麻。


    压下心底异样的感觉，黎念淡声道：“……是谁送我回来的，”


    “是个男人……我不认识，”谢殷回忆起那人的面容，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只记得是个男的，身材极为高大。


    想必是大哥罢，浮光台上，自己不过受了一次雷击，便昏了过去，他不仅替自己受了剩下的八道雷击，还将自己送回青竹院。


    思及此，酸涩涌上鼻尖与眼眶，眼底传来刺痛。黎念抿唇，愧意涌上心头，远大于眼底的痛意，她又拖累了他们。


    万年前，在堕仙台被惩罚时，兄长亦站出来为自己辩护，魂忌岭因为她险些失了玉皇大帝的信任。


    她咬住下唇，没让眼泪流出来，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先出去吧，”


    “……是，”谢殷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垂在身侧的拳微微攥起。


    他第一次见黎念露出这样的神色，一向冷静的她，此时竟红了眼眶，仿佛一块巨石击入了常年平淡的湖水，荡起湖波，泛起涟漪。


    她这两三日都经历了什么？


    听见房门“吱呀”被关上，黎念才摸索着从床边下来，脚尖试探性地触碰着木阶，踩实了才弯着腰去触碰鞋履。


    她指尖微弯，有红线从指腹探出，不似往常般快准狠，红线也仿佛失了方向，慢慢朝着桌边而去。


    黎念按照自己记忆中房内的构造，一点点用手中红线去试探，直到摸到桌上茶杯，红线缠绕青绿色的茶杯隔空送到她手边。


    黎念呼出一口气，好像情况也不算太糟。


    但当她朝前迈出一步时，却不小心触碰到脚边的脸盆架，身子控制不住地朝前倒去，连带着架子也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闻见房间内的声音，谢殷呼吸一滞，推门而入，女人半倒在地上，脸盆内的水被打翻，水流了一地，浸湿她的素衣下摆。


    “大人，”谢殷忙上前，扶住她的柔夷。


    她手心磕在地上，擦伤几分，渗出血丝。


    黎念感受得到腿侧被水浸湿，知自己打翻的是脸盆架，膝盖被磕伤，传来点点痛意，一时狼狈。


    如此难堪的样子被自己手底下的傀儡看到，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已被谢殷扶上了床榻。


    谢殷扶起脸盆架，低头望去，可见那青绿色的茶杯，“大人若是渴了，知会我……们便好，何必亲自动手，”


    他的话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但黎念并未听出来。


    分明受伤了，还乱动什么？


    谢殷抿唇，半蹲着，却轻轻抬起她的手掌，低声道：“别动，”


    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但随即便被冰凉的感觉所替代。


    谢殷正歪着头，将自己常用的膏药抹在她手心，面色认真，放轻了动作，嘴上轻轻呼着气。


    他指腹的温度在黎念手心划开，鬓角的刘海垂在她大腿侧，黎念腿侧的素衣被打湿，黏在大腿上，她可以感受到刘海划过的些许痒意。


    她不自然地收了收腿，摊开的五指拢了拢，道：“多谢，”


    男人的大掌忽地落在自己小腿上，带着炙热的温度，黎念惊讶，下一瞬便侧开腿，推了推他，皱眉道：“你干嘛……”


    “别逞强，”谢殷握住她脚踝，阻止她再躲开。


    手掌环上她脚踝的一瞬间，谢殷眼底闪过惊讶与心疼，她脚踝纤细，他一掌便正好环下。


    谢殷手心的温度远高于自己的脚踝，黎念看不见，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手掌，掌心的黄茧微微凸起，硌在踝骨上。


    谢殷缓缓撩开湿了的素色衣摆，女人的皮肤白皙，方才那一磕，膝盖四周便已青紫，划破之处甚至渗出血丝，一片疮痍。


    冰凉的触感落到了膝盖上，黎念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膝盖也受了伤，他是在帮自己上药。


    心中的提防放下几分，黎念紧绷的腿也放松下来。


    “我去叫云柳来给你换一件干的衣服，”谢殷站起身，刚板起脸，却又意识到她看不见，只能无奈道：“不要乱走，”


    黎念双手垂于身侧，闻声，她捏住床板的双手紧了几分，随即点了点头。


    换了身衣裳后，黎念不再乱走，而是先打点手上的工作。


    “我受伤，这些工作便辛苦你了，”黎念传唤自己所带的小无常千玥，把手上的任务与其交接。


    “黎大人，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千玥看着端坐在床榻边的黎念，心底惋惜。


    偏生那个死者卷轴在黎大人手中，此事无论落到哪个无常手上，恐怕都不会处理得很好。


    听闻黎大人都被魂忌岭传唤了，怕是被严惩了。


    黎大人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很多流程你也早就知道，我们如今便是同僚的关系，此事是我麻烦你了，”黎念抿唇。


    她不是那种爱麻烦他人的人，但以她如今的情况，再继续引魂，只怕又要惹出乱子了。


    她不想再造成更混乱的局面了。


    黎念又向千玥了解了那百来个异常死者的情况，得知已经找回大半，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


    “大夫说，大人的眼疾严重，伤口奇怪，不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更像是被烫伤的，”云柳送走大夫，说道。


    “他只开了几副草药，叮嘱不要让大人见光，我问他能不能治好，他却只说得看大人自己的造化，”云柳难得没了插科打诨的样子，正经起来，脸色难看。


    怪不得算出来是大凶，若是往后都看不见了，那可不就是大凶吗？


    “呜呜呜那可怎么办……大人以后都看不见了……”小粉红嘟着嘴，根本憋不住泪。


    “红丫头，懂事些，别哭了，待会让大人听见，”阿彪沉声道。


    “只怕是大人心里也不好受，方才我路过她房间，看见她一人在里面自说自话，唉，”云柳叹气。


    “会好的，”谢殷蹙眉，“那个臭小子呢？”


    “谁？”云柳很快反应过来，谢殷是在问那个世子盛洛元，他昏迷了两三日，也该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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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黎念凭借着记忆与逐渐的摸索，很快适应了在房间内走动。


    她指尖落在房门上，深呼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重大的觉得，轻轻推开了房门。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光照了进来，昏暗的视野好像突然亮了一下，眼底猛地传来细细麻麻的刺痛，仿佛有千万根细针插在眼底。


    黎念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低头避开光亮。


    忽地，面前的光暗了下来，黎念讶然，眼底的刺痛散了几分，她微微朝前伸手。


    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么？


    “你出来做什么？”


    指尖在触碰上男人胸膛的一瞬间，黎念听见了熟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


    她指尖倏地收了回来，不自然地虚握垂在身侧，“谢殷？”


    谢殷皱眉，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他抿唇应声，“嗯，是我，大人有什么事吩咐我就行，大夫说了，您眼睛不能见光，还是少出来为好，”


    黎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方才眼底那般痛。


    “方才，眼睛可是感觉到痛了？”谢殷看见她避开光的动作，微微颔首凑近她双眼。


    “无事，”黎念扭过头来，“痛也好，起码能让我感受到双眼的存在，”


    她猝不及防扭过头，险些与他撞上。


    谢殷愣住，黎念看不见，可他能看见，两人此时离得极近，不过几指距离，她鼻尖就快挨到他下颌。


    他心跳加快，却不想后退。


    “既不能见光，我把这个给你围上可好？”谢殷将白色绸带的一端递到她手心。


    黎念捏着他递来的东西，是一根细长的、顺滑的条带，她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你有心了，”


    不经意间，她的指尖划过他掌心，如羽毛般掠过掌心，谢殷喉结滚动，五指拢了拢，将白色绸带攥紧。


    他微微抬手，双手一点、一点环绕过她的脑袋。


    黎念眼底的视野更暗了，柔软的绸带覆盖在自己眼上，带着一丝凉意，很舒服。


    她感受到耳朵两侧有男人的手臂擦过。


    “不难受吧？”谢殷看见她长睫微颤，打结的手放轻了几分。


    黎念轻轻摇头，“无事，”


    “好了，”谢殷说道。


    “这样，我总能出房门了吧，”黎念轻声道，朝前迈了一小步，想要踩在竹阶上。


    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谢殷的胸膛。


    好硬。


    黎念鼻尖生疼，扑在谢殷怀中，她脚下一时不稳，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自己。


    谢殷伸手搂住黎念，她的手却忽地紧紧抓住自己的腰。


    男人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闻声，黎念下意识抬头，却一下撞在谢殷的下颌上。


    “嘶──”谢殷倒吸一口凉气，黎念登时不敢动弹。


    她撞到了他么？


    多亏了谢殷，她才没有跌倒在竹梯上，此时，他的手臂还横在自己腰间，结实坚硬的手臂搂着她，但她僵硬着身子，怕再动又撞到他。


    都怨这双眼睛，看不见还真是难以适应，她真的不想麻烦别人。


    “……我没事，”谢殷享受于此时的姿势，虽下颌存有几分痛意，但他嘴角衔笑，并无不耐烦之意，甚至有意想要维持这个姿势。


    久一点，再久一点。


    而这些，黎念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