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洛元的记忆停留在与云柳争辩的那一刻，后面发生的全部不记得了。


    他好像做了很久的梦，却忘记自己做了什么梦，只感觉腹部上的疼痛钻心，疼得他冒了满头的细汗。


    那疼痛逼得他缓缓睁眼，他本想要看看腰上的伤口，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三张脸。


    两张极为陌生，但那张女人的脸还是在脑海中留有印象。


    “终于醒了，”云柳呼出一口气，这可是世子，若是死在青竹院，他那官爹怕是要踏平这小院子。


    “你这个坏蛋，都怪你，”小粉红气愤地抬起小拳头在他身上锤了几下。


    这个人出现之后，大人就消失了，肯定是因为他，大人才受这么严重的伤。


    “啊嘶……”她的拳头不偏不倚落在盛洛元的伤口上，他不得不屈身避开她的拳头，低呼出声。


    “红丫头，”阿彪制止她，眉深深拧着。


    云柳尴尬地勾唇，“那个，世子，你醒了，伤口还痛吗？饿不饿，小粉红，去给他端碗粥来，”


    小粉红抱胸，一脸不情愿，见彪叔的神色，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盛洛元半倚靠在床榻上，“怎么？现在相信了？”


    云柳嘴角抽了抽，“是民女有眼不识珠，谁知世子这般……体贴民情……呃亲易近人……”


    “去，本世子渴了，我要喝水，”盛洛元见她不得不低头，嘴角衔笑，眉头微挑。


    云柳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直起身来，看在他是世子的份上，她便给他几分面子，他倒好，蹬鼻子上脸了。


    “若不是我，你恐怕早就流血而亡了，我们大人好心收留你，你这会早就在林子里了，少给我们摆脸色了，不然，我可不保证你能从这个院子里出去，”云柳端来一杯水，没好气地递到他手边。


    “你──”盛洛元欲言又止，刚抬起手，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咋？知道你爹官大，那也要他抓得到我才行，”云柳瞥了他一眼。


    她不会武，但预知危险的能力还是有的，打不过总能跑的吧。


    话音刚落，盛洛元猛地咳嗽了几声，听到“他爹”二字，他攥紧拳头，眼色都暗了几分。


    “再说了，你这脸还是我给你擦的，大夫诊金还是我们付的，我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云柳抱胸。


    阿彪忙拉了拉她，眼神示意。


    云柳没忘记他们的目的，清了清嗓子，“你总得感谢我们吧，”


    “你放心，诊金我是会还给你的，”盛洛元冷哼一声，等他回府，这几两银子根本不算什么。


    云柳舔了舔嘴唇，又端正态度道：“你们重京，是不是有医术极好的大夫，”


    “那是自然，”盛洛元颔首，狐疑地打量了云柳一眼。


    “既如此，你可否让重京的大夫为我们大人看看，她眼睛受了伤，就当是报恩了，那诊金我们也不要你的了，”云柳眨巴着眼睛。


    “可笑，你当我傻么？只怕从重京到碧涯城的盘缠都比你这诊金贵吧，二者怎能相抵？”盛洛元嘴角微勾，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但要我帮你们也不是不行，除非……”


    “除非什么？”云柳顺着他的话问道。


    “除非，你跟我回京，”盛洛元的目光落在云柳身上。


    云柳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环抱住自己，“你，你什么意思？”


    盛洛元轻笑，“你想什么呢？”他打量的目光从云柳脚下又移到她脸上，嘴角挂着不屑的角度。


    是在嘲讽她想太多。


    “本世子只对你腰间的式盘感兴趣，对人……没兴趣，”盛洛元撇开头，一脸瞧不上她的样子。


    “你……”云柳一口气憋在胸口内，抿唇忍住怒气，不断告诉自己是有求于人。


    反正她也看不上他，皆大欢喜。


    “行啊，”云柳点头。


    多年来，无数人都觊觎她式盘的算卦能力，这也是当年巫师一族灭族的原因，既然他同那些人一样，那便糊弄糊弄他罢了。


    “好，你答应了便不准反悔，”盛洛元一拍床沿，又牵扯到了伤口，只得收敛几分。


    “那是自然，”


    ……


    黎念万年来，第一次有这么多空闲的时间，虽然她和千玥说过自己相信她的能力，但千玥每日还是会来向她禀报每日工作。


    故每日除了听她汇报，黎念便在院中晒太阳。


    “嘘──大人在睡觉，”谢殷压低声音，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前，示意路过的小粉红放轻脚步。


    小粉红轻轻颔首，踮着脚尖回到了大厅内，才敢正常动作，她从怀中掏出琥珀糖，在手心剥开，眼睛发亮。


    她一抬眼便看见了彪叔，忙示意他小声，随即双手合十，压低声音道：“彪叔，大人睡着了，我才吃的，别告诉她，”


    “你呀你，贪吃，就欺负大人受伤没法收拾你，”阿彪捏了捏小粉红的鼻子，拎着斧子出去了，他望见谢殷，挥手示意他一同去林中。


    谢殷余光落在黎念身上，摇了摇头。


    黎念半躺在竹椅上，竹椅上垫了一层软毛，毛茸茸的极其暖和，阳光撒下，落在她眼上，覆盖双眸的白色绸带微微发光。


    “小粉红，又在吃糖了，”白色绸带下的长睫微颤，黎念手指微勾。


    声音顺着红线传到小粉红耳中，她一个咯噔，手心刚剥好的琥珀糖“啪嗒”一下落到了地上，她顿时欲哭无泪，“大人，您没睡着啊，”


    “嗯哼，”黎念嘴角微勾，在脑海里都能想象出小粉红的表情，嘴巴微微翘起，目光定是盯着地上的糖，眼里流露出可惜的泪光。


    谢殷站在她身侧，将她的笑收入眼中，微微怔住，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般松弛的笑容。


    黎念虽看不见，但这几日一直在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听觉，很细小的声音也能尽量捕捉到，所以方才谢殷与小粉红说的话，她都纳入耳中了。


    小粉红嘟起嘴，小心翼翼将剩下的几颗糖收好，打定主意下次躲在屋子里偷偷吃。


    午后的阳光被寒风揉碎，撒在黎念身上，谢殷注意到她眼上落下的阳光，脚下挪了几分。


    黎念怀中，窝着的是小除夕，它蜷缩着身子，团在黎念的肘窝处，呼吸平稳，当是睡着了。


    白色的毛发在光下浮动，好像一湖池水。黎念感受到小除夕睡着，故没有起身，不过眼上似乎总蒙着一层透亮的光，眼底泛着丝丝痛意，迟迟没有睡意。


    耳边有风吹过，伴着阳光，寒风不算太刺骨，好像把竹林吹斜了些，恰好在她眼上落下一片阴影。


    眼底的痛意渐渐散去，黎念歪了歪头，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完全放松下来，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谢殷已经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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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乎一个时辰。


    云柳跟着盛洛元到碧涯城去了，说是在城中看见了寻找他的告示，便连忙带着他一同去了。


    小粉红此时定是又到山上去捉野兔了，她总念叨着要抓一只养，奈何抓了半月了也没个影，反倒是捅了好几个蛇窝，惊醒了冬眠的蛇，险些被咬，但依旧在山上找着。


    也就是说，此时，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太阳逐渐落下，竹墙的影子越拉越长，逐渐将黎念笼罩起来。


    阴影没过黎念之时，谢殷才放松下身子，躬身坐在旁边的平凳上。


    夕阳的红晕染红了半个天际，撒在竹林里，青绿色的竹叶上落上一层淡淡的橙色余晖。


    黎念胸口起伏平稳，肩后用来绑发的细带与青丝混在一起，搭在竹椅上，慵懒随意。


    她头微微歪着，靠在竹椅边缘微微凸起的棱上，眼上的白色绸带有一丝松动，微微滑落，挂在鼻梁上，露出长睫，似是被光刺激到了眼睛，她眉头微微皱着。


    谢殷屏住呼吸，微微俯身靠近，抬手去触那遮眼的丝带，想要帮她重新戴上。


    他指尖捏住绸带上缘，轻轻往上提了些，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她的眉。


    忽地，他注意到，此时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听清黎念一呼一吸的气流声，看清她脸颊上细小的、可爱的绒毛，看清她微微舒展的眉头。


    一时竟忘了起身。


    谢殷的目光顺着她的脸一寸寸下移，从眉心落到鼻尖，再到她的唇瓣。


    不知不觉间，他身子压低了几分，手臂轻轻搭在了竹椅的扶手上。


    喉咙有些干涩且发痒，他喉结滚动，低哑道：“大人？”


    他知道，黎念已经睡着，但还是出声想要确认她正在熟睡。


    见躺在竹椅上的人依旧呼吸平稳，没有要醒来的架势，他捏住扶手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那两个字在喉中百转千回，终是道了出来：“……念念，”


    黎念依旧躺在竹椅上，没有动静，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不知餍足地又唤了一遍，“念念，”


    这名字像是带着什么神力一般，他嘴角的弧度压抑不住，双臂撑在竹椅两侧。


    鬼使神差般，他身子又压低几分，几乎要与黎念相贴。


    他想要再看清她一些，指腹落在她下唇上，如蜻蜓点水般，又骤然地收了回来。


    发现身下的人仍无动静，他胆子又大了几分，压低头颅。


    因为手臂上的压力，躺式的竹椅慢慢地、慢慢地朝后倾去，谢殷忙稳住竹椅，站稳脚跟，不敢再动，生怕不小心吵醒她。


    他目光下移，黎念的唇瓣距离自己不过一指的距离，只差一点点。


    就一点点。


    他眼底带着无人可窥探的欲望。


    蓦地，身下传来一声“嘤嘤”。


    是除夕醒了！它在黎念的怀中扭动着小身躯，一下从二人身体之间的空隙钻了出去，跳到地上。


    谢殷惊诧的目光从除夕移到黎念身上，两侧手还未来得及放开，却见黎念在竹椅上翻了个身，手臂一下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她的藕臂光滑白皙，带着他身子下坠，她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了他的侧脸。


    是柔软的，带着那股清冷的茶香。


    但下一瞬，他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谢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