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不想参加满月礼。”


    洛修筠被郸萧放下后，就走向正在批阅奏折的母亲。


    天心凤主微微挑眉，首先看向的是郸萧。


    郸萧低下头道：“凤主，殿下刚知道自己要参加满月礼。”


    天心凤主收回视线，放下手中折子，伸手将长子揽了过来，低头道：


    “筠儿，为什么不想参加满月礼呢？满月礼是一种庆祝的仪式，我和你父亲会向所有人宣示你的存在，举朝都会为你祝福，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接受他们的拜见就好了。”


    “母亲，我不喜欢见外人。”洛修筠抬头看着母亲，语气平静道。


    天心凤主顿了顿，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道：“筠儿，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你觉得这只是弟弟的满月礼？”


    洛修筠摇了摇头：“不是，母亲，只是我不想去。”


    天心凤主摸了摸长子的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好。筠儿不想去就不去。”


    洛修筠抱了抱母亲：“谢谢母亲。”


    “不用谢我，”玉天心抚了抚他的背，“筠儿，你是自由的，你不喜欢的，都不用做。以后也要这样告诉母亲，好吗？”


    洛修筠定定看了母亲一息，点了点头。


    他前世从来没有听到这样的话。


    不喜欢的，都不用做。


    他没有这么率性的资格。


    现在忽然得到了这样的待遇，反倒是有些无所适从。


    他会在心里下意识地怀疑：真的么？这样真的可以么？


    哪怕他知道现在的父亲母亲对他诸多爱护和纵容，他还是有点不习惯。


    打心里不相信这样的资格属于自己。


    他的心有点不静。


    越是在母亲面前，就越是不安。


    就好像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对待。


    这当然是一种错误的认知，他却眼睛发酸，情绪乱了。


    于是他从母亲怀里退出来，伪装着若无其事道：“母亲，我去睡觉了。”


    天心凤主收回了手，柔声道：“去吧，睡前吃点东西。”


    “嗯。母亲，我走了。”


    洛修筠心里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却克制着自己的脚步。


    他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到门槛边。


    “殿下，我抱您回去吧。”郸萧蹲了下来。


    洛修筠看了他一眼：“好。”


    郸萧将他抱起，他闭眼趴在郸萧肩头，闷闷道：


    “郸萧，我困了。”


    “殿下，很快就到了。”


    行走的气流忽然快了些，很快，他们就回到了他的寝殿。


    他被放到床上，却不敢睁开眼睛。


    “殿下？”郸萧发出询问声。


    洛修筠闭着眼道：“郸萧，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你先出去。”


    郸萧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殿下，臣把血蜂王蜜放到桌上了。”


    洛修筠听到瓶子被放下的声音，又听郸萧道：“臣告退。”


    一声关门声后，洛修筠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


    他睁开眼睛，冰冷的液体从他眼中猛然滚落下来。


    他摊开手掌，两滴冒着浅薄黑气的透明液体落在他的掌心。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又有几滴液体坠了下来。


    那几滴液体本是无色，此刻却像是沾了墨水，变得浑浊。


    上面飘散的黑气，虽轻如丝缕，却真实存在。


    洛修筠瞪着朦胧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抖了起来，手指无规律地颤动。


    渐渐地，黑气不止从那几滴液体，更从他的手心，他的身侧，他的眼眶冒了出来。


    随着眼睛痉挛了一下，他猛地收紧双手，如猎豹般扑身拿过旁边郸萧放下的小白瓶。


    打开瓶盖，一仰脖，将里面的液体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紫红色的液体，不慎溢出嘴角，被他用手背抹去，舔进嘴里。


    他将喝光的瓶子抱在胸前，双手抱臂，蜷坐在床上，压制自己的颤抖。


    眼下浅墨色的液体还在往下滑，身体的颤抖却渐渐停止了。


    洛修筠深吸一口气，用手指将脸上的液体抹去。


    待脸上抹净后，他的表情平静下来，像没有风的湖面，没有丝毫涟漪。


    他渐渐松开紧崩的骨骼，将抱在身前的瓶子拿起。


    见瓶口残留了一层艳丽的水晕，他低头将之舔去了。


    之后，他将瓶盖盖好，将瓶子规规矩矩放回桌面上。


    重新坐回床头的他，开始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上。


    手心沾染的液体都被擦掉了，只剩下些许湿润的触感。


    刚才接二连三涌出来的黑气，就好像是一场错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很好。


    他松了口气，摸了摸脸，嘴角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又很快放下。


    他缓缓趴下，头朝着床里，闭上了眼睛。


    好在没有人看见。他想。


    此刻的他心情无比平静，像暴雨骤停的午后，散发着一点懒洋洋的泥水气。


    对于忽然而来的情绪崩塌，他虽然没有预想过，却也不是很意外。


    没有预想，是因为，他以为换了身体，就与过去的身体症状做了告别。


    并不意外，是因为，他没指望过，可以摆脱这样的自己。


    这也并不是没有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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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他从湖边回来，就感到情绪摇摇欲坠。


    就是那一次，他看到了自己的指甲会变成黑色。


    这一次，则是黑色的眼泪，还有，越来越多的黑气。


    那架势看起来，如果不控制，恐怕会很吓人。


    好在这崩塌来得快，去得快。


    和以前差不多。


    嗯，还是有一点不一样。


    这黑气挺麻烦。


    下次感觉不对，要紧急避险。


    不然很容易被发现的。


    他都不敢想，若被发现，那得多尴尬、尴尬和尴尬啊。


    为了以后的安稳，你也得努力啊，洛修筠。


    他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遍，完成了任务般，心安理得地睡觉了。


    ……


    察觉房中的阴气律动平稳下来，郸萧垂着的眼睛稍稍抬起。


    此刻，他正站在走廊拐角、一个高盘发髻的宫装美妇身后。


    宫装美妇凭栏远望，眼神飘远，英目中有一丝愁绪。


    她手臂上飘带翩跹，郸萧就躬身站在飘带能及之外。


    “郸萧，你有没有想过，本宫为何不亲自出手帮筠儿？”宫装美妇收回愁思，忽然语气平静地问道。


    “您说过，殿下不想做的，都可以不做。殿下现在不想让人知道，您自然不会知道。”郸萧回道。


    “夫君倒是没有看错你，”宫装美妇顿了顿，“既然你明白，本宫没什么好说的了。只一点，筠儿不能有危险。”


    “臣明白。”


    “今晚夫君怕是不能来陪筠儿，你要仔细些。”


    “是。”


    宫装美妇偏头看了看低垂眉眼的郸萧，身形缓缓消失。


    ……


    郸萧走回寝殿，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身体忽然融化。


    一缕黑雾顺着门缝灵蛇般飞快钻了进去。


    穿过了门，长长的黑雾很快凝聚在一起，无声地化为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站在床边，垂眸静静注视着床上熟睡的孩童。


    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打下浓重的阴影，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晦暗不明。


    他的样子比平时更有威胁性，但平静安睡的孩童丝毫感受不到那目光的重量。


    郸萧几不可查地扬起嘴角，为自己发现的小乐趣。


    看起来两岁大，实则降世不到十天的阴童，心思竟如此复杂曲折。


    那骤然浓厚的阴气，叫他惊讶。


    不待他喜悦，那阴气又飞快消散。


    骤然出现的小惊喜和小失落，带给他新奇的体验。


    他古井无波的心里，生了一点真实的期待。


    孩子，你会给我惊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