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波随手一推，将那孩子丢在地上。血泊泊淌了一地，可他分明仍抽搐着，挣扎着，想要靠近杨昢所在的方向。


    而剩下的两个满眼惊恐，愈发哀嚎颤抖起来。


    殿上回荡着俱支地狂笑：“哭吧，大哭特哭！将这些恶灵送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他扫视着大殿之上的一张张脸：“你的同僚似乎没有来救你的打算啊，使者大人。”


    “她不会来。”


    也不知是想要说服俱支，还是说服他自己。她带着诏书远走高飞，这里发生的一切，她不会知道。


    “没来也无妨。”俱支道：“本汗再给使者一个机会。你自己说，剩下的那个，跑哪里去了？”


    说话间，悉波的刀，又进一寸。


    “放了他们。”杨昢红着眼气喘：“这不过是些江湖人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放了他们，拿我的命换。”


    “别急，会轮到你的。”


    一片嘈杂尖叫之中，杨昢闭上了眼。


    而俱支吟唱起来。粗狂、沉重、悠扬。


    竟渐渐地，让这狼藉的殿上静了下来。


    “使者可曾听过这首歌？它是我碎叶葬礼的诗篇。去岁战死千人，养肥了寂静之塔中饿犬与毒蛇。使者死后，也送到塔内如何？就摆在这些人的中间，才配得上使者的身份。”


    杨昢忍不住出演嘲讽：“去岁战死千人，可汗不也有份？”


    俱支并不搭理他，兀自安排着他的尸身该赴往何处，仿佛他已是个死人：“只可惜少了个人。”


    悉波收了刀，上前献策：“可汗，大唐镇守使还在外头候着。”


    俱支恍然大悟：“没错，廖镇守还等着呢。使者不是老念叨他？去罗城通报一声，就说廖镇守重病不起，暂回不去了。”


    “说了让使者与镇守相见，本汗信守承诺。这个陪葬阵容，使者可还满意？”


    那位廖镇守便被五花大绑着推进殿来，头脸之上皆是伤疤，结结实实地捆着，前前后后跟着人。


    杜筠下意识扭头想去看杨昢作何反应，却见那冷面女子抬手，两只支袖箭直直往殿中去。


    廖镇守身边护送之人被冲散，女子抄起酒瓮就往俱支身上一砸，随后翻身越过桌面，挡到冯镇守的身边，抬手接下了悉波的刀。


    一时间，她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混乱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抓刺客！”门外渐有星点点聚拢而来。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杜筠的脑子一片空白，而后陡然意识到：就是此刻！她推开身边早已瘫软的豆芽，背起杨昢就往外跑。


    刀光剑影之下，土屯小心翼翼地挪动到门口，却见一舞姬背着长安使者正欲逃跑。他扑上去，杨昢想要侧身去踢人，却使不上力气，腿被土屯一把抓住。


    杜筠当机立断，卸了帽拔下发间的尖刀，往土屯的手臂上扎。


    土屯受吃痛松手，哀嚎不止。


    身后传来一声高喊：“抓住他们！”


    红殿的院子这般小，而杨昢行动受限，杜筠无法，寻了一处隐蔽厢房，将他拉了进去，着急忙慌地替他松绑：“公子可还有余力？”


    “杜姑娘怎么来了。”


    “公子都这样了，我不该来吗？凭什么让你独自一人逞英雄。”


    杨昢苦笑：“千算万算，算漏了杜姑娘的性子。梁子承人呢？”


    杜筠顿了一下，埋头抓紧拆她的绳，并不敢望向他。


    昨日至今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过冲击，连冷静下来都难。更没有想过，要如何与杨昢交代梁子承的离开。


    说实话吗？还是说一些善意的谎言，掩盖过去呢。


    她不知道。


    “他走了是不是？”


    他有些殷切地看着她，想要一个反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杜筠带着愧疚的面庞。


    他眼中的光又一点点暗下去：“杜姑娘不该来。”


    “我必须来。”杜筠打断他：“梁子承他们不在了，就只剩下你我。你说过，碎叶至关重要。”


    说话间，麻绳已然被锯开，落到地上。杜筠张望着外头：“那位姊姊功夫再好，只怕也难敌那么多人。今夜廖镇守被掳，我们得出城去求助。我问过了，碎叶子城兵力比罗城少了近半，罗城只要还在镇守府手中便好说。但只凭我杜挽娘，人家不认。”


    她侧过头来，坚定地看向他。言下之意，只有他亲自去，才有可能说服镇守府中之人，带兵冲破子城。


    他的眼中，终于又有了光亮。


    外头熙熙攘攘的，他们终是注意到了这间锁上的房间，有人招呼了人往这边而来。是躲起来，还是冲出去？好像不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正绝望难决之际，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座宫城怎的越是看越是熟悉，她似乎在哪见过。


    它怎与那胡奴毗伽房中挂着的鬼画符那般相似？


    那夜梁子承去世，她未来得及细看。可这会儿越发觉得像。他自跟她回去便在绘图，连饭都顾不上吃，难道竟是在画宫城舆图？


    她来不及细想胡奴的身份，拼命地想着，这其中可有旁的出路。


    后窗出去是断壁。若是胡奴的舆图没错，那山下该是大云寺，沿着峭壁有细窄山路可走，料那些人就是发觉了也不敢追上来送死。


    若是足够幸运他二人能到西城，绕开城外轮值的拉蒙叶护，或能搏一条生路。


    她看向杨昢：他显然是连日受刑，身子极为虚弱，这若是腿软摔了下去——


    “公子可敢走断壁？先说好，失足便是一死。”


    换作平日，自然是不敢。可不知为何，她有令人觉得一切皆有可能的力量。他看向那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觉得走断壁下山，或也没什么难。


    此时若有人从山下仰望，或能见到一男一女二人紧贴着宫城的外墙，一步一步地向西边挪动。


    这条道极窄，甚至不够一人通行。


    李付重伤在身，难免力不从心。他闭上眼睛，仰头不去看悬崖之下，一步一步挪动。


    杜筠感到他的动摇，手钻出宽袖，悄悄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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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可小心些，你若掉下去了，我也活不成。”


    杨昢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几乎不能够思考，下意识地紧紧反握。


    另一头，宫城房间的门终于被撞开。诸多守卫涌进一处房间中。他们的眼前只剩下一扇大开着的窗，寒风穿堂过，昭告着长安使者二人的足迹。


    崔四站在窗前向下一看，然后缩了回来：“土屯大人，使者跳崖了！”


    土屯冷哼一声，走到窗前。


    脚下是峭壁没错，可一旁……


    他一指西边：“他二人在那，给我追！要活的！”


    众人互相看着，却没人愿上前一步。土屯不耐，拎起一人丢出山崖之外：“追！不敢上的下场有如此人！”


    众人这才抖抖索索地向窗外山道爬去。有些胆小的，功夫差些的，还未站稳，便摔了下去。


    这天夜里，崖下大云寺的屋顶破了好几处。众僧吓得，念了一夜的经。


    而宫城之中红殿之上，廖镇守与那冷面女子终被扣下。他看着院中匆匆而来的土屯与崔四：“长安使者人呢，抓到了没有。”


    土屯为难着，正不知要如何开口，好让这错处不要落到自己的头上，远方有轻哨传来。


    着一身漆黑的阿里曼弟子来到殿前，跪倒在土屯的跟前，将信奉上：“赛路大人，伊州来了消息。”


    土屯匆匆一扫便黑了脸，一边偷偷瞄着可汗，一边将信甩到崔四的脸上：“你自己看！”


    崔四惶恐阅了：“伊州来的，藏在使者身边的女人......那日带着册书逃了的，是个女人？”


    “难怪悉波叶护搜城两日都一筹莫展。”土屯阴沉地看着崔四：“你这个废物，怎么办事的？”


    他越说越生气，指着悉波刀下那冷面女子：“这个女人，也是你带来的！！她在梨院藏了多久，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


    崔四已然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土屯大人放心，梨院的暗货她不曾靠近一步，小的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可汗摆了摆手：“既已拿下，不必计较了。将他二人给我押下去，待我得封可汗，便拿他们祭天助兴。使团何时能到，可有消息？”


    “听闻康居使团已至蜇失蜜，不出十日当抵碎叶。”


    “天助我也。”可汗亢奋：“传令下去，本月三十为十姓可汗册封礼。邀请各设，子城所有使者，前来观礼。叫他们都知道，碎叶川，谁说了算。”


    “你佐悉波叶护，去查那犯人俱支的下落，务必在使团到来之前，把人给我找出来。”


    崔四连声称是。


    土屯面色稍霁，冲着那传信的弟子道：“你，带人封山，决不能让那使者逃了。”


    一男一女搀扶着从山崖与宫城间走出来。还未来得及站定，便听得利箭穿破风声而来，紧紧擦着二人而过。身后有惊呼落崖之声，而眼前映入一张刀疤纵深的脸。


    他挥手让人绑了面前这一双人：“去告诉可汗，宫中刺客已落网。右叶护拉蒙请求携曜卫进入宫城，移交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