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今时往日的钟声杳然回荡
作品:《碎月光[娱乐圈]》 诗汶手臂轻度骨折,医生说她年轻,体质又好,没有动刀的必要,修养几个月就好。
明蔚还是自责,缴清费用之后,极其爽快地批了她一整年带薪假。
诗汶倒为她担心起来:“我不在的话,姐姐最好再请助理来替吧?”歌手事务不如演员繁琐,但明蔚身边长时间只有一个助理,其实算是非常罕见。
明蔚说:“你放心休假,这个我有计划。”
她既然默不作声地打定主意回内地自己干,在人员安排上也有过预想。
诗汶笑嘻嘻地说:“不要炒我鱿鱼就好。”
明蔚:“怎么会。”
小姑娘摔伤了还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明蔚有一点鼻酸,抚了抚她的手背,低声说:“对不起。”
诗汶开朗道:“又不是姐姐的错。”
是升降台操作故障还是设备本身有问题,已经报送到保险那边,等他们出结果。
好在诗汶走了这么一趟,发现了埋伏的隐患。明蔚自己明天的正式演出,会直接取消这个装置的使用。
这种程度的轻伤在公立医院排不上住院,也就明蔚在这家私立是VIP客户,安排了病房供诗汶休息。傍晚过后她就说着要回家,明蔚和Yvonne送了她回去,又是一番叮嘱,随后各自回家。
明蔚明天有演出,要早一点起来做妆造,她打算到家简单洗漱就睡了。
单元楼门口站着阴魂不散的沈遐。
即使是香港,十二月的晚间还是有些冷的,沈遐仅穿了一件衬衫和深色马甲,看着都冷。
明蔚说:“我没叫你来啊。”
“我来看你。”沈遐说,“你感冒还没好,明天怎么演出?”
“演出没取消就是能唱,不劳你费心了。”明蔚绕过他进楼。
她病未好全,今天提心吊胆折腾一整天,身体疲累至极,脚上的鞋又是彩排穿的,带点跟,快步走上台阶时重心一偏,整个人往右歪了一下。
沈遐伸手来扶,她已经自己站稳了。
沈遐声音发紧:“……不能取消吗?你看上去不太好。”
“是累的,睡一晚就好了。”
“我留下来陪你。”
明蔚闻言,白了他一眼:“你陪着我,我感冒就能好吗?又不是灵丹妙药。”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想起此前他失忆之后,明蔚打趣说自己身为疗程的一部分,好不好用的话。
那时还在潞安,感情欲盖弥彰,原本一个严防死守,一个不屑一顾,关系却在浓稠昏昧的夜里悄悄越界,彼此都有失手。
沈遐扯了扯嘴角笑了下,说:“不试试吗?”
如果没有演出,还算是个提议。
明蔚摇了摇头,说:“我真的很累了,回去就睡,不留你了,晚安。”
她说完就要关上玻璃门,沈遐抬手撑住门,低着头看她,急促道:“那你听我说几句话再走。”
明蔚抬眼看他,等着下文。
他会说浪漫字句,也懂得拿捏暧昧,但要直抒胸臆,却真的不够擅长。他吐息两回,才低声对她说:“之前的事都是我的不对,是我认不清感情,也不相信自己,最后伤害了你。”
夜间的风从他身后吹来,拂动她肩上的一点乱发,但因他挡得恰恰好好,未能吹到她皮肤分毫。
明蔚没说话,下意识地抽了下鼻子,感冒中的习惯动作。
沈遐就试探着进来一步,把玻璃门在身后反手合上了。
他又说了声:“对不起。”
明蔚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点无措,带着鼻音瓮瓮说:“我不想听道歉……在医院里和你说那些话,也不是为了听道歉的。”
说实话她虽然有一点恨他,但不觉得他对她有坏到需要道歉的地步,只是两个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沈遐深深地看她,说:“是我欠你的。”
明蔚心里泛起一点难过。
他们分开已经三年了。
像烟火一样绚烂燃烧的爱情,也像烟火一样瞬间就熄灭了。
很早以前她因为沈遐自作主张要离婚的决定而错愕、恼火、也因此被伤了心,但随后漫上心头的其实是挫败。她本身的人生一帆风顺、随心所欲,没尝过多少失败的苦头,除了那段事业和爱情双双跌入低谷的时候。她想不明白沈遐为什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在漫长的阵痛过后,她想,也许沈遐不爱她了,又或许沈遐并没有很爱她。
可沈遐又走近两步,对着她说了下一句话。
“我爱你。”他说,“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一刻停止过爱你。”
哪怕分隔两地,哪怕失忆,爱明蔚仿佛成为他与生俱来的身体本能,就算遗忘了和她有关的一切,却还在始终延续着这份痛觉。
明蔚稍稍侧过头,视线偏开了他的注视。
她很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他:“既然你一直都爱我,那为什么要分开呢?”
她问得很慢,是茫然的语气,像真心求解。
明蔚并没有哭,但沈遐听到这句时,露出了比望见她流泪时还要慌乱和痛苦的表情。他止不住地心里发凉,明蔚还是问到他最恐惧的这件事。
她顿了半秒,看向他,又很轻地问了句:“如果你当时没有放开手的话,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沈遐眼圈一瞬间红了,视线变得潮湿且暗淡,说话时压抑着声线的颤抖:“……对不起,姐姐,全都是我的错。”
上海到香港有一千四百公里,飞机只需要三个小时,一年有八千七百个小时,他们整整三年没有见面、没有交流,在所有可能碰面的场合有意地避开彼此。
明蔚受到了打击,不想面对他。而如果这之间的任何一天,沈遐愿意飞到香港去见她,和她说清楚自己的想法、感受,用最熟悉的方式将她哄好——又或者,在这之前,他选择试着去解决婚姻的问题,用在她身边陪伴的方式去开导她,想办法坚持和她走下去——事情会有多大的不同?
沈遐想,也许这一次确实是太晚了。他醒悟得太晚,在终于向她赶去的那一天又突如其来地失去了记忆,藏在心里的“对不起,我还爱你”和挽回的决意被无限推后,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
这一次,他要完全地失去明蔚了。
但他垂死挣扎一样地再次开口,不抱希望:“我们还有可能吗?”
明蔚安静的时间很久,楼里冷气的声响淹没过两人的头顶。
她才说:“我不知道。”她还是那副困惑的模样,想一下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沈遐。”
但她又放轻了声音,说:“你别哭啊。”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她进了电梯,望见电子屏上的数字到了她的楼层,才转身离开。
人影消失了,四下俱寂,玻璃门缓慢地荡回原处,漫反射一大片斑斓模糊的光。
舞台灯亮得晃眼,一圈圈打在身上,皮肤灼烫得要沸腾。
以往明蔚应付这样的灯光如吃饭喝水,司空见惯。但她此时身体精力不如平日,分不出心神辨认观众席的来客。
临时被赶鸭子上架的嘉宾冉疏也对她放不下心,在后台换服装的时候,表情不善地问她:“你这样真没问题吗?”
明蔚镇定道:“没有。”
她昨夜告别沈遐后,回家吞了药片倒头就睡,睡得极其心安,醒来后容光焕发,今天做妆造时自我检查,体温正常,开嗓顺利,除了体力差一些外,没有任何岔子。保险起见,她开场前又连吃了几片润喉片。
中央舞台缓缓升起的时候,冉疏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小声说了句:“你要是不行,就早点说,我帮你圆一会儿。”
明蔚说:“你挺善良。”
冉疏脸色更坏了,仿佛听到一句侮辱。
明蔚没有骗人,状态确实很好。她无惊无险地唱完了安可前的所有曲目。
调整了舞台设计,去掉了舞蹈动作,走动比之前几场要少,没怎么进行和前排观众的互动。
事先通过演出方发出了声明解释,歌迷也都理解。
台上太亮,往下看尽是混乱的暗影,密密麻麻的人潮。
明蔚没留心去看,因而也没能发现坐在此间的沈遐。
香港场明蔚没有给他留票,不过,想买到前排票总有办法。
安可时明蔚问大家想听什么,他听到前后有观众高声喊出“《私心》”。
明蔚显然也听到了。
她笑了笑,说:“唱过了,今晚不唱那个。”
沈遐垂下眼睛。
“今天是圣诞节,马上又是新年,唱首有节日氛围的歌吧。”近三个小时下来,她的声音有一点哑了,因此声调更加沉下去,低柔道,“这一年对我来说很有意义,遇到了非常特别的人,也发生了种种有趣的事。与此同时,也不免产生了一些困恼。其实一直到今天早晨,我都还有很多想法没有理清。但站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又感觉到无比的幸福,连心情也变得纯粹。”
她又很短促地笑了一下,掩去了一声咳嗽。
沈遐仿似若有所感,倏然抬起眼睛,心狂跳起来。
“不想把那些阻碍我们的困厄,和一点也不像我的犹豫不决留到来年了。”
“所以现在,我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此时此刻感觉到幸福的话,下一个、再下一个、无数个圣诞节,都和心里想着的人一起过吧。”
犹如唱诗的祝歌前奏,如温开水流过手掌般轻柔地奏起。
演出结束后,明蔚上车时,望见驾驶座的人是沈遐时,并不显得多么意外。
她也没有多问沈遐怎么来的。
只是随意地,像往日和他出门兜风一般问道:“要去哪里?”
“去私奔。”沈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和她开玩笑地说,问完又看她,“可以吗?”
明蔚不置可否,直视着前方的街景。
红磡开出不远,她就辨认出方向,一路朝着海边开,忍不住扬眉问他:“你这个私奔不会是殉情吧?”
沈遐“嗯”了一声,神色不变,顺着她的话就说:“一起跳海好了,Rose。”
明蔚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失笑道:“你做不了Jack,你太有钱了。”
沈遐又“嗯”了一声,也小幅度地笑了,很好说话的样子,跟着她说:“那就不跳了。”
今天他像个情绪调节型机器人,明蔚暗暗地想,也不知道是在紧张什么。
到了某一处,前方似乎是只供人行的海滨走廊,沈遐停了车,转头问她:“可以走吗?”
明蔚刚结束演出,状态还在,点点头说:“当然。”
他没有立即解锁车门,而是持续着那个姿势,盯了她一会儿,伸手往后座去,摸出一条围巾,往她脖子上套了几圈,把她下半张脸都挡得严严实实,才说:“下车吧。”
车里暗,看不清楚,明蔚吹了吹嘴边的围巾绒毛,下车后低头一看,发觉是曾经她送给沈遐的那条。
算作是她那条朋友圈的一个回应,他也还留着她的礼物。
非要在这方面有来有回,明蔚捏了捏围巾末端没说话。
走廊不长,他们两个走得慢。木板栈道的一侧是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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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像涌动的墨,一侧是正常街区,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们走过一块明蔚巡演的广告画报,和无数个路灯投射下的昏黄光圈。不远处街区的酒吧正热闹着,传过来些人声和音乐,像隔了层雾,内容并不十分清楚。
海浪像翻涌的白帆,腥咸的海风胡乱地亲吻着明蔚的头发。轻微的凉意,因为刚从闷热的舞台离开,吹在身上反而觉得清爽。十二月底,港岛尚未入冬。
明蔚终于像是有点不耐烦,转过头问沈遐:“为什么走这么慢?”一直落在她后面,像个尾巴。
沈遐似乎没料到她这个问题,有些无措地停顿了几秒:“……抱歉,我在想别的事。”
明蔚直接朝着他站定了。
“那是什么事?”重要到和她散步的时候也要分心去想。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一点小事,没有什么。”
她稍微火大起来。
“什么大秘密,对着我也不能说?”
沈遐语气有点无奈,轻柔地哄她:“别生气。马上,马上就告诉你。”
“马上的意思是现在吗?”
沈遐看了眼表:“等我七秒钟。”
明蔚:“啊?”
精确到秒?
她看不懂沈遐在搞什么,眨巴眨巴眼睛,决定不管他了,转过身去想继续沿着长廊走完。
“等等。”沈遐微微俯身拉她的手,一下没拉住,手牵着,她人已经转过去了。
她回身的速度比他预想得要快,于是前方无人的长廊安静了一秒。
下一刻,整条海滨长廊的道路两边亮起了长串的灯。
前方在蓦然亮起的光里,长廊的最后一段左右盛放着蓝紫色的绣球花。靠海的一侧,装点在栏杆上,临街的一侧则遍布于灌木丛中。
原先长廊上只亮了一半不到的路灯,她又还没走到前处,才未能发觉阴影里的设计。
明蔚愣了愣,当即回过头去看沈遐,他已经单膝跪下,打开了手上的戒指盒。
他看着她轻声说:“晚了一秒钟。”本来想先拖住她,在她回头后已经是亮起的灯景。
明蔚张了张嘴,先问的是:“你不是昨天才到香港?一天准备的?”
沈遐说:“我有钞能力。”
明蔚无语至极,翻了翻眼睛后笑起来。
沈遐本身不是这么爱开玩笑的人,是今天太过紧张。这一次比上一次匆忙太多,订遍了全港的花店也没凑齐需要的花束,十二月开得漂亮的绣球实在太少,后来还空运了一批,才赶在今晚前布置完成。到达的时间比预期要早,没想到合适的话题拖住她脚步,最后还是没计算好时机。取戒指盒的动作,都差点被她看见。
海风比预想要大,他在刚才手忙脚乱的动作里,衬衫领口被折腾得歪了一点,已经无暇去管。
他根本藏不住紧张,手在微微颤抖,表情都快维持不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睛执拗地盯着她,如同她身旁深色的大海。
明蔚又问他:“昨天我和你说了那些话,你还要……”
“你那不是拒绝。”他说。
“那也不是让你求婚的意思。”
沈遐很认真地说:“我犯过错误,你不信任我,所以我要向你表清楚决心才行。”
明蔚咕哝着“哦”了一声,低头看了一会儿,说:“不是原来那枚。”
离婚后,她收拾干净行李,离开流泪丘比特花园时,将原来那枚戒指留在了床头。
“这是新的,原来那枚我也带了。”
他要从外套里拿,明蔚说:“不用。”
她伸出手,轻描淡写地说:“帮我戴上吧。”
沈遐像是没听懂,于是她又说了一遍。
他呼吸立刻重了起来,抬手捏住了她的指尖,低声说:“戴上的话,这次可不可以不要扔掉?”
明蔚说:“我之前也没有扔掉,是好好地还给你。”
“就是扔掉。”
“……”
好吧,明蔚想了想,说:“复婚的事情再议,你不犯错误,我就不扔掉。”
她说完就开始催他,“快点。”
他将戒指套上她的手指,往里推后,极为珍视地亲了亲她的手指和手背,站起身来,抱她抱得很紧。
“我们是从头来过了吗?”她问。
沈遐揉了揉她的长发,说:“不是,只是继续下去。”
明蔚笑了笑说:“那还要收第二遍祝福吗?”
这回沈遐说:“要。”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此脆弱,稍一行差踏错就可能无法挽回。他能再次握住她的手,是因为明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具有去爱与被爱的勇气,也具有原谅他后再次踏入爱情的勇气。
“这么多年,他让你觉得开心吗?幸福吗?”
那天在演出后台,在母亲担忧而隐含责备的质问下,明蔚承认,她和沈遐都被这份爱牵累得无比痛苦。
“相比起那些稍纵即逝的幸福时刻,总是痛苦的时间要多。”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他的痛苦好像不比我经历的要少。”
可是她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们相爱的时候太幸福了。”
为了这份幸福,他们走了一些弯路,付出了不少代价。好在还不算太晚,明蔚足够勇敢到接受沈遐失忆时拙劣的表白和恢复记忆后太迟的醒悟,而沈遐也终于读懂明蔚在蛛丝马迹中隐藏至深的爱意和隐痛,向她义无反顾地奔赴而来。
只是差了一秒而已,并不算什么。
他们在鲜花、灯光与海风中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