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见昭奈没有动。


    她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闭眼假寐，任凭风将那些只言片语送入她的耳畔。


    “她也是灵媒吧？”


    “啊！是灵媒啊！”


    “什么样的灵媒呢？”


    “看不出来……”


    “惊扰灵媒大人的话，她会发怒惩戒我们吗？”


    “不知道……”


    七嘴八舌的絮语声缓缓低落下去。


    里见昭奈小心翼翼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转动着眼珠警惕地环视四周。


    阁楼卧室内一片寂静，月光皎洁如水，并没有除她以外第二个智慧生物存在的迹象。


    与神坂道同那个少年狭路相逢的状况不同，她能够感觉到这些正在絮语的未知生物对她并没有恶意。相反，它们对她似乎抱有一丝惧意，以及一种天真的好奇。


    刚巧，她也对它们好奇至极。


    “没有灵媒大人的允许，我们是不是就不能继续仪式了？”


    “她是生人吧？”


    “你、你们谁敢去和她打个招呼？”


    “我，我不敢……”


    “我也不敢……”


    稚嫩的、尖细的、小小的声音被吞没在黑暗中。


    “都不敢么？可是我敢啊。”


    清越的女声打破僵局，里见昭奈悠悠出声。


    空气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类似火花爆裂的哔剥声，然后再度归于沉寂。


    咦……


    里见昭奈起身。


    借着月色，她在房间内巡视一圈，并没有发现显著异常。尽管如此，仍有一种浅淡的违和感攫取住了她。


    是什么东西呢……


    里见昭奈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影子上。


    影子？


    她灵光一闪，转身看向吹寄障子。


    在纸门接近地面约三分之一处，影影绰绰的影子正从雪白的障子上铺排开来。浓黑的影勾勒出狐头人身的轮廓，它们身着繁复的狩衣，戴着高高的乌帽子，将带棍提灯举过头顶，排成整齐的一列，在障子上自左向右不断向前移动着，宛若正在举办着一期一会的巡游。


    在队伍的最前方，狐首人身的侍从们抬着一座尊贵华丽的驾笼，一行人为其提灯，另一行人为其打伞。驾笼之上，打扮类似白无垢的新娘露出一小截纤细的手腕，正手持面具娇柔掩面。


    啊……狐仙嫁女。


    里见昭奈趴在地上，渐渐看入了迷。


    “啊，她在看我们……”


    “怎么办？”


    “还可以继续吗？”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又响起来。


    队伍为首的狐狸发现了里见昭奈的存在，它们停下了脚步，和身边的其他狐狸小声地交头接耳着。紧随其后的其他狐狸刹不住车，便一头撞了上去，一连撞了好几个狐狸，提灯的影子在雪白的障子纸上乱颤，原本井然有序的一条队伍顿时慌作一团。


    驾笼上的美人被惊扰，她的影子微微回首。


    “嗤。”


    看着小狐狸们手忙脚乱的样子，里见昭奈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把声音放柔：“请继续你们的仪式，当我完全不存在就好。”


    “啊，这就是灵媒大人的气量……”


    “真不愧是灵媒大人……”


    “灵媒大人万岁！”


    小小的夸赞声在迷你的狐狸影子队伍里此起彼伏地响起。


    圆月高悬，清幽如水，温柔慈爱地抚向宁静大地。皎洁月色自天窗探进来，为这间小巧的阁楼卧室镀上一层轻薄的银纱。


    里见昭奈忍不住好奇地伸出手，从纸门之上轻轻划过。狐狸们的影子却并没有因为她的动作而落在她的手上，而是依旧牢牢地停留在吹寄障子之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时候我打开障子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里见昭奈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


    “灵媒大人说要打开障子！”


    “会发生什么呢？”


    “不知道……”


    “是惩戒吗？”


    “会死吗？”


    她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在狐狸的送嫁队伍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啊，我没有要惩罚你们的意思，”里见昭奈忙道，“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请不要害怕。”


    不过……看起来它们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呢。


    “你们每晚都会在这里举行仪式吗？”


    “不会呢！”


    这个问题倒是很快的到了解答。


    “只有在十五月圆之夜我们才会出现哦！”


    “那你们知不知道，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位灵媒存在呢？”


    里见昭奈对里见椿是否对此知情感到好奇。


    “知道！知道！是灵媒大人！”


    “啊，是灵媒大人呀！”


    “灵媒大人万岁！”


    七嘴八舌的狐狸群中再次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哦……


    看样子不仅对里见椿的存在知情，还非常尊敬他。


    里见昭奈捏着下巴思考。


    “举行仪式，这里是唯一一条近路，否则天亮前我们没有办法赶到目的地呢！”


    “没错没错，是灵媒大人允许我们这么做的，灵媒大人们都是大好人！”


    “大好人，大好人！”


    人气很旺嘛，里见椿那家伙。


    里见昭奈微笑起来。


    此时狐仙嫁女的影子队伍已经行进至一半，它们似乎很容易受到情绪感染，为首的狐狸雀跃地蹦跳了一下之后，也传染给了后排的狐狸们。一时间，狐狸们争先恐后地跳跃起来，像五线谱上一连串高低起伏的音符。


    “那么，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这个……”


    知无不言的狐狸们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不方便说吗？”里见昭奈并不强求，“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


    “灵媒大人想要亲自来看看吗？”


    “诶，”对于它们的主动邀约，里见昭奈感到有些吃惊，“可以吗？”


    “如果灵媒大人想的话。”


    说实话，里见昭奈非常心动。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如果我想来看看的话，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的！”


    小狐狸们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恢复元气。


    “您只要伸出手在门上戳一个洞，就能和我们建立链接，那我们就可以把您带过来了！”


    “灵媒大人要一起来玩吗？”


    “一起玩，一起玩，一起玩……”


    “咳。”


    里见昭奈清咳一声，她有些纠结。一方面，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满足好奇心的好机会；可另一方面，她今天着实忙碌了一整天，旧伤未愈，体力透支。在这种情况下，不调整状态就不管不顾地勇闯异世界不是她的风格。


    尽管通过几个回合的对话，她已经大致摸清了这群小狐狸天真单纯的本性，但是对于它们背后所处的世界是否蕴藏着其他危机，却不得而知。


    她心中天人交战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婉拒小狐狸们的热情邀请。


    每个月圆之夜狐狸嫁女都会发生的话，下个月也还有机会吧？


    “抱歉，今天的话不行哦，有机会的话之后我再来找你们玩吧。”


    “这样哦……”


    “灵媒大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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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了了啦……”


    狐狸们的声音低落下去。


    里见昭奈目送狐仙送嫁之影渐行渐远，待他们彻底消失在纸门上，月已中天。


    屋内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明亮的月色，光线稍暗了些。里见昭奈环顾了一圈重新恢复寂静的房间，轻手轻脚爬上了床。


    现在终于能够睡个好觉了。


    在梦中睁开眼睛之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原本寂寥无人树影幢幢的午夜森林，此时灯火连天，恍如白昼。月上枝头，清光四溢，沐浴于月色下的枝叶熠熠生辉。身着松叶色狩衣，头戴乌帽子，脚踩木屐的狐仙们整齐划一地行进着，白色提灯内火光明明灭灭，在昏暗的山间野路上摇曳成一线。


    里见昭奈嘴角抽了抽。


    好家伙……


    尽管对于狐仙们来说，需要她伸出手才能够建立链接。


    但对于她来说，与狐仙交谈本身就是一种“结缘”。媒介构筑成功，梦境回溯自行启动，直接让她跳跃到了狐嫁现场。


    她这个与生俱来的天赋，还真是一点都不管她本人的死活。


    此时她正穿着浅天蓝的睡衣家居服，脚踩一双毛绒拖鞋，突兀又莫名地掉落在送嫁队伍的队尾，和整支队伍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手足无措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跟了上去。


    “啊，是灵媒大——”


    里见昭奈身旁一只红狐狸小声尖叫起来，她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对方长长的嘴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点声，”她警惕地四周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引起大范围骚动才接着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什么能让我别受人瞩目的办法？”


    整支送嫁队伍的狐仙平均身高比里见昭奈矮上一个头，想要一下子控制住对方也不是什么难事。被她握住嘴巴的小狐狸点点头，掏出一个红白狐狸面具递给她。


    红狐狸毛茸茸的爪子伸到她面前。


    狐狸小声解释道：“灵媒大人，只要戴上这个就能够完美隐藏您的气味了！”


    它身后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欢快地摇了两下。


    “怎么样，我很聪明吧！”


    里见昭奈飞快戴上面具，敷衍地夸奖道：“嗯嗯，超级无敌聪明的。”


    “好耶，”小狐狸得意忘形，一蹦三尺高，“灵媒大人夸奖——”


    “嘘！”


    里见昭奈故技重施，再次敏捷地一把握住了它的嘴巴。


    “什么声音！”


    这一次，走在前面的狐狸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脚步回望过来。


    尽管里见昭奈心中明白，以他们对灵媒的尊敬程度可能并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在被狐狸眼睛锁定的这一瞬间，她还是难得惊起了一身寒毛。


    她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而已。


    那只狐狸盯着她看了会儿，没有发现异常，便又转过身继续赶路了。


    里见昭奈心下松了一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


    她默默观察着四周。


    之前看障子上的影子，她原以为狐仙们是狐首人身的生物。其实并不是，它们依旧保留着狐狸的姿态，只不过穿上衣服，和人类一样直立行走罢了。哪怕提着灯笼，用的也是它们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那个，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里见昭奈朝身边的小狐狸凑过去，小声询问道。


    “你们狐仙送嫁，究竟准备把新娘嫁到哪里去啊？”


    “……把新娘嫁到哪里去？”


    小狐狸傻傻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啊不是啊灵媒大人，我们不是送嫁的队伍哦。”


    它连连摆手。


    “我们是送葬的队伍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