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衷肠

作品:《惑骗君心

    在床头旁边,婢女们提前放好了一张黑木凳,谢砚深靠近后,犹豫了一瞬,床上的少女眼神紧随他,沉默着。


    但他知道她的意思,瞥了一眼那张独凳,坐了下来。


    这时他们的距离很近,他能听见她似有若无的呼吸,他偏过头,对上她的双眼,眼中是轻柔如水的笑意。


    被子动了动,一只细瘦的手臂费力地伸出来,有些颤抖,似乎是想要触碰他。


    大抵是因为气血亏尽,她的声音也低弱:“……扶我起来,好么……?”


    从那一夜后,她再也不叫他深叔了。


    男人面上的表情很复杂,眼中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眉心紧蹙。


    但他还是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臂从她肩背下穿过,只是稍稍使力,就把她从床上扶起。


    原本他想抽手去为她拿靠枕,但在动作的时候,左手被握紧。


    玉怜脂抬眼看着他,她面无血色,呼吸也不平稳,用尽力气也只能堪堪虚握住他的手,不肯放开。


    她又不说话,可偏偏他总是能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男人扶压在少女肩背上的那只手紧了紧,最后移身坐到了床榻边缘,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此时此刻,他想他不会拒绝她任何要求。


    原是他对不住她。


    光影映在窗纸上,仿若一对爱侣,亲密无间,共话夜雨。


    然而少女压抑的低咳把房中脆如薄纸的温馨假象轻易戳破。


    玉怜脂左手和抱着她的男人紧握,右手抬起,捻着帕子压在唇上。


    她已经咳不出东西了,今日她身体里的血流了又流,只是天寒,肺部还有些燥痒,她连咳喘声都很虚弱,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所有情状,都在提醒现在抱着她的人一件事——


    他害了她。


    行宫里的一场算计,最后受伤最重的是一个无辜之人。


    玉怜脂感受到握住她手的那只大掌倏地收紧,她轻喘两声,摇摇头,放下了帕子。


    男人低下头,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怀中人抢先一步——


    “我的身子……太不争气,”她说着,眼角有泪水盈出,“你不要太自责……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罢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要对他说的第一件事,竟是安慰。


    “是我害了你。”他闭了闭眼,偏首,下颌压在她的发顶,“是我的错。”


    此时他们好像回到了那个耳鬓厮磨的晚上,她不用小心翼翼地叫他世叔,毕恭毕敬地唤他侯爷,他也不再把她视作因缘入府的过客,而是唯一一个与他有情-欲纠葛的女子。


    她的生命如风中残烛,也许过了今晚,她将永远沉眠。


    所有礼法规矩、人伦纲常,在生死的面前,全都微不足道,连被提及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我想见你,是想求你几件事……但,若是你为难……”玉怜脂的眼半阖,说话的速度很慢。


    谢砚深压下声,应她:“我说过,一定会补偿你,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我一定尽全力。”


    泪水滑下她的侧颊,她的声音带着泣意:“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别的人能托付……”


    谢滨染疫,高大夫人身体孱弱,不理外事,王老太君根本不可能尽心帮她。


    算来算去,有能力,也有心会完成她嘱托的人,竟真的只有他。


    “第一件事……若是我真的撑不过去了……”


    话音还未落下,她的身体被猛地抱紧,男人的下颌绷紧,脖颈青筋浮现。


    玉怜脂侧首靠在他颈窝处,左手手指轻动,和他十指相扣,隐秘地安抚。


    而后,她接着说:“……若是我死了,玉氏必定再次被那些觊觎产业的人盯上,吕叔虽然能干,可他毕竟不姓玉,到时候,没了我这个名头,玉家就守不住了……”


    “你要帮我……帮我把,玉氏产业,都交到吕叔的手上……无论如何,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别让,别让玉氏祖祖辈辈的心血,落到那些小人手里……!”


    她流着泪,轻声说:“我来京许久,知道,你不喜以权势强压于人,但这一次,我却要勉强你了,可你,你不要怪我……”


    谢砚深闭上双目,薄唇摩挲她的发,没有说话。


    玉怜脂吸了吸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变得通红:“第二件事,你,你一定要替我办成……否则,否则我死,也难瞑目……!”


    男人倏地睁开眼。


    他知道她要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找到,找到害死我爹娘的凶手,替我……报仇!”这句话,她几乎是声嘶力竭。


    说完,她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粉色,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滚下。


    谢砚深眼中赤红,立刻将她扶躺下来,偏过身就要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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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但她却死死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你,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他咬着牙。复又反过身,单膝跪在她的床边,一字一句地说:


    “我以镇北侯的名义发誓,一定尽我所能,为你了却心愿。”


    “你放心,我绝不食言。”


    “好,好……”她像是终于放心了,眼中依旧溢满悲伤,气息越来越弱。


    谢砚深抬手抚摸着她被打湿的鬓发,将它们挑到一旁,他看着她虚弱枯颓的脸庞,终于,几滴泪落了下来,即使是当年边关恶战,他也从未如此无措。


    玉怜脂只是看着他摇头,用尽力气,贴近他的耳边:“你不要难过,不要难过……我不怨你,真的……我从小就知道……以后要,招赘成婚……但我从来,从来没有,与男子亲近过……”


    “我一直在想……那个人会是什么模样……”


    说着,她轻轻笑起来:“其实,其实那个人是你……很好。”


    最后的尾音飘散消失,她又陷入了昏迷。


    谢砚深抱着她,怔愣了许久。


    *


    京城,镇北侯府,润安堂。


    堂中的气氛几经变换,此刻站立着的所有人全都静默不敢言语,主座上的老妇人喘着气,抄起手边的香炉,再次砸了下去!


    “混账!”王老太君勃然大怒。


    高大夫人和双胞胎的车队先行回来了,润安堂这边立刻得到玉怜脂和谢砚深双双留在真皇山的消息。


    老太君当即横目,但还没等她仔细盘问,谢砚深派回来的贴身侍从先一步入了润安堂,说有要事禀报。


    于是,王老太君得知了谢砚深行宫遇险一事。


    主谋的人还是她十分不喜的钟芷兰。


    玉怜脂的事立刻就被抛到脑后了。


    “那现在如何了?!”她朝跪在地上的主院侍从厉声问道。


    主院派回来的人低着头,快速回话:“回老太君,陛下已经下旨惩处了钟府和程府的人,只是,陛下时时要在行宫召见侯爷,故而当下还回不来,侯爷让我来禀报一声,请您安心。”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玉姑娘大病一场,这几日都起不来身,问过了大夫,不宜车马劳顿,所以暂时也只能盘桓在族庄了。”


    王老太君此刻也无暇去管玉怜脂的事,扶着额,气得心口疼。


    “……钟家!”她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