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濒死

作品:《惑骗君心

    院子里一片混乱,下人们端着热水和干净的衣巾进进出出,水盆里要么已经空了,要么飘着血色,廊下搬来了许多小灶,柴火的亮光照在烧水熬药的婆子们脸上。


    族庄的管事们站在门外,俱是脸色凝重,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凑在一起低声私语。


    房中那位玉姑娘虽然不是侯府正经小姐,但是从行宫那边过来的时候,侯爷身边的贴身侍从亲自跟着,专门叮嘱庄里的人,必须好生照料着,一点差池都不能有,衣食用药之类都要最好的,若有怠慢,绝不轻饶。


    可见侯府有多重视。


    但是现在的情况……


    玉氏小姐从今日晨起就有些不适,用过早膳便开始咳血,吓了他们一大跳,连忙把库里最好的药都拿出来,但也于事无补。


    她胸口疼痛,血一直止不住,一开始量很少,用手帕子就能接住,到了夜里,又吐了三回,回回让人心惊。


    庄子里的几名大夫医术有限,比不上玉氏跟来的那位段姓女医,也不大了解玉氏小姐往日的身体状况,故而只能打下手,几人在房中一守就是大半天。


    直到几盏茶前,那个姓段的女医跑出房门,脸色极差,声音也很嘶哑,让他们速速去行宫请侯爷身边医术最精湛的大夫来。


    那神情看起来恨不得自己长出翅膀飞过去。


    而跟着出来的几个族庄大夫,也都是面色沉沉,垂着头长吁短叹。


    管事们心里咯噔一跳,顿时明白情况已经到了凶险万分的地步,立刻让庄上最了解路况的几个壮丁带着腰牌,骑上庄里最好的马赶去行宫。


    但愿能及时请到侯爷身边的乔大夫,把人给救回来,否则人要是真没了,主子们雷霆大怒,他们也难免要脱层皮。


    廊中一片愁云惨雾,忽地院外隐隐传来密集的马蹄踏雪之声,很快变成控马的响动,紧接着是院门外家丁护卫们惊呼的声音——


    “侯爷!”


    “参见侯爷!”


    ……


    站在廊下的管事们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连忙齐齐快步朝外走,还没到二院门,迎面撞上了奔袭入庄的一行人。


    为首的男人身上落满霜雪,未曾束冠,墨发散下,发尾正好垂落在肩上,呼吸还有些沉,他身后数人无不气喘吁吁。


    按照往日来回的时辰来算,他们从深夜从行宫外一路纵马走覆雪山道回族庄,竟比白日壮丁从族庄去行宫的用时还整整少了快一半,足以看出赶来的时候有多匆忙。


    这样的速度下,但凡马儿足下打滑,抑或驭马之人马术稍有不精,定会有所损伤,再严重一些,人马俱亡也不是不可能。


    族庄的大管事正欲行礼,被谢砚深一抬手拦住,开口便问:“人现在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说着,脚步一刻不停,朝房门处走,后头的福明拖着在疾驰快马上颠得去了半条命的乔大夫,赶快跟了上去。


    大管事不敢有片刻耽误,急忙说:“禀侯爷,玉姑娘咳血止不住,我们问过了里头出来的医师,说是玉姑娘原本就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不能受太大刺激,但这几日玉姑娘似是心中有什么过不去的郁结,从那日来庄里就起不来身了,喝药也不顶用,每天只能清醒两三回,每次约莫个把时辰,好一些时有人扶着还能走动走动,但大多数时候没有力气,只在房里翻些书看,人也越来越没精神,到今日身体彻底撑不住了,就……”


    说到最后,几人正好停在房门外。


    门开着,婢女们捧着新的药和干净的热水进出。


    谢砚深站定不动,廊柱上高高悬挂的灯笼洒下来暖光,折反出的阴影吞没他的眉眼。


    福明和乔大夫小跑着跟了上来,都还在大喘气,见他在房门外站着不动,他们也不敢自作主张:“侯,侯爷?”


    “你带乔诚进去。”谢砚深说道,“问清楚情况再出来回我。”


    “是!”福明应了一声,拉着乔大夫就往里走,忍不住快速回头看了一眼主子。


    侯爷怎么不一起……?


    家丁们搬来了大椅,谢砚深沉默坐下,管事们站在一旁,屏息静默着。


    男人垂着眼,手中不自觉又转动大拇指上的扳指,他心绪不平时一贯如此。


    郁结于心么……


    那想必,她此时最不愿,也最不能见他。


    约莫过了两盏茶,乔大夫先一步出来了,袖口上还有点点血迹,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好。


    谢砚深眯起眼:“怎么样?人救回来了吗?”


    乔诚拱手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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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禀侯爷,下官医术不精,玉姑娘身体太过孱弱,玉氏下人们说,前些日子姑娘犯过一次心疾,再加上前两天好似受了大刺激,如今本里虚透,是而平日药性温和的汤药毫无作用,越补越虚,气血更加亏损。我与伺候玉姑娘的那位女医商讨过,眼下已经扎针护住了玉姑娘经脉内腑,又通其几处大穴,激发气力,若是能撑过今晚不再吐血,便可无虞——”


    说到最后一句,他有些欲言又止。


    “若是撑不过呢?”男人接过他的话,声音阴沉到极致。


    乔大夫:“那,那便回天乏术了……”


    话音落下,他清晰地听到耳边传入一声令人泛起鸡皮疙瘩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挤压扭曲。


    乔诚小心抬起眼,眼前木椅的扶手竟然生生被座上的人捏出了裂痕。


    气氛霎时降入冰点。


    这时,屋里一道人影冲了出来,打破了死寂。


    “侯爷!”福明单膝跪地,咽了咽口水,才说,“玉姑娘知道您来了,她说……她想见您。”


    谢砚深下颌绷紧一瞬,站起身,快步进了房内。


    他向寝房深处去,此时房里的端着洗漱更换东西的婢女们正退出来,见到他,都慌忙问安,而后片刻不敢停留,走到里间用来隔断的八扇屏风处,一直跟着玉怜脂的白服女医还有关嬷嬷从床榻的地方转出屏风外。


    两人同样规矩地给他行礼,但他看得清楚,两人的眼神里对他有难以掩饰的怨意。


    谢砚深移开眼,没有说话,继续往里走。


    走入屏风里,不远处响起房门阖上的声音。


    他抬手,掀开最后一层落地纱幔,几步外,少女躺在床上,她已经被服侍着清理干净了,只穿着一件雪白绸衣,盖着厚被,微阖着眼,气息极弱,像是快要沉沉睡去。


    屋中血腥气与苦药味似有若无,挥之不去。


    谢砚深站定,只是看着她,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玉怜脂有些费力地偏过头,缓慢眨着眼,好一会儿,才像是认出了他。


    但她的眼中竟不是怨恨,也没有恐惧悲伤,反而轻笑着叫他:“你……你来了。”


    “……嗯。”应了一声,他终于抬步走到她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