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桃想过无数种可能。


    如果开门的是许妈许爸，她应该怎么应对，许妈可能会说什么话，许爸可能会说什么话，她要怎么去回答，针对她的回答，许妈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开门的是梁泊，她应该怎样迅速掏出手机，给谢燃发消息，让谢燃快点赶过来把她救走——现在的许之桃，一点也不愿意尝试独自面对梁泊，她怕梁泊又说出一堆让她无法反驳的疯话，然后又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许她出去。


    但是，许之桃独独没有想过，开门的会是梁泊妈妈。


    梁妈是个小个子女人，看起来和和气气，温润富太，皮肤保养得很好，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


    许之桃不曾听过她大声呵斥过谁。小时候两家出去玩，梁泊跑着跑着摔倒了，梁妈也只会温温柔柔地说，梁泊呀，自己站起来，不疼的呀。


    相比之下，如果是许妈，许妈会冷冷地呵斥许之桃，多大人了，还这么毛毛糙糙，一点没个女孩子样，快起来！躺地上丢人现眼呐？


    所以小时候许之桃一直很羡慕梁泊，她多渴望能过上哪怕有一天不被许妈呵斥的日子，不在她受伤时责怪她冒失，不在她犯错时甩她耳光，不必有多温柔，只要平静地和她说话，就好了。


    许之桃对梁妈印象还是很好的，所以开门时只是一刹那的讶异，还是很快平静下来。


    “阿姨好。”许之桃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


    梁妈是在许家做客的，临了要走了，开了门，没料到门外就站着个人，还是愣了一秒。


    等梁妈看清是谁时，面上闪过一瞬复杂表情，但很快被换成了惊喜。


    “是桃桃回来了呀。”她夸张地笑，声音明显比往日要高亢不少，嗓音略略发尖，听得许之桃有点不舒服。


    只听见门内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门被陡然推开，站在梁妈身后，是脸色很不好的许妈。


    “你还知道回来？”


    果不其然。


    许之桃暗暗想。


    这才是她预想的，许妈会有的反应。


    -


    许妈：“这段时间去哪了？”


    许之桃：“沪城。”


    许妈：“去沪城干嘛了。”


    许之桃：“散心。”


    许妈：“跟谁去的？”


    许之桃沉默。


    许妈一拍桌子：“问你跟谁去的！”


    梁妈赶紧拍拍许妈的肩膀：“亲家母，消消气，别把孩子吓着了，人都已经回来了，跟谁去的也没那么重要了嘛。”


    许妈没好气地说：“你是疼她，可你看她领不领情呢？”


    许之桃平静地看着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有个从一开始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存在的许爸，窝在沙发里抱着张报纸，盯着报纸缝看了这么久也没见翻个面儿。


    许之桃在心里暗暗说，亲家母，谁跟你是亲家母。


    对于许之桃提回来的大包小包，许妈一律视若无物。看这阵仗，许之桃估摸着，谢母特地让带的礼物也没必要再拿出来了。等有机会，直接还给谢燃吧。


    许妈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梁泊为了找你，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他都快找疯了！”


    是吗？许之桃回想前不久在沪城见到梁泊，他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啊，叼着烟，抹着头油，穿得人模狗样。谢燃后来也告诉她，梁泊并不是去沪城找她的，而是去沪城谈生意的。


    许之桃更想问许妈，她知不知道梁泊在家是怎么对她女儿的，是怎样砸坏了家里的东西，怎样随心所欲地在她女儿身上发泄自己的愤怒，他扭曲的脸，早就已经变得不像他自己。


    不，或者说，那才是真正的他。


    但是许之桃也知道，许妈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许妈只会说，“还不是因为你不听他的话？你要是听梁泊的话，会有那么多事吗？”


    早在梁泊第一次打她的时候，她就告诉了许妈。


    那时许妈正在切五花肉，雪白的刀在砧板上切得飞快，她头也没抬，随口就说：“打得好，你就这牛脾气，就是得有个人管着你看着你才好。”


    许之桃站在厨房的门口，大夏天的，脊背一片冰凉。很久很久，她才反应过来，那是汗水浸透了连衣裙，被电风扇吹透的冰凉。


    现如今，许之桃看着许妈狰狞的表情，突然觉得很好笑。


    许之桃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哦。”


    许妈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许之桃：“我能有什么态度？”


    眼看许妈又要跳脚，梁妈赶紧出面，及时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桃桃啊，你回来，和梁泊说过了吗？还没说的话，我这就通知一下梁泊，让他别找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之桃做不到跟梁妈黑脸，淡淡地说：“没有。”


    梁妈笑道：“那我马上给他说一声，他应该会很高兴的。我说嘛，小情侣两个，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哪能真的闹僵呀，我让他给你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回来，你是不是爱吃沪城的酥饼？让他给你带两盒，给你道个歉，低个头。”


    许之桃在心里无奈地笑，暗暗佩服梁妈说话“举重若轻”的艺术。


    不知道梁泊是怎么回答她的，但许之桃确信，梁泊得到消息后，可不一定真的高兴。


    他该会先保持冷静地回复自己的母亲，表示会尽快回来，然后，在许爸许妈和梁妈面前，展现他惯有的优雅体面风度，对自己嘘寒问暖。


    或许会一把把自己拉进怀里，问自己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这么瘦了，让他好担心，然后向自己道歉，说是他不好，不该惹自己生气，最后会对长辈们说，要和自己回那个出租屋小家，好好谈谈。


    等到一出许家的门，他就会立刻把自己塞进车里，锁上车门，一路一语不发，沉默且冷淡。


    然后到了出租屋，拽着她的手进屋，不顾她的挣扎，把她丢到床上，一声不吭地教训她。


    等到教训够了，才会抽根烟，冷冷地问：“野够了？知道错了？”


    许之桃太熟悉这样的程序，因为在过去很多年里，她每每和梁泊因为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吵架闹冷战离家出走，最后都是这样的下场——而区别只在于，那时她离家出走的停靠站，是朋友的家，并没有出小星镇的范围。


    大差不差，反正最后都会是一样的待遇。


    但是，许之桃知道，现在她不必过于害怕这样的结局，因为至少现在在法律上，梁泊已经没有任何权力那样对她。她不再是梁泊的所有物。


    ——也不对。许之桃暗暗纠正自己。即便是从前，她也从来都不曾是梁泊的所有物。


    许之桃也回了梁妈一个笑：“阿姨，还是不用了吧，我只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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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看看，还要走的。”


    许妈警觉地追问：“走？你还要去哪里？”


    许之桃：“反正不在小星镇。”


    在来的路上，许之桃还在想，今后应该去哪里。


    许之桃从小在小星镇长大生活，她的人脉她的一切都在这个美丽的小镇上，如果离开去往沪城，那又将是个新的开始。许之桃很茫然。


    但是，就在刚刚那一刻，许之桃突然下定了决心。


    许妈：“不在小星镇你要在哪？你又想出去？你什么都不会，出去能干什么，又不是大学刚毕业，别人公司都不一定要你！你总是这样，成天想些不切实际的，不是梁泊，你自己出去，屁都不是。”


    梁妈赶紧又拽了拽许妈：“哎呀，你别跟孩子这么凶嘛。桃桃啊，我们梁泊脾气是不太好，阿姨替他给你道歉呀。你看，咱们也先别想着去哪，先把婚事办了好不好呀？等婚事办完，你想去哪，我让梁泊带你去啊。阿姨记得你小时候说喜欢看那个什么极光对不啦，阿姨让梁泊带你去欧洲度蜜月，怎么样？”


    如果是从前的许之桃，也许真的就心动了。


    她确实很想看极光。


    小星镇是个南部小镇，别说极光，就连下雪都是薄薄的一层。对许之桃而言，北国的极光啊冰川啊，都是特别神往的存在。


    但每每说起时，梁泊只会头也不抬地说，那么冷，有什么好看的。


    他连配合自己做做梦都懒得，又怎么可能真的愿意带自己去北欧看极光呢？


    而自己早就已经不再做这样的梦了，这样傻傻地盼着有一个人能带自己去看极光的梦。


    不知道怎么地，许之桃突然想起了夏末，她和谢燃一起去小山坡上看星星的那个夜晚。那时谢燃告诉她，是自己的生日。风吹起来，谢燃站在夜色里，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寂寞。


    许之桃突然很想念谢燃。


    她没有立刻回答梁妈，而是拿起手机，发现谢燃刚刚发了一条消息过来：[通讯测试，over。]


    许之桃觉得奇怪，回复道：[怎么了？]


    谢燃迅速回复：[从你到家开始，隔二十分钟通讯测试一次，超过三次没回复，我就要赶去小星镇打家劫舍了。]


    许之桃被“打家劫舍”逗乐了：[你要打劫什么？我家可是良民。]


    谢燃：[我是深山里的恶龙，要把公主从城堡里劫走。]


    许之桃无声地笑起来，梁妈见她笑起来，会错了意，眼睛一亮：“你看，我们桃桃不是很懂事的嘛，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这良辰吉日呢也不用改，反正还没过，一切照常进行。你要是还跟妈妈有点别扭，今晚就跟阿姨回梁家住，怎么样？”


    许之桃抬头，半晌才回过神来，明白了梁妈在说什么。她一看许妈，许妈脸色稍霁，已经开始跟梁妈数落自己这个女儿就是从小难管，让梁妈看笑话了，还要劳烦梁妈这个未来婆婆好好管教管教。


    许之桃没来由地一阵恶心。


    她盯着谢燃的消息愣了一会儿，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回复。注意到梁妈的眼睛在往她这边瞟，便按灭了手机屏幕。


    “我看不必了吧。”许之桃站起身，她知道谢燃安排接她的司机也有着保镖的任务，而在进屋之前，她就交代过，一小时不出来，他可以直接敲门闯进来。


    “梁阿姨，我已经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