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 77 章
作品:《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沈星桥打开游泳馆的门锁。
空旷的白色场馆,天蓝色的泳池像是巨大的玻璃。进门处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槛,沈星桥跨过后迅速转身,伸出手臂。
池映雪低着眼,轻松越了过去。
沈星桥安静地望了她一会。雪白的耳廓多了银白色的仪器,几缕碎发垂落,再往上,紫色的小发卡很醒目。
原来是葡萄。
他的嘴角淡淡上扬,将门虚掩上。
“你现在能听见了。”沈星桥率先开口,“有点迟,但是,恭喜。”
沉默又起。池映雪这才抬眸看他。
他专门找到她,显然不只为了说这些。
“池映雪。”
清隽温和的少年忽然笑起来,笑得很不同寻常,像完美的纯白雕塑产生裂缝,从内而外流露深黑色的恶意。
“你要是一直听不见,或者一早就能听见,多好。”
沈星桥的目光悠然深远。他没有靠近她,那股寒冷的香却顺着游泳馆内湿润的风一起拂来,似打开时间胶囊般穿梭回溯:“在第一次见面后,我就猜到你的身份了。”
“池鲤鲤小时候经常私下对我抱怨,她和家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在图书馆遇见你。”
“你的长相和秦姨、怀元哥太相似,我留心关注,终于从池鲤鲤那里得知她被发现不是亲生。在池叔和怀元哥锁定你之前,我故意每天在图书馆蹲守,终于又等到你,为的就是提前博取你的好感。”
池映雪听得懂。如果她回到池家备受宠爱,那之后的关注就是锦上添花;可在她回池家前,最难捱的日子雪中送炭,当然更加珍贵。
事实也差不多。
“你真的很简单。一瓶贩卖机里的牛奶,一袋廉价的面包,就能吃到哭泣。”
沈星桥的声调淡淡的。音色比她想象中冷,“有人抢占你的位置,他们坐下时我没有阻止,直到你回来,孤立无助的时候再伸出援手。”
“为什么去巷子里接你,送你回家,因为池老爷子亲自为你取了名。为什么要骗你我们是朋友,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
“重逢的时候,‘好久不见’的手语是我临时上网搜的,你的眼神却很感动。”
沈星桥的手紧扣住另一只手臂的肘关节,微微偏头,笑容扩大,“池映雪,你真的很傻。”
池映雪抓住随身小包的磁吸扣。
手背上浮现细细的青筋,沈星桥停顿几秒:“但比我想的聪明点。你知道么?你撞见李闻蝉打我,是我故意的。”
不知道那位大少爷抽什么风,下手没以前见过的那么狠,变得很有轻重。看见她后,他刻意正面撞上他的拳,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我想试试你还会不会那么心软,可惜,你跟他走了。”
两个人的背影迎着光。总是这样。
那天池映雪来前,他也是这么对李闻蝉说的。
“你们总是这样。”沈星桥在他攥紧的拳下自嘲,“你,明明父亲也去世了,却又有池家的家主收养,还委以重任。好像总有上天庇佑,总能看穿一切。”
“也或许是因为盛池强大的情报网吧,你什么都知道。寻常人拼尽全力达到的分数,你随便学一阵子,能考到差不多的水准。”
“为什么不能一直当你的纨绔呢?”
还有池映雪,为什么?
一个荒废了十几年学业的混世纨绔。
一个连老师讲什么都听不见、错题一道都没记录过的转校生。
李闻蝉突然愣了一会,紧接着眼神流露他没参悟的复杂。
有愤怒,又有疼惜——不知是为谁,池映雪吗?
“你真肤浅。”
李闻蝉蹲身平视他,却有如俯瞰:“我就算了,随便你怎么讨厌我。嫉妒我、恨我、嘲讽我的人多了去,我不在乎。”
“可她对你还不够真心吗?”
他像是咬牙挤出来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
“…有给你讲题的功夫,她能自己多学多少?池鲤鲤针对她,你两边示好不误,你觉得她没看见过吗?她只是想,你是独立的人,你有你的交际,你的朋友,不需要为她为难。”
“你需要好的成绩,她更想要证明自己;你很努力,但你不能因为没看见她的努力,就说她全是靠天赋。
Stella给她印了32页双面作文提纲,她一字不差全背下来,还做了仿写;她没有厚错题集,是因为早在第一次错误后就已经无数次在心里默默记忆,有时候一道题就会看整个课间。”
“她有天赋,她很聪明。但她同样努力、认真,她配得上所有获得和还没获得的成绩。”
“而你,沈星桥。”
李闻蝉盖棺定论。
“你配不上她的x……”
他在这里刹车,口吻染上不易被察觉的酸涩。
“友情。”
友情。
沈星桥在嘴里咀嚼,重述:“那是什么?”
“池映雪,以后交朋友记得眼睛擦亮点,别再被我这种人骗到了。”
秋风吹动门缝,细细的淡橘色光束和凉气一起钻入光滑的地面。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隐现,于一门之隔停滞,掩藏在风声、叶声和鸟声里。
除了池映雪,没人能听见。
泳池水被卷起,翻滚,如玻璃碎裂。
池映雪一直安静地等待,直到此刻再次陷入僵局,她慢吞吞地向沈星桥走去。
随身的小包打开,池映雪将钢笔和书签抽出,递给他,连带一张字条。
她走来的时候,又在最前面补上一句。
「你说的一切,我都不想知道。」
「按时间来看,你是我在虹文的第一个朋友。」
「曾经是。」
沈星桥捏紧字条,直到纸张皱起,没有接过一同被递来的另外两样东西。
池映雪强硬地塞给他,只塞进一支钢笔。
“书签就不用了。”
沈星桥语气温淡,“不喜欢就扔掉吧。”
薄薄的书签被推来推去,却始终没有变形,因为池映雪之前在上面套有保护用的膜。
当时她就觉得这首词用来传递友情太奇怪,却信了他的话,现在看来,说不定是他营造暧昧的手段。
为了让她喜欢上他,从而更好地利用。
她是不是该庆幸她没有,因为她遇见了更真诚的对待。
——可“剧情”里的池映雪呢?
不管她喜欢还是不喜欢,沈星桥那点微末的善意都是唯一的安慰。可就连毫末都是假的。池映雪的嘴角向下抿起,虎牙相顶。
她真的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捏住书签上前,二人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沈星桥陷入怔愣,呼吸不自主地停止,瞳仁剧烈颤抖,书签轻易被装入他口袋。
池映雪又在字条补上一句话:扔掉它的,不是我。
虚掩的门被推开,她独自走出,将门回归原位。
李闻蝉从与她刚才站位相贴的墙上直起身:“——”
来不及说什么,池映雪一把摘掉助听器,略过他快速走远。
脸色很不好看。
还瞪了他一眼。李闻蝉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认真的凶巴巴。
他轻声叹息,抬脚追上。
池映雪步子很急,但腿长有限,李闻蝉轻松地跟在后面。
一前一后胡乱朝未知的方向走,碰巧路过熟悉的垃圾站。
李闻蝉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攥着那个空瓶,冰蓝色,已经如拧紧的湿抹布般凝结。
他瘪了瘪嘴,停下脚步精准地将废瓶丢入垃圾桶,砰咚一声,两人的距离拉开一些,自言自语的嘟囔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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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那么对你了,也不见你真的报复。”
“还击都温温柔柔的。”
池鲤鲤也是,邢芷也是。她用斩断关系维护自己,用告知真相分离敌心,用提前预测到一切的聪慧证明清白。
却从来没有为了反击,变成和他们一样浑身尖刺的人。
说实话,他挺佩服,但……
“你就对我有脾气。”
明明早就没有喝水,李闻蝉没来由地吞咽,喉咙很干涩。
如果他的耳朵再大点,没准会齐着往下耷拉。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李闻蝉忽然长呼一口气,把嘴角向上努力抬了抬:“算了。你有脾气也挺好的,比憋在心里好……”
算了算了算了。
他就只知道说算了!他想和谁算了?
池映雪越走越快。
她现在状态不对。她太生气了,气她盲目乐观,以为交到的朋友从开始就是利用;气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拜托他的好兄弟报名,他看出来了,就那么看着;
气,气这人来了这么久,在关都没关上的门外等了那么久,就一点都没想过进来带走她!
他不是很介意她和沈星桥走在一起吗?他不是会吃醋吗,还是说已经不会了?
孟心词都说喜欢一个人会有强烈的占有欲,他就不在乎了吗。
还有剧情里,她也受了委屈,被沈星桥欺瞒得更惨,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
是不是已经去HK了?或者和秋怡说的那样不常来学校。
他们又不在一个班,根本就是陌生人——就像夏蝉和冬雪。
再怎么努力,永远是两个季节。
李闻蝉还在说些什么,池映雪全都听不进去。
吵死了。
心烦意乱。出门时摘掉助听器,听他的声音却更清晰。
真的好烦……她吸了吸鼻子。
鼻尖,眼睑,泪腺,耳朵,哪里都不舒服。
身后一板一眼维持步调的足音停下,继而快步朝前,越来越大声。
关怀的声音随温暖气息一起萦绕过来,宛如刻意握紧尾端的气球被霎时释放:“……助听器,戴着不习惯吗?”
医生那天说了,可能会有耳道不舒服的情况,譬如红肿、过敏。
李闻蝉皱起眉,什么都不再想,弯曲膝盖,从池映雪手里抠出助听器,长眸凝向她的耳朵。
“也没红啊。”
因为检查,手指不小心碰到冰凉的耳。
刹那间,李闻蝉从脊椎骨开始紧张,一阵电流涌上,却没在她身上发现躲闪的讯号。
睫毛闪了闪。
李闻蝉:“…我再好好检查下。”
他的手再次试探向前,触碰那只耳朵,仅仅一下就弹开,换了一边。
这边是左耳,耳朵上方戴着一个小小的葡萄发卡。
这只也没任何问题。
她还是没躲开。李闻蝉忍不住捏了捏同样小巧的耳垂。
几乎是脱口而出:“好软。”
[叮!攻略对象好感+1。]
[当前男主好感:89。]
“……!”
说不清。
是因为好感度的弹窗,还是他近在耳畔的低语。
池映雪的烦乱突然不见了,只剩下腾然升起的热意。
李闻蝉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
她本来就恢复了些听力,这个距离……
池映雪又瞪了他一眼。
这次是之前熟悉的那种眼神,然后背对他跑走。
视线锁定那道背影,李闻蝉再度跟上。
只是这下埋着头,只顾追。
隔了一会,同一只手拧上自己滚烫的耳垂,拍了拍嘴。
……要命。
她不会觉得他是变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