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楚府到了。”


    云疏雨自认为来得算早，可外面的熙攘嘈杂已传到了轿子内。可恶的桑扶，害得她一晚上都在压制蛊虫。下次见到他，定要将他腿打断。


    她捏着眉心，掀开车帘，大门口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公主府的车驾都没有地方停，只好停到远处。风杳扶着她下了轿子，准备步行进府。


    “那是谁啊？如此大的排场，风院首亲自相迎？这姑娘的容貌如此漂亮，我怎从未在云京见过？”


    “你小点声。”男子摩挲着下巴，思考着，“看轿子顶的纹样......云......”


    他拍着手，突然大喊：“这是刚从神山回来的长公主！”


    云疏雨放眼望去，楚府里人满为患，这般景象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还是她回到云京，第一次参加除宫宴以外的寻常宴会，人都认不全。


    相反，也没人认识她。


    从轿子到进府，路过的人都与风杳打着招呼的同时，疑惑、审视的视线也抛向她。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分布在院子各处。而被许多人围在中心的，正是几日不见的楚溶。


    “林昇年岁已高，楚相这回岂不是工部的一把手了？如今朝中，只剩下时霁还能和楚相争一争了。”


    楚溶并未回应，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挑不出错的笑，目光恰好注意到跨过门槛的云疏雨，眼梢微弯。


    他抛下众人走了过去：“臣昨日还在想着，长公主会不会来。毕竟不久前，长公主可是与臣生了气。”


    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周边的人都能听到。议论声渐起，纷纷朝着二人投去视线。


    “我没猜错，还真的是长公主。”


    “长公主与楚相的关系还真好，前些日子长公主因楚相回京遇刺，亲自来的楚府，带了不少好东西呢。”


    青丝尽数编到侧面，仅一支海棠发簪点缀其间，几缕碎发轻轻垂落，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不久前生气？是指的白五川那次吧。楚溶还真是小肚鸡肠，那事她都未放在心上。


    云疏雨笑了起来：“生气？莫不是楚相想多了，本宫怎会生你的气？知道楚相生辰宴，本宫可是费了好大心思挑的贺礼。”


    谈及此事，云疏雨未免觉得有些肉疼。


    五年前离京，公主府被楚千巡查封，只剩了个空壳。除了搬不走的房子外，连一块铜板都找不到。


    回京之后，云初度送来的礼，大部分都被她送了出去，罪魁祸首便是楚溶。


    她斟酌着话语，不经意间望向了大门口。


    一抹熟悉身影缓缓步入院子，面容轮廓分明，云白锦袍随动作轻摆。


    林落落一袭青绿色碧罗裙，跟在他身后。


    二人相视一瞬，时霁便移开了眼神，没有上前。


    云疏雨微微侧头，眸子瞬间多了丝寒意与不屑：呵......


    楚溶眼眸狭长深邃，察觉到她神色变化，唇角勾起一抹恰好的弧度：“长公主能来便好，还带什么贺礼。”


    “臣可是怕极了长公主不理臣，不如臣带着长公主上座？”


    他轻抬右手，动作带着说不出的优雅与倨傲：“长公主，请。”


    云疏雨：“听闻边疆的事情告一段落，林迟要回京了？”


    到内院还有一段距离，二人边走边聊，无人敢上前打扰。


    楚溶应声：“月余之后吧，与宋应月的兄长宋尧一同回京。依臣看来，林迟回京第一件事，就是登门拜谢长公主。”


    林迟，林昇独子。接替了原本属于她的少将军之位。


    云疏雨唇角扬出抹笑，却不带丝毫温度：“今年的人倒是齐全，云京要热闹上一番了。”


    “林迟此次回京，林相有意为其相看人家，谢氏有位女子，一直属意林迟。”


    听着楚溶有意无意地给自己传着消息，不过是想借着她的手对付林迟罢了。


    “上次的事，是臣口不择言，伤了长公主的心。”


    楚溶轻轻启唇，声线低沉富有磁性：“长公主离开后，臣后悔万分，日思夜想，不知该如何向长公主赔罪。”


    云疏雨停下脚步，轻飘飘道：“楚溶，你知道林萤萤……”


    “楚相，淑妃娘娘来了。”


    听到侍女的禀报，云疏雨抬眸：“楚相面子还真不小，淑妃都能请来。”


    见到江可芸朝着此处而来，她没心思与其交谈。隐去了藏在眼底锋利的神色，转身离去。


    “龛天楼的事，楚相可要好好做啊，万万不能有闪失。”


    这样一句威胁的话语飘到耳中，楚溶面色不改：“臣定不负所托，让长公主失望。”


    长公主不喜林氏。同样，他也很讨厌。


    江可芸自是在宫宴上见过云疏雨，一声“皇姊”压在喉间，就看到她的背影已消失在了视线里。


    宫女搀着她走近，江可芸一抬眸，被楚溶眼里浓到化不开的墨色吓住。


    “楚相？”


    宴席的位置摆满了整个内院，她的座位在时霁旁边。


    时霁不在？


    熟悉的香气从身后传来，蹙起的眉头又舒展开。她转过身，拦在时霁面前：“时霁，你在躲着本宫？”


    “臣并未躲着长公主，楚府太大，臣不认路而已。”


    云疏雨料到了时霁会是这般反应，不看她，也辨别不出喜怒哀乐。他只站在最高处，冷眼看着与他无关、又脏污浑浊不堪的世间。


    她回想起桑扶的话，说不准时霁在林府如何解的毒。


    “听闻近几日时监正与林氏走的颇近，林萤萤又多次拜访天师府，给你备了不少礼。”


    “钦天监向来不参与党派之争，时监正可不要坏了规矩。”


    时霁垂下眸子：“臣并未收礼。”


    “未收？莫不是在打趣本宫。”


    云疏雨望向他，轻笑道：“林氏百年世家，祖上富庶一方。若是时监正真的属意林二姑娘，本宫可去陛下面前替你说说情。”


    “长公主放心，臣不会将你下毒一事说出去，那日长公主并未去过花楼。”


    时霁扫了她一眼，朝着座位走去，淡声道：“再者，臣心属于谁是臣的事情，也请长公主管好自己，莫要过多在意他人。”


    云疏雨站在原地，眸底冉起了丝愠色：“时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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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在指责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


    云国的开国皇帝与神山的山主一同设立钦天监。目的是探皇帝不能探之事，知天下疾苦。


    云历始年。钦天监上梁仪式当日，祈福的花车游街。云京各家张灯结彩，鼓乐喧天。


    花车周边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一睹山主的面容，却又心生惧意，唯恐惊了天人。


    可时间久了，再结实的梁木，也被蚁虫蛀透了。


    母妃的死，皆因钦天监干涉朝政的谎言！


    荒唐、虚假、骗子！


    “时霁，本宫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何有些人明明做了许多的恶事，却还能活得长久。”


    “举头三尺有神明，可神明何时能低头，瞧上一眼埋骨地哭泣的冤魂，他们正在叫嚣着世道不公。”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眸子里已不见先前的愤怒，空气里弥漫着歇斯底里后的平静。


    云疏雨轻声呢喃：“时霁，你的运气向来不错。你可知当日的红衣少年，是桑扶。”


    时霁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有理她。


    云疏雨神色倦怠：“罢了，总归是本宫在自言自语。你讨厌本宫，本宫换个地方坐，也不烦你了。”


    她转身离去，步伐不急不缓。


    有风吹起耳间夹杂着的几缕散落青丝，时霁缓缓睁开眼，茶水早已凉了，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指尖微微泛白。


    视线落到云疏雨的背影上，随着她的动作，时霁留意到她颈间的红痕，很小的一块，但很刺眼。


    呼吸却不如方才平稳悠长，渐渐变得错乱，眼底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长公主，这是怎么......？”


    楚溶朝她身后看去，顿时理解发生了什么。他玩味地笑着，笑容中夹杂着几分不怀好意。


    “时监正性子清冷，不善言辞。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这边还有位置，不如坐臣的身旁？正好与臣聊聊天，解解闷。”


    云疏雨看向楚溶提及的位置，这儿原本是给江可芸留的。她“哼”了一声：“算你识相，你让江可芸坐那边吧。”


    楚溶拱手：“臣遵旨。”


    “臣名谢归，今日能见到长公主殿下，是臣的荣幸。”


    云疏雨刚坐下，陌生的嗓音悄然钻入她的耳畔。


    方才说了那么多的话，也有些渴了。指尖摩挲着面前的古木桌案，她摆弄着茶盏，目光并未投向声音的来源。


    她抿了口茶：“谢归？本宫听说过你，棋术绝妙，在云京难寻敌手。”


    谢归受宠若惊，连忙应声：“嘿嘿，长公主谬赞了。”


    见茶杯空了，谢归又立即拎着茶盏，主动替云疏雨续上。


    他对面坐着的便是林落落与宋应月，前者的眼神则一直看向时霁。


    谢归不敢抬头看云疏雨，只好转过头与身旁的男子交谈：“听说落落姑娘昨日去了天师府，还备了礼。”


    她微微一怔，轻抚着茶盏边缘的手指不自觉的停下：“收了？”


    听到云疏雨与他攀话，谢归被吓了一跳，想了想：“自然是收了。”


    时霁不是说没收吗，他又在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