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侯陆成瑜走上前来揽住妻女。


    如此人间团圆时刻，在场宾客无不为之动容。


    陆夫人走上前来，同样噙着泪水：“你们在边关这些年，窈儿一直念着你们。如今得享团圆，共度天伦，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崔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拭去泪水，握着女儿的手，笑着说：“是啊，最好不过了。”


    陆成璋笑道：“好了好了，先进来再说。”


    几人便抬步朝园内移去，崔韫始终没松开女儿的手，像牵孩子一样牵着她。


    没走几步，门口的小厮忽然报道：“祁王到——”


    众人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绛红大锻袍的男人徐徐走来。他已近中年，左右两鬓略杂灰白，美髯临风，神仪明秀。


    众人见到他纷纷行礼。


    陆成瑜躬身端手：“成瑜何幸，竟逢王爷莅临小舍。”


    祁王拂髯一笑：“这话说起来见外，我就算不来看看你，也要来看看玉屏啊。”


    崔韫在一边躬身行礼：“崔韫恭迎王爷。”


    “父亲。”人群之中，傅华笙款款而来。


    “笙儿也到了。”祁王笑着看着她，“那想必景明也到了吧？”


    话音刚落，一身竹青襕袍的谢景明自一边走来，他也如陆云窈一般换了一套衣服，手中拿了一把折扇，长身玉立。


    “景明见过王爷。”


    祁王见了他悦然抚掌：“我常说这京城诸多王公子弟，属景明出落得最为端方，如今你们瞧瞧，临风如松、立身如玉。玉屏，你可要好好看看，这可是你女儿未来的郎婿。”


    崔韫闻言看向谢景明，自己女儿与衡阳侯小侯爷的婚约，她一直心中有数。


    说起来这桩婚事还是先帝定下的。衡阳侯带着年幼的儿子前来送纳亲聘书的时候，陆云窈生下来不过八月，谢景明也只是个三岁的幼童。


    先帝做此安排，自有他的苦心，只是那时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她从未带着审视女儿未来夫婿的眼光去看待谢景明。


    如今阔别京城多年，陆云窈已经长成一个窈窕女儿，谢景明也出落成一个端方君子。


    郎才女貌，明明是人间圆满事，崔韫却有些笑不出来。


    祁王见状大笑：“玉屏是舍不得女儿了吧？”


    陆成瑜在一旁笑道：“我们刚刚回京，阿韫还没和女儿策马追风、共谈长夜，王爷就提嫁娶之事，生生要剜她的心头肉，她自然是舍不得。”


    “你瞧你，又没说明日就要把女儿嫁出去。”祁王说。


    陆云窈正要张口，谢景明却在一边拱手说：“郡主刚刚回京，景明不敢造次。云窈与父母多年未见，自然应当是陪伴父母身侧。”


    几人都付一笑，陆云窈却在原地疑惑——他刚刚是在堵她的话吗？


    在陆云窈不明所以地盯着谢景明看的时候，谢景明不着意地掠过她一眼，两人目光忽然对上，倒是谢景明先行错开。


    他在心虚。陆云窈肯定。


    陆成璋引着众人入席，席间相谈悦然。


    举杯换盏之际，一直浅笑盈盈地傅华笙忽然开口：“说来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郡主和侯爷刚刚回京，何不带着云窈妹妹一同前去春猎？”


    祁王闻言像是被点醒，恍然道：“正是。我后日正欲在上宜川春猎，玉屏和成瑜何不一起前来？正好带着你家小女儿与京城同龄人一同玩闹玩闹，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活泼的时候。”


    崔韫和陆成瑜本就是行伍人，刚刚回京，左右无事，对围猎自是有意，相视一眼后欣然应允。


    几人举杯，傅华笙笑意盈盈地与陆云窈对视一眼，遥遥相祝。


    陆云窈对这位华笙小姐摸不清看不透，总觉得她许多举动看似平常，却又大有深意，若有所思地喝了这杯祝酒。


    谢景明在一边将一切收入眼中，他看向傅华笙的眼神晦暗不明。


    *


    第二日陆云窈又起了一个大清早。


    昨日宴饮，恰逢崔韫和陆成瑜回京，又逢祁王在席，几人相谈合契，一直到深夜才散席。陆云窈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实在不堪辛苦，到后半程头捣如鸡，差点在席面上睡去。


    原以为今日无事，却又被人一大早又捉了起来，来捉她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崔韫。


    崔韫昨日喝了不少，今日却精神抖擞，全无宿醉劳累之相。她一身雌黄劲装，玄色的腰封束住她的劲健的腰肢。


    “窈儿，今日母亲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陆云窈睡眼惺忪，从床上撑坐起来：“昨日不是说，明日才去围猎吗？”


    “是明日去围猎。”崔韫顺势坐在陆云窈床边，“可你不会骑马，明日如何射猎？母亲今日带你先去熟悉熟悉，明日你便可策马扬鞭了。”


    倒也不至于，陆云窈感到心累，究竟是何等天才，才会觉得有人今天摸到马，明天就可以策马扬鞭？


    “母亲，我就算是今天骑上马了，明天也不会好到哪儿去。”陆云窈坦言。


    “何必妄自菲薄？”崔韫软下声来，似乎是想要宽慰陆云窈，“你是母亲的女儿，再差会差到哪里去？再说了，就算是不能精进，策马听风本就是人生乐事，何必在意。”


    不是，母亲，你不明白吗，我想用这个时间睡觉。陆云窈很想这么说。


    崔韫见她半晌不说话，露出了有些难堪的神情，笑道：“母亲刚刚回来，不知道要怎样与你相处。我毕身所长，最精骑艺，我是想……我没有想过，或许你不喜欢这些。”


    她垂下眼来落寞的神情，不知为何戳中了陆云窈的心。明明和眼前人并不熟悉，陆云窈越听越不是滋味。


    “那便去吧。”她说


    崔韫的眼睛又亮起来：“真的？”


    她立刻恢复了神气，回身从带来的锦盒里取出一身劲装。


    “这是我在云州时为你定的。我常问你叔母你的身量尺寸，为你做了许多衣服备着，总在想你长高没有、长大没有。从前做的或许不能穿了，这是我回来之前特意按着你的尺寸为你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她将劲装递上前来。


    这是一身秋香色的劲装，与崔韫的劲装一深一浅，同样的玄色腰封、吉祥云纹，不同的是，陆云窈这件腰间还嵌了不少宝石。


    即使陆云窈穿上之后略显宽大，但还是不妨碍她由衷地赞叹：“好漂亮啊。”


    “你喜欢吗？”崔韫很惊喜。


    纵是陆云窈对眼前人感到陌生，也不由为之动容。


    她点头：“我很喜欢，谢谢母亲。”


    两人相视一笑，陆云窈感觉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一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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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的连接。


    然而这种美妙的感觉没能持续多久。


    等到陆云窈跟着崔韫来到京郊跨上马时，她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尽管崔韫说出的一番话真所谓闻者伤心、听着落泪，仿若一个尽心竭力想博女儿一笑的母亲，可一上马真相就是显而易见的了——她实际上就是自己想骑马罢了！


    陆云窈看着母亲在她面前一骑绝尘、扬长而去，立在原地不由觉得气愤。


    什么妈啊！


    *


    谢景明一早出城，原是陪父母去云峰寺上香，后来几人要留在云峰寺用斋饭。


    他想着下午与人有约，便与几人先行告辞，一人一骑踏马回城。


    行至半途，便远远看见一个人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垂头丧气地任着马踏步散蹄。好好一匹良驹，被她骑得像头驴。


    谢景明勒马，缓缓靠近，没有发觉自己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陆云窈！”


    骑在马上的陆云窈抬起头来，看见马道对面的谢景明，有些讶异：“谢景明？”


    谢景明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群青色里衬，和往日见到的不大一样，更显利落和恣意。


    他翻身从马上下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云窈攥着缰绳惆怅的看着前方：“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在等我妈。”


    “你在等什么？”谢景明想起刚刚他一路前行时，一个策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的人，“刚刚过去的那个是郡主吗？”


    陆云窈生无可恋地看着他：“她走好远了吧。”


    谢景明有些迟疑：“是有一段距离了。”


    陆云窈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命运。


    谢景明走过来牵着她的马绳：“你怎么不跟着她？”


    这一句话，听得陆云窈不气反笑：“你看我这样子像跟得上吗？我那亲妈把我扶到马上走了两圈，当场就宣布我会骑了，让我去追她。你立场中立，你帮我听听，这像话吗？”


    谢景明不禁微笑：“那你怎么不下来？”


    承认这个让陆云窈有些难堪，她再三斟酌，还是坦承道：“我下不来。”


    谢景明笑着看着她。


    “这马太高了，我一脚蹬不到地上，我翻身……我下不来！”陆云窈有些气急败坏。


    “来，我拉你。”谢景明伸出手。


    陆云窈看着他伸出的手，有些讶异，一方面是没想到他还挺爱管人闲事，也算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另一方面是没想到他如此自然地就把手朝自己伸了出来。


    但眼下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搭上他的手，想借着他的力下马。


    她攀上他的肩膀，翻身收腿时，大马喷了个响鼻，躁动起来。


    “小心！”


    还没等陆云窈反应过来，大马一个抖身抬蹄。


    谢景明揽上她的腰，想顺着劲把她带下来。可陆云窈摔下来的惯性太大，为了卸力，谢景明护着她的头，往路边的草丛滚去。


    陆云窈只感觉天旋地转，自己还磕到了牙。


    她疼得闭眼，再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趴在谢景明的身上，自己的的唇停留在谢景明唇边。


    谢景明的手还揽在她腰上，怔怔地看着她。


    而陆云窈睁开眼来，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是铁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