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巫咸国回忆篇·其三
作品:《巫鼓降神》 第一天上课,小朋友们在药姥四周围坐成两圈,巫提灯拒绝了矞皇的提议,自个儿缩在了一个自以为旁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
药姥是个两鬓斑白的活泼的老人,年事已高,精神头却很足,说起话来神采飞扬,不像是已有千岁高龄的,一举一动堪比二三十来岁的青年人。
她倚在课堂正中一把小竹椅上,手里抓着只小瓶子,身边环绕了几十个小孩,都搬着个矮矮的小板凳坐到药姥跟前,晃着脑袋。
但总有几个,时不时便要扭过半个身子来看巫提灯一眼。
这里的孩子多是已经上过了老几回课的,唯有半路插进来的巫提灯,无丝毫基础。药姥为了照顾她,又将前几堂课讲过的东西捡起来让孩子们温习了一遍:
“……巫术,分为交感、模拟、反抗、蛊道四大巫术。这之中啊,又有驱鬼、神判、厌胜、招魂等等小类……”
有个小孩插嘴道:“……从古至今的巫术种类之多,有不少被心术不正的巫觋用以荼毒生灵,使现世衍生出了白巫术与黑巫术之分。因此,并非所有巫术都是疗愈庇护的存在。但六千多年前,姜焱长老与羌寻大巫从赤部夺回被劫去的巫术典籍之后,已将其中留下的部分黑巫术古籍封了起来——药姥婆婆,这个你不是第一堂课就讲过了嘛,我早就会背了。”
随后,便听有人用手指着角落里的那个小孩道:“因为就她没听过!为什么就因为她一个人,要我们都陪着听这种谁都知道的东西啊!”
“就是,这不公平!”
“我也不想跟她上了,她什么都不会,只会拖慢我们的进度。”
“她是个灾星,我们应该把她关回去!”
“……”
几十只小嘴又吵吵嚷嚷起来。
药姥当即喝止道:“哎哎哎!怎么说话呢这些小东西一个个的,口下留德、口下留德啊听见没!”
众人悻悻闭了嘴。巫提灯却用竹杖盲敲着地,磕磕绊绊地跑了出去。
不久,巫白月与洛矞皇便同时收到了药姥传来的讯息。几个人着急忙慌的,生怕那孩子一时想不开会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若是躲进了深山野林里,山上那么多毒虫猛兽不说,小孩眼盲,路走不稳,落下山崖断条腿折只手都是轻的。
但巫白月却没这么提心吊胆的,她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想着先回自个儿屋里去看看。
巫提灯向来懂事,即便脾气倔强又执拗,也绝不是那种为耍性子而不计后果的人。
族长家坐落在一处栽满了梧桐树的林子里。院门外还有一棵刚长出新枝的小枫树,恰是万绿丛中闯进了一点红。
那是前些年巫白月带着孩提时的小巫提灯亲手种下的。
族中有习俗,当新生儿降生后,家中长辈便要为孩子栽种下一棵小枫树,让这棵树陪着孩子一同长大。
栽新苗,迎新子,枫树象征生命,是巫族的守护神树。植枫树,便是在树里寄托家人对她的祝愿,为孩子祈求将来幸福安康。
——只是没想到,巫提灯第一回踏出自家门槛,便让这枫树撞了一脸淤青。
巫白月踏入内院后,果然见巫提灯歪着头倚在院中那棵大梧桐树下,闭着眼睛,睡得正熟,脸颊边还残留着两道未干的泪痕。
她睡眠安静,睡得也极浅。巫白月刻意将脚步声放轻,没走两步,窸窸窣窣的声音闯进巫提灯左耳中去,还是将她给吵醒了。
巫提灯睁开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抬手揉了揉,轻声问:“是族长吗?”
巫白月没应声,走到她面前,擦擦那孩子脸上的泪痕,“哭了?”
巫提灯摇摇头,“太困了,才会流眼泪。”
“昨夜没睡饱吗?药姥都与我说了。”巫白月道,“童言无忌,不要放在心上。”
巫提灯吸了吸鼻子,说:“……真没哭。”
巫白月摸了摸她的头,忍不住笑,“好,知道了。还回去上课吗?药姥她们应该都在找你。”
巫提灯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事过后,接下来几日,课堂上果然没人再敢当着长辈的面正大光明地口出不逊——但也仅仅只是在课堂上。
第二天回去的路上,她便被一个孩子往脑袋上砸了个窟窿,流了一头的血。
巫提灯面无表情,自顾自走着,没理。四下又聚过来几个小孩,围着她喊:“魔头!”“灾星!”“魔头!”“灾星!”“哈哈,还是个瞎子!”
大家见她没什么反应,更是大胆了许多。有个人跑上来猛推了她两手,巫提灯当场摔到了地上,竹杖也滚到了一边。她使劲支起手撑着,却没爬起来。刚才摔那一下,右手手掌不小心被棱角锋利的碎石划破了,伤口像有蚂蚁钻进来爬,细细密密的疼。
巫提灯咬着牙坐在地上,任他们拿石子砸她,一声没吭。
孩子们走后,巫提灯用右臂夹着竹竿,拍拍身上的灰,自己摸索着跑到了巫江边,将头发里的血迹用水冲洗掉,直到自己觉得干净了,才提起衣摆轻轻擦去了发上残留的水。
回去后,巫白月已经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下等她。族长今日回来得比平日都要早。
巫提灯忽然有些庆幸,那些石头没有砸到她的脸上。
巫白月依在藤椅上抿着茶,见孩子归来,招她坐下,随口问:“药姥留你们了吗?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巫提灯坐下来,不咸不淡道:“路上遇到缠人的犬儿,便停下来逗弄了一番,故而晚了。”
“你喜欢犬儿?我带回来给你养一只。”巫白月笑起来,斟了杯茶递给她。
“不。”巫提灯犹豫了两秒,还是用左手接过,“只看看便是极好的了。”
若是让她养了,狗儿太小,生命脆弱,只怕自己会害了它。
巫白月笑着,忽神色一顿,道:“你平日不是左撇子,右手怎么了?”
巫白月将巫提灯的手抬起来,才看到她手心一道细长的伤痕。像是不久前泡过水,伤口周围浸水发白的痕迹仍在。巫白月蹙起了眉,目光在那抹血色中停留许久,才堪堪移开。
还不待人发问,巫提灯便凑上去解释道:“无事,不小心摔的。”
“……”巫白月难得如此沉默。她眼中酸涩,掩饰般地别过头,回屋去拿了草药与麻布给她包扎上。
巫提灯看着她起身离开,暗自松了口气。
晚间入寝后,她怕压到头上的伤,手抵着胸口,趴在床上睡了一夜。
翌日,还是照常支起竹杖前往药庄。
同窗们不大搭理她,唯恐惹祸上身,她也不主动说话,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自己慢慢地悟,慢慢地学。
药姥夸她学得快,短短几日就把孩子们大半个月以来教过的课全用得融会贯通。
只是巫提灯握起自己的手心时常常会想,自己与这里的一草一木好像不止是隔着一道天堑那么长。
有些东西,她分明没有听过,却觉得分外熟稔。就好像这些知识,早在几万年前便存在过她的脑海,已然深深烙印在她的魂灵中。
她有时会做梦,梦到什么的都有:邪火、战鼓声,还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站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前方是峭壁悬崖,其下有万顷波涛。
梦中那人人首蛇身,身披狐裘,藤草为饰。身后总随一袭赤黄衣衫的少年。
少年坐骑异兽,其兽状似白狐,不知其名。参天树上有赤鸟展翅长鸣;应龙盘踞沃野;水中玄龟作乐。
梦醒之后,她颊边总淌清泪。似万万年之前,曾有人与她并行此间,而她却将其遗忘。
她早知道,她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可她在山海呜咽中降生,又围绕着人们的恐惧,在数万族人的反对下被执意带回。她既非身世不详,也非筐箧中物。若要问她究竟与这片大地上的人有什么不同,她也答不上来。
不知不觉地,太阳渐落了山。
这几日药姥将她们放到山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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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里,教她们学习控蛇。在上头顶尖儿的几个孩子已学了十之七八,但大多的还没悟出个所以然来。
巫提灯的蛇语讲得还不大熟练,几只小蛇却好像偏爱缠着她似的,她才刚发号施令,就跟找着了失散的母亲一般纷纷向着她游了过去。
“呀!”有人指着巫提灯大呼,”她怎么把连寂的蛇也一起引走了!”
连寂是这批孩子里最出色的一个,不论什么术法样样学得好,懂得也多。人是冷淡了些,一开始有人想找她说话,看她臭着脸,还以为多半不会搭理人。
但一段日子熟识下来,便会发现这实则是个面冷心热的阿姊,为人解答总是带着十分的耐心,问再多也不嫌烦。
孩子们虽仍不大找她说话——多是因为怕,但心里头早已经把她当作了孩子群里的头儿。
巫提灯也不知道围着她的小蛇里有哪只是连寂的,只好用蛇语通通对它们说了声“去”,随后抱着竹竿,对着空气满怀歉意道:“抱歉”。
被叫到名字的女娃侧过身,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板着张脸,眉宇间带着一分淡薄的凉意,仿佛寒冬腊月里积了满山的皑皑冰雪。
她将她的小蛇唤回手心,抬眸看了巫提灯一眼,淡淡地说:“无妨。”
众人捂着嘴巴窃窃私语。
放课后,药姥抱着一堆瓶瓶罐罐离开药堂,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出去,三三两两结伴回家,每日只留下两个小朋友执箕帚洒扫庭除。
巫提灯动作慢,总是做留在最后的那一个。这回,她听到有人叫住她,立刻停下了脚步,回头问:“是谁?”
“巫提灯,”那女孩将扫帚扔给她,“今日该是你清扫药堂了。”
那扫帚猝不及防甩过来,巫提灯不及反应,被磕了下肩膀。她皱眉道:“不是我。”
她听着声音,想起这人的名字,好像叫做姒姎。
姒姎颐指气使道:“我说是你就是你!仗着自己驯蛇术习得不错,便去抢连寂阿姊的蛇,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威风吗?”
巫提灯低下眉,只道:“我不是故意的。”
姒姎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不是故意的,难道连寂阿姊的蛇是自己跑到你身上的吗?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清楚,还是说,你真的身怀妖术……”
巫提灯突然将扫帚扔回去,严色道:“我说过,我不是——”
她没控住手,更没想到那扫帚砸到了姒姎头上。
姒姎抱着头痛叫起来,发怒道:“你干什么!是想打架吗?!”
巫提灯面上闪过一丝无措,随即颤声道:“是你先来找麻烦的。”
“最麻烦的是你!你这个灾星!”姒姎喝道,“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你一个人有事,害得东南部三十多万百姓都因你惨死!你害死了自己的母族,又害死了好心收养你的养母。当年一场天灾,我族中人前往事发之地超度亡灵,为了不使怨气凝聚成魔,有十数族人遭邪气侵袭,至今还卧床不起。在族长捡到你的地方,七年过去,赤地千里,没生出过一根新芽……这些,族长阿嫲都没告诉过你对吧!”
她说:“我们所有人都讨厌你,都不喜欢你,都不想同你讲话,你还赖在这里不走做什么!你留在巫咸国,迟早会把大家都害死!你迟早也会害死族长阿嫲!”
“……闭嘴。”巫提灯压着脑袋,发出声音。
“你说什……”
“闭嘴!”
“你……”姒姎看到巫提灯周身涌出一团似焰似雾又似风的东西,辨不出是个什么。她当即觉出不对,慌忙越过巫提灯往外跑,“巫提灯你别乱来!”
巫提灯闭着眼睛,身体剧烈颤抖着,冷冷地道:“谁是灾星?”
那一瞬,巫提灯觉得自己身体里有种控制不住的东西似乎要挣脱出来。她一下愤怒,一下悲怆,一下痛苦,情绪变幻莫测,甚至当手中那记灵力已经按捺不住地朝活人打了出去也没察觉。
回神时,竟是已经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