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重逢

作品:《谋君

    「天地不复,云雷缔构。


    苏绾放眼望去,大地满目疮痍,天空布满血色,凛风呼啸,万鬼恸哭。脚下芸芸众生相,跪地祈求祷告:“妖女苏绾,祸国殃民,天命诛杀之。”


    “绾绾,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喜欢吗?”


    温念头戴翼善冠,身披衮龙袍,上绣十二章纹。缱绻多情桃花眼,皎如玉树临风前,向她伸出手。


    苏绾摇头惊叫:“不要,我不要。”


    她惊恐着转身欲逃,却被他紧紧扼住喉咙,她拼命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温念凑近耳畔,柔声道:“我怎么舍得放你走?绾绾,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捏着苏绾两臂,麻绳一圈一圈缠绕,脖颈、手腕,脚踝,桎梏在十字桩,并给苏绾的外身披上一件袈裟外氅。


    整桶松树油从肩头自上而下浇灌,到处都散发诡异的松香,令人几欲窒息。


    温念高举火把,火焰明亮如昼,映照他洁白如玉面颊,鬼魅似的阴黄。


    “绾绾,你是为我而生的。这一刻,我们将融于一体,永世不得分离。”


    一滴清泪自桃花眼迸离,流淌过少年多情唇际,落入苏绾心头。绣满六道轮回的衣袍撕裂,露出胸前纹有一点朱砂,细看却是一个“念”字,出自温念的手笔。


    他要苏绾刻骨铭心,永远怀念他。


    苏绾的声音沉浸在油脂里,混沌而绝望,怆地呼天,“我不要死,不要死!”


    火焰冲天,香阵透京城,烧尽牛鬼蛇神。繁花似锦,朝阳照耀生红霞。慢等骁勇将军,杀出黎明,抚绥万方,美人见曙光。


    黑风倏起,白日黯黯。


    身穿玄衣铠甲的将军,骑着银白色的神驹,一路急急奔向城门楼。


    男人嘴角动了动,说了句什么。浓重的烽烟窜上戍楼,淹没了男人的话语。


    苏绾朝他大声呼唤:“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她有些着急,两手拼命比划,却无济于事。筋疲力竭之际,才发现自己被麻绳捆着,浑身动弹不得。


    玄甲将军横举金枪,寒光如电,直指苏绾。


    枪尖划破空气,带着刺耳破空声,骤然飞掷而出。


    苏绾下意识闭上眼,心跳几乎停止跳动。她听见主宰命运的锁链,在耳畔咔哒作响。


    死神降临。


    下一刻,耳际并没有传来利器穿体的撕裂,而是一声沉闷剧震。


    “砰!”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阒寂七弦定。


    苏绾颤着睫毛缓缓睁眼,眼前一片血色。


    那杆金枪,不知何时飞越她的肩膀,精准无误地袭击身后的胸膛。


    刺中了温念。


    他满脸错愕,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膛的金枪,鲜血汩汩如泉涌,沿着枪杆淌落。枪头自后背穿出,将他整个人牢牢钉入墙壁。


    他伸出双手,努力想要拔枪,然而手心根本无力握紧枪柄。血液淌过指缝,滴答如雨落地。


    “你……”温念不可置信,“你敢……你竟……”


    玄甲将军不语,趸步走上前。


    一双凤眸如刃,天神般威武不屈。


    温念喉头一哽,剧痛与恐惧压垮了最后一丝伪饰,再也发不出声。


    “咔哒。”


    玄甲将军猛然一脚踏上枪尾,枪刃突出更深一寸,彻底穿透心脉。


    温念双目圆睁,脖颈后仰,身体颤抖不停,终气息断绝。鲜血沿着墙根缓缓流淌,将一身皇袍染成了橙色。


    他至死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在那个最信任,同时也最忌惮的人的刀下。


    脚下风声拂动,苏绾蓦然回首,玄甲将军单膝跪地,凤眸清冽炯炯,眼底蕴着深不见底的痛意。


    男人咬着牙,脸颊挂着血泪,字字清楚明了:


    “苏绾,下一世,我将庇护你一生,让你不再受人凌辱摆布。”


    他抬眼望着她,神情恳切,似誓言,似诀别。


    苏绾只觉天地寂静,唯有他目中山河翻涌,情意滔天。


    风止云歇,天地如镜。


    流水落花,万物静止。


    縻绠骤然断裂,苏绾感到身心无比轻松。白色裙底探出光脚丫,轻轻地向前探了探,虚空缥缈出现圈圈波纹。


    她大胆地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


    踩着熊熊燃烧的烈火,苏绾缓缓走下高台,朱唇低低吟唱童谣:


    “救世将军降临,


    杀破黎明搅乱天阵,


    世界即如指掌大,


    翻云覆雨。”


    她低眸觑着玄甲将军,伸出素白玉手,轻轻抚摸脸颊,为他抆拭血泪。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如果有来世,我用一生的眼泪偿还你。”


    “但我不需要你的庇佑,”


    “我自己可以的。”


    话音未落,自她体内绽放出金焰般的光辉。


    红色的铠甲应她之愿,在心口一寸寸成形,肩胛、胸甲、臂鞘、战靴……火焰铸身。


    软弱无助的少女,炼化为破世重生的战神。


    她身骑金红色宝马,鬃毛烈焰飞扬,金瞳闪耀。手擎三尺金杖,杖尾盘绕龙影,杖首镌刻神咒。


    女神缓缓举杖,向混沌污浊处,轻轻一点。


    浊气烟消云散,化为一缕清风隐没。


    四野清明,大地苏醒。废墟里开出鲜红罂粟,象征着死与生的交叠。


    身后红云涌动,数不清的士兵高举红色旗帜,足踏烈焰,汇成复仇的海洋。旗帜刺绣朵朵红莲,盛放于毁灭之土。


    女神的声音响彻天穹:


    “为血债,为冤魂,为曾经所有不能反抗的屈辱。随我,推翻这不公的世界。”


    古老王座轰然倾塌,诸神在寂静中惊醒,苍生在烈火中永生。


    末世终将推翻,苍生得以解救。红甲女神骑着战马,立于千军万马之前,眸底不再是柔弱,而是浩劫之后的新生。


    这一世,她不再做谁的傀儡。


    她,是自己的神明。」


    忽然,一声呼唤响起,声音似远在天边,又仿佛贴近耳侧。


    “阿绾。”


    是他。


    熟悉的声线,低沉而坚定,像是穿越了无尽黑暗,带着光亮,一点点靠近她。


    “醒过来。”


    “别再睡了。”


    童谣的旋律随之响起,轻轻回荡耳畔,像记忆深处最后的温柔:


    “救世将军降临,


    杀破黎明搅乱天阵,


    世界即如指掌大,


    翻云覆雨。”


    苏绾忽然睁开眼。


    “咳、咳咳!”一口积水自喉咙涌出,苏绾剧烈地咳嗽,从水里挣扎而起,撕心裂肺,却又大口呼吸。


    众人皆松了口气,有人直接瘫坐在地,不知是药丸救命,还是那缸水将她唤醒。


    男人俯身将她捞起,臂膀如铁,沉稳如山。


    少女湿发贴在苍白小脸,呼吸尚浅,透着微弱暖意。


    他低头将她裹入锦被,手臂收拢,像要将她刻进骨血,再不容失落。


    “这一次,不许你再丢下我了。”


    苏绾的睫毛轻轻颤动,眼前氤氲成雾,耳边水声渐远,只余心跳如擂,与呼吸交织。


    她缓缓抬眸,穿过水汽与泪光,望向近在咫尺的面孔。


    是他。


    不是梦,不是幻,不是阿舟的影子。


    是他,时枫。


    那个曾在山林间为她披风挡雨,在黄河畔为她抵挡万钧的男人。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她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堵着千言万语,翻涌而上,又尽数哽住。


    她静静地看着他。


    泪水无声地滑落,如夜雨落檐,滴滴答答,止也止不住。


    时枫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下颌抵着湿润的鬓发。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泪意悄无声息,滚落发丝,湿了锦被,也湿了她的心头。


    两人没有言语。


    一动不动相拥着,天地之间,只余此刻,只余彼此。


    泪水在沉默中交汇,像一场悄然流转的告白,将彼此的灵魂紧紧缠绕。


    一切言语都已多余。


    活着,已是万幸。


    还在彼此怀中,便是全部的答案。


    周围静得出奇,天地不忍打扰这场难得的重逢。


    不知是谁先哽咽了一声,像石子入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春蝉双手掩面,抽泣着:“太好了……小姐她……太好了……”


    晴雷站在一旁,脑子里想的不止是眼前,还有无霜……喉头滚动几下,终究别过脸去。


    温如初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静静望着一对泪眼相拥的妙人。这一幕,像是撕开了他心口一道伤疤,冰封的情绪顺着缝隙悄然流出,刺得他连呼吸都感到钝痛。


    “好、好……”他喃喃自语,声音极轻,藏着不愿言说的羡慕与释然。


    众人皆低头拭泪。


    可时间不等人。


    外头脚步趋近,风里隐约带来兵刃轻响的回音。危机近在咫尺,半步之差,生死分界。


    时枫擦去脸上泪痕,“哭够了,就走吧。”


    他站起身,眸光一扫,迅速布置突围之策。


    晴雷打头阵,正面扰敌。


    温如初与远舟分守左右,斩首制敌。


    他自己抱着苏绾,从中央推进,稳为中枢。


    春蝉执银链垫后,封死退路与尾袭。


    没有人质疑,也没人犹豫,每个人都明白,这是一场必须杀出去的巷战。


    门开。


    长廊昏沉,火把照不尽的暗影里,七八名守卫各据一隅,如狼似虎。门扇开启的一瞬,他们警觉地偏过头。


    下一息,杀机陡然暴起。


    晴雷当先冲出,身影破空,雁翎刀带起一片风雷之声,瞬间放倒门侧两名守卫,空气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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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着骨裂与怒喝。


    左翼,温如初银剑封喉,重重一击,敌人血溅石壁。


    右翼,远舟身法凌厉,刀未收人先死,几息之间连斩两人。


    时枫怀里抱着苏绾,行动稍有不便,可他幽影穿梭,反手拔刀,刀尖一挑,敌人血花怒放。


    春蝉守在最后,银链如蛇般翻卷,划开空气,逼退来敌。


    守卫前后夹击,企图封死逃路。


    但在时枫布阵之下,五人行进如一,攻守有度,毫无破绽。


    以至于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自信,认为此行绝对能成功。


    巷战短促激烈,金铁交鸣,火光映红墙壁。长廊空间狭窄,短兵相接,雷霆震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很快,最后一名守卫挣扎着逃跑,被春蝉一链锁腿,拉回晴雷刀光之下,喉头破开,只余濒死的哼声。


    一地尸骸,寂静如墓。


    “清路。”时枫命令道。


    众人立刻严肃整队。


    “往那边。”时枫瞥见转角处的地牢入口,喝令众人转向。


    众人冲出地牢石门,已是暗夜时分。


    正欲折返来时的地道,忽听前方一声低笑,如同银针划破黑布,夜色骤然绷紧。


    “这么快就想走?”声音不紧不慢,尾音微扬,“不等我敬你们一杯喜酒?”


    众人倏然止步。


    火光一晃,温念自廊角缓步而来,朱红吉服裹身,周身无半点烟火气,宛如赴宴新郎,而非断人生死的判官。


    身后十余名死士如影随形,一列横阵封死了唯一出口,气势如山压顶。


    温念缓缓扫视众人,目光落在时枫怀中的苏绾身上,揶揄道:“还未入洞房,新娘就要逃婚?这般匆忙,问过我了吗?”


    火光映着他眼底,照不进万年冰窟。


    其实温念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苏绾,而是那个抱着她的男人。


    时枫。


    那一刻,温念如遭雷击,险些踉跄跌倒。


    他千算万算,算尽了朝堂上的刀锋,也算准了牢狱中的伏击,甚至将苏绾当作诱饵,故意调开敌势。


    唯独没算到,时枫竟然没死。


    这个人,就像是命里一场永不彻底熄灭的业火,明明已经被他亲手送入地狱,却又执拗地,一次又一次,从灰烬深处翻身而起。


    温念忽然想笑。


    原来此前的机关、埋伏、暗杀、诡言……全都成了笑话。棋局推演到这一步,一着错,满盘皆输。


    他扪心问自己,到底错在哪一步?


    想了许久,仍没有答案。


    只能归结于四个字:命大难杀。


    此人命硬如铁,劫数不断,总能逆境翻盘,偏偏还带着苏绾一起。


    那张脸,纵使换了衣甲、覆了风尘,也依旧清晰如昨,仿佛刻进了骨血。


    上一世,城门楼风声猎猎,烽火染天。两军对峙,他与时枫宿命决裂,终成死敌。


    温念身负重伤,已至强弩之末。可时枫仍步步逼近,盛着炽烈的恨意与绝望。


    一枪破空,贯穿胸膛。


    胸骨碎裂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温念踉跄着倒下,在一片血泊里喘息,视野逐渐模糊。


    可他没有死。


    他强撑着,在最后一息时施展“闭气诀”,让身体进入假死状态,心跳微不可察,血液缓缓凝滞。


    时枫信了。


    男人跪在烧成焦炭的苏绾面前,泪如雨下,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像一头穷困潦倒的孤狼。


    温念悄悄摸到身侧地上的一柄短刃,趁时枫不备,从身后遽然刺他。


    正中心窝。


    血涌如泉,时枫瞳孔骤缩,缓缓回首,眼里满是愤怒。


    “你……”


    “抱歉啊,”温念低声笑着,嘴角淌着血,“是我赢了。”


    时枫倒在苏绾脚下,血染双人。


    可温念也没能坚持太久。他体内经脉裂断,生命之烛随风摇曳。


    气息将尽之际,金铃声自远处响起。


    身披红金袈裟的异域高僧浮现虚空,目光澄澈如水,透着不属于尘世的慈悲。


    大慈恩寺的番僧,慧明法王,现身说法。


    温念苦笑:“法王,我不甘心。”


    慧明沉吟良久,“这一世,你已无力回天。”


    “大千世界,生灭流转,若你执念不消,不如堕入轮回,从头再来。”


    他盘膝坐下,口诵梵咒,周身生出神秘光华,法相庄严。


    转动转经轮,引动轮回交汇,联通另一世的“慧明法王”,将这一想法如实告知。


    天地裂开一道缝隙。


    温念犹豫了一下,终是抬首走进另一个世界。


    带着前世的仇、今生的执,重新布下一盘更大的棋局。


    光华流转,往事如风。


    温念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很快被笑意覆盖。


    “来得正好,”他啐了一口,“这笔旧账,是时候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