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冤魂千千万，无处可伸冤。


    “姐，你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卫生间里传来清晰的水流声，舒想正在认真的清洗处理那些诡异的鱼，舒念拎着手里的小铁锅，又从床底摸出一台老旧的卡式酒精炉，废品站的人说这种酒精炉连荒野上的猎人都不会用了。


    冤魂，伸冤，这些陌生晦涩的词语组合在一起，让舒念猛地一震，她直觉有什么异样在自己的身体里滋长，但她还捉摸不透。冤魂，冤死的魂，这世上真的有魂吗？


    于蔚然的那句话再次浮现，“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什么是魂？是灵魂，是精神，是意识吗？


    那什么是鬼？


    是那个书上描写的虚无缥缈的古老词语吗，“鬼魂”。


    如果是一年前有人用这些话来质问她，她还会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去搪塞，但如今，她真的怀疑甚至肯定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她，好像正在悄无声息的接近秘密本身。


    也许这就是东港区混乱的根本原因？


    这个想法迸发出来的时候舒念被自己吓了一跳，但她随即一楞，如果世界上哪里真的有千千万的冤魂，这座39号城市的东港区绝对会占有一席之地。


    就在半个小时前，路杨已经是这千千万里的一员。


    假如真的有冤魂，那么路杨的冤魂现在在哪里?


    “姐，你怎么不说话？”


    舒念不知如何作答。


    头都快撞到门上的舒想歪着脑袋拎着洗净剖好的鱼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干净的鱼篓里卧着几只开膛破肚的鱼尸，他笑眯眯地说：“那些鱼内脏我装起来了，一会儿带回去给小黑吃。”


    “院长对小黑有意见吗？”


    小黑是一只纯黑色的猫，是舒想上次去海边的时捡的，据他自己描述，小黑当时就趴在礁石上，冲他一直叫，无法抵抗可爱生物的舒想一时冲动就把它带回了福利院。


    舒想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当然，当然没意见了。”


    紧接着就催促起舒念：“姐，鱼洗好了，你赶紧做鱼吧。”


    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她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舒想：“明天把小黑带过来吧。”


    养宠物是洛克区的上流人群才会做的事情。


    东港区的流浪动物逃不过死亡定律，食不果腹的流浪人群会把它们吃的连渣子都不剩。院长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把控着一家早已不再盈利的福利院，养一只猫这种对院长来说毫无利益的事是绝对禁止的。


    “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少贫嘴。”


    甜言蜜语是舒想最喜欢也是最惯用的表达方式，他像一只永远热情洋溢的小狗，围着舒念转圈跑。


    酒精炉的高温让小铁锅的里的水迅速沸腾，咕嘟咕嘟冒起泡来，舒念把处理好的鱼利落的顺着锅边滑了下去，水蒸气被鱼身再次压下，又丢了些盐进去，还未来得及盖上锅盖，想了想舒念又翻出一罐啤酒倒了下去。


    空气里瞬间翻腾出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舒想瞪圆了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姐你怎么还喝酒？”


    她勾了勾唇角：“十八岁生日那天买的，一直没喝。”


    吃货舒想第一反应就是，“过期没，我们会不会吃坏肚子？”


    舒念认真想了想道：“一会儿你先吃。”


    相依为命的姐弟情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舒想一脸紧张：“姐你放心，要死也是我死在你前面。”


    下一秒他就躺翻在地上，舒念缓缓收回自己的腿，天天乱插旗子的小崽子是需要教训教训。


    偏偏倒地的舒想又傻呵呵地笑起来，“姐你这次的力道比上次轻。”


    舒念没再理他，料理起铁锅里的鱼，又放了一点其他佐料，鱼汤的鲜香味渐渐飘散在这间小小的胶囊房内，在冰冷的雨夜难得显露出几分温情的味道。


    她搅动几下鱼汤，重新扣上锅盖，怔然了一会儿道：“你还记得路杨吗?”


    “路杨？”


    舒想点头：“我当然记得，她以前给福利院送过东西，我见过，就是隔壁班的，她甚至还来找过我。”


    舒念愕然：“找你？”


    舒想嘿嘿一乐：“对，她问我是不是你亲弟弟，名字差不多，成绩也差不多。”


    星星福利院当年初设立时，上议院的政客为了彰显自己的善心除了拨款外还另外牵线了位处洛克区的一所贵族学校，授意学校承担起福利院的教育任务，这在当时虽然引起部分财团人员抗议，认为福利院是下等人不配在贵族学校就读，但反抗的声音很快便销声匿迹。


    院长为了平衡政客的需求，特意挑选了面容端正，智商较高的一批孩子进校学习。至于福利院其他孩子的需求重要吗，这根本无关紧要。


    命运从来都不公平，舒念清楚的明白这个道理。


    她是幸运的那批孩子，舒想亦是如此，虽然在贵族学校里会遭到冷落和歧视，但没有比汲取到知识，看得到书更重要的事。舒想比她小两岁，两人在不同的年级赛道，包揽了不同的全校第一。这也许就是路杨好奇的原因。


    舒念垂下眼睫，沉声道：“路杨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


    舒想吃惊，他张张嘴，想再说点什么，但碍于他并不熟识对方而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刚刚我回来的路上，车祸，当场死亡。”舒念低语，“也许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她无法确定那个所谓的保镖是否见过路杨的最后一面，在路杨的死亡里她感受到了阴谋的味道：“我怀疑路杨是被人谋杀的。”


    舒想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坐在廉价的胶囊房里，一无所有，却无畏阴谋本身，无畏强横的路氏财团，无畏这破烂的世界，只想为死去的朋友谋求一个公道。


    需要做什么。


    当一件事情建立在谋杀的基础上时，需要做的就的就是抽丝剥茧，寻找到那个最残酷的真相。


    路杨的出身背景很复杂，虽然她从未明确表露过什么，但她大概率就是路氏财团的继承人之一。难道是财团继承人之间不可分割的矛盾？人际关系似乎是简单的，路杨除了有一个男朋友外，并无其他交好的朋友。此外就是与父母关系并不和谐，但舒念没办法确定他们内部的具体情况，需要明天旁敲侧击的问问赵医生是否了解部分详情。


    想法纷呈间，她再次开口：“我需要你帮我调查路杨的男朋友。”


    舒想直接点头答应：“这事不难，我明天就能办成。”


    舒念已经毕业了，只有还在校的舒想可以更方便的接近路杨口中的男朋友。


    路杨的男朋友并不难打听，难的是怎么接近路杨的父母。是的，舒念怀疑路杨的父母也存在很大的嫌疑，但这事急不来，需要好好筹谋。


    水蒸气再次突突冒起，微微顶开铁锅的盖子，鱼香四溢。


    舒念打开盖子，用勺子微搅锅底，然后顿了顿说：“你只需要打听路杨男朋友的事就行，其他的别插手。”


    她不打算让舒想过多参与。在真相未水落石出前，那笔钱她也不会动用，假如真的并非谋杀，她会全额奉还给路杨的家族。


    舒想伸长手臂从小柜子里摸出两个小碗，递给她：“姐，我有分寸，但是真有什么事你必须告诉我，我现在也是大人了。男子汉大丈夫，我能扛事了。”


    “十七岁大放厥词，你最近去学校的路上有什么意外发生吗？”舒念一边盛鱼一边问他。


    “有。”舒想回忆了一下答道，“以前去学校的路上虽然也有人打架斗殴，但很少看到有人死亡。而我最近几个月已经目睹了不下几十起当场死亡的事故现场，虽然我没仔细看，但大多都有情绪一时激愤出手过重或者过失杀人的痕迹在。这很不正常。”


    “几十起？”舒念没想到有这么多，她眉头一皱，“你要不要考虑休学？”


    同时兼职三份工作的舒念一直活动在附近的街区，虽然也目睹有死亡发生，但周围的死亡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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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没有夸张到几十起。


    舒想穿越半个东港区前往洛克区所遇见的死亡数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其中暗藏的异常让她毛骨悚然。这个几十起还仅仅是目睹，那没有目睹的呢，至少上百起？


    她再次想到今天在赵医生那里看到的调查报告，暗暗心惊。


    舒想接过鱼汤，微抿一口：“我就算休学也得等调查完路杨男朋友的事。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让我带的那把刀我可是一直随身携带的。”


    “我还在调查。那把刀带着就好，记住不要和其他人起冲突，你最好祈祷永远不会用那把刀。”舒念希望舒想安全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可以了，那把刀是她给舒想上的最后一道保险栓。


    万不得已时，那就以血见血。


    舒想乖巧道：“我都听姐的。”说完开始专心喝汤吃鱼，还嘱咐舒念等会再吃，让他先以身试毒，舒念哭笑不得。


    其实那份东港区死亡数据调查报告，舒念半年前就曾在心理研究所看到过一份。


    赵医生是个奇怪的人，长相英俊，身材完美，不差钱的他偏偏在东港区开了这么一家不挣钱的心理研究所。


    舒念曾向他问过这个问题，赵医生是这么作答的，“浦光大楼可是在恒发街啊。”


    “恒发街怎么了？”


    “恒发恒发，持续发财，永久发财。”


    “……”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吗？


    半年前舒念刚到慈恩青少年心理研究所兼职满一个月，赵医生慷慨的下发了工资，并给了她半天假期，放假缘于赵医生奇怪的仪式感。圆满的特殊的日子，他都喜欢放假。


    舒念选择在研究所度过半天假期，满墙的书是她留下的最终目的。赵医生告知她所有的书和资料都可以随意翻看后便潇洒离开，她沉浸在书海里漫游自我。直到她翻开了那份东港区死亡数据调查报告。


    最初她抱有怀疑态度，毕竟调查整个东港区的死亡数据需要强大的背景，实时监测每天的死亡人数。而且她也想不出一个心理咨询师调查这些做什么。


    当她带着这份报告和疑惑询问赵医生是否属实时，赵医生并没有明确作答，只说了一句：“你有自己的判断力，对吗？”


    舒念开始了自己的调查之旅，收集每周的报刊资料，分析联合政府下发的文件，观察周围冲突的异常。


    定期呈现到研究所的报告里，死亡率在平稳的直线上升。


    很遗憾，舒念发现这个死亡率是真实有效的。这让她心头一沉。


    她不清楚东港区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在她的观察记录里近一年来最大的变故也只有海边戒严。东港区潜藏的真实危险她一无所知，她只能提醒自己的朋友尽量不要来东港区，并提前为自己和舒想备上一把锋利的刀。


    也许赵医生有更强大的背景和更复杂的目的，但她别无所求，在有可能的死亡威胁前，挥起自己的刀为之一战是她早早为自己写好的剧本。


    舒想很快就吃完了鱼，未见什么不良反应，于是催促着舒念快点喝汤。他捧着自己的碗到卫生间清洗干净，走出卫生间时，抬手看了眼自己腕上的通讯器。


    “姐，已经九点多了，我得赶紧走了，不然院长又要骂我了。”


    “好，带好你的刀。”舒念没再说注意安全。


    少年拍了拍自己裤兜右侧的刀柄，拎着鱼内脏，转身开门快步离去。


    那句“可怜冤魂千千万，无处可伸冤”最终也没有回答，其实在某个瞬间舒念想问问他，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


    舒念安静的尝了一口鱼肉，味道鲜甜，然后迅速吃完剩下的鱼汤，刷锅刷碗。


    胶囊房再次重归宁静，舒念休息片刻后打扫了脏乱的地面，随后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澡。


    她褪去上半身的衣物，无声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准确地说是自己的右臂。


    一条黑色的腾云驾雾的龙状图腾赫然缠绕在少女的右臂上侧，栩栩如生的龙头凶猛地衔在肩胛骨上。


    好似随时可以破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