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糕点

作品:《登龙台

    次日。


    蒸笼上蒸着桂花糕,旁边摆着一个小碗,碗里盛着剩下的一半的桂花蜜,是等糕点蒸熟之后要淋上去的。


    容周行站在灶台前,闲庭信步。


    江秋挂在门槛上,有一眼没一眼的瞥他。


    容周行的调查结果已经在小朝会递交给季怀仁。


    这天的小朝会江秋不在,但他接了季怀仁传到府上的口谕,让他领着工部去做几分各州府的土地考察,看怎么建女塾。


    禁足归禁足,在办女塾的事情上,折柳已然完全说服了季怀仁。


    面点的香气从蒸笼里飘出来,江秋鼻尖动了动,掂着脚凑上去。


    容周行按住他掀盖子的手:“还没好呢。”


    “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好?”


    “王大娘跟我说的,要两炷香才算好。”


    王大娘是府上的厨娘。


    江秋绕出去看香炉,第一支刚刚烧到了尾巴,他重新点上一支,插在旁边。


    就着这个空,江秋问:“早上陛下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怎么处理折柳、怎么处理宋却、还有怎么处理你都没说,就说辛苦我了,赏了我点金银珠宝,算是补偿我替他打白工。”


    “唔,”江秋说,“我看陛下不会拿折柳怎么样。”


    “那当然,砍了折柳他还怎么制衡你。”


    “唉。”江秋在香炉对面坐下了,叹气。


    “怎么了。”


    “就是没想到陛下现在连我都防了。”


    容周行瞥他一眼:“你是第一次没想到?”


    江秋想了想,不知道怎么乐了:“不是,但一下子变成这样,心里还是多少有点落差。”


    江秋有时候想想,“君臣”两个字,如昭文帝之于容周行,如季怀仁之于他,都是很残忍的。


    容周行必须与昭文帝反复无常、又爱又害的态度和解,一如他必须学会接受他和季怀仁青梅竹马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君臣之分在情谊之前,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交付百分百的赤忱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秋比自己想象得平静。


    曾经,楼间月一句试探的“你是不是喜欢容周行”就能让江秋竖起全身的倒刺,情绪极度激动乃至于动了杀心,但现在,江秋已经平和多了。


    大概是从前他暗恋容周行,因为知道自己的爱不能示人,才越小心翼翼越心惊胆战。但他之于季怀仁,他问心无愧,所以想起两人间产生的疏远,最多是勾起一点遗憾。


    当然,现在他对容周行,也是一样的问心无愧了。


    江秋说不好“问心无愧”四个字是不是容周行教会他的,容周行给了他不用心惊胆战的底气,因此,他可以对着世界问心无愧了。


    他自昭文二十六年北境守卫战爆发以后,不再听过容周行讲课,但此刻蓦然回首,才发现容周行不再言传了,但对于他的身教却是一直在进行的。


    当昭文帝的阴谋摊在容周行的面前,他选择了不反叛。


    季怀仁近乎“背叛”的行径摊在容周行面前,他又一次选择了进宫救驾。


    他不是懦弱、不是愚忠,只是带着一点至死不休的理想主义,从心眼里愿意把自己的身躯与理想奉献给大梁的社稷,不管在私情上,他的主君是否有愧于他。


    这是容周行教给他的路。


    蒸笼掀开,乳白的水汽飘满了屋子,江秋几乎立即感到空气都温热了起来。


    他拿起筷子去戳桂花糕,软软糯糯的。


    容周行从背后拍掉他的手,吹开水汽,把糖浆淋在糕点上面。


    桂花香一下子被激了出来。


    一块桂花糕,撕成两半,一半由容周行放进自己的嘴里,另一半由容周行放进江秋嘴里。江秋被烫的嘶气儿,手肘怼了容周行一下:“烫烫烫!你是不是害我!”


    ……


    萧芰荷进宫这件事,她没瞒着谁。


    因此,几乎是她一踏进宫禁的范围,关贵妃那头就收到了消息。


    关贵妃一张俏丽的脸扭曲了一下,快速吩咐道:“翠屏翠里,你们两个马上去小厨房端两样糕点用食盒装好,陛下成天操劳政务辛苦了,本宫倒是要去看看。”


    最后四个字被她说得咬牙切齿。


    最后关贵妃还是晚了一步,她被拦在暖阁外,邓公公在大冷天里抹了一把头顶的汗:“……陛下吩咐了,说谁都不让进呢。”


    关贵妃更扭曲了。


    谁也不知道,这天在暖阁里萧芰荷都跟陛下说了什么。


    让邓公公颇为意外的是,两人的谈话全程居然异常平静,暖阁里的诸多瓷器珠宝布置无一损坏,甚至萧芰荷走出来时,陛下亲自出来送了。


    然后陛下越过萧芰荷的背影,看见了邓公公死活劝不走,因此还侯在门口的关贵妃。


    季怀仁的脸色一下就黑了:当年萧芰荷携子出走的原因都还没忘呢!


    季怀仁:“你怎么来了?”


    反倒是萧芰荷主动走过去,挺友善地说:“是贵妃娘娘吧,好久不见了。”


    关贵妃对这套组合拳始料未及,一时没接上这茬。


    邓公公躬着身,这会头已经快要低到肩膀底下去了。


    关贵妃回过神,一双柳叶眉高高挑起来:“陛下政务繁忙,本宫来给陛下送两份点心,你又是……”


    “关贵妃。”


    关贵妃的“什么东西”四个字在季怀仁的警告里咽了回去。


    关贵妃其实也有自己的名字,她名复甘,因为从小跟着家里的兄长一起念书,结社作诗时还给自己取过一个雅号,叫“蜜饴诗客”。


    她和季怀仁情到浓时,季怀仁也一声声地叫过她“阿饴”,承诺她这一生只有甜没有苦。


    但季怀仁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的本名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关贵妃”。


    关复甘长长的眼睫闪了一下,看见了季怀仁隐隐含怒的眼神。


    季怀仁有一双很多情的眼睛。


    这双眼睛聚拢了光,认认真真地看向你时,会让人觉得好像在季怀仁心里,天地间只容得下一个你。


    关复甘最开始以为自己找到的是真爱,后来他发现,只要季怀仁想,他看朝阳殿上的柱子都能这么多情。


    他是自知的,这叫恃靓行凶。


    萧芰荷说:“我不会回宫里,也不会和贵妃娘娘争什么,顶多是我还有个陛下的孩子,刚刚我也和陛下说话,等到他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再来选是要恢复皇子的身份,还是干脆跟着我在北境做个灰头土脸的草民。”


    萧芰荷把她头顶飞扬的檐角指给关贵妃看:“至于这些金碧辉煌的地方,从此就彻底跟我没有关系了。不论是皇后的位置,六宫的权力还是什么别的,你想要争就为自己争去好了,也乘着现在宫里没几个你的敌手。”


    季怀仁的喉头滚了一下:“芰荷,刚刚我说过我不会再纳妃。”


    “纳不纳的,还是看陛下自己吧。”萧芰荷摆摆手,眉宇间一片平静,“跟我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季怀仁没接这茬,反倒说:“你此去北境,我还能联系你吗。”


    “圣旨到了北境,我不会不接,至于其他的……”


    萧芰荷的目光从季怀仁的身上转到关贵妃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未必常在北境,我看也就不必了吧。”


    这天,在日暮时分,金陵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关贵妃站在廊下,就看见季怀仁一动不动,还是刚刚目送萧芰荷的身影消失在宫墙转角时的那个姿势。


    她身边,翠屏手里捧着的食盒早就凉透了。


    她咬着牙,又气又怒,一面,她知道自己是个贵妃,该上去替陛下撑伞,另一面,又知道陛下站在那是舍不得萧芰荷,她就这样冲上去,贱不贱啊。


    邓公公看到了雨势,匆匆忙忙跑回暖阁里拿伞,他好不容易找到伞出来,就被面容姣好的贵妃瞪了一眼。


    关贵妃从翠里手里接过一把伞,跑过去给季怀仁打上了。


    季怀仁闻到女子的香气,愕然回头,才发现是她。


    关贵妃也懒得去猜,会不会连这一刻的愕然都是他装出来的了。


    ……


    三个月后,春,灞州官道。


    前方,灞州府已经隐隐绰绰地显现了出来,一只修长的手挑开车帘。


    江秋笑着说:“真是阔别了。”


    驾车的小圆笑了笑,应声吹了声口哨:“可算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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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折柳毫发无伤地被季怀仁放出来之后,女塾的选址在她的一力推动下风驰电掣地进行,选址在金陵敲定下来后,各地迅速照办,江秋这一趟是来验收成果的。


    灞州府的女塾就设在官学旁边,从前容周行讲课的院子对面,官家把几家人家的屋子买下来拼成一个新院子,置办了桌椅等物,“女塾”两个字也已经在牌匾上挂好了。


    其实关于女塾的选址,江秋还提过要不要干脆就放在贺太守家的老宅,被折柳否了,折柳近来的作风越来越凌厉,她说官学和女塾就要门对着门,这样才有比高低的气场在。


    江秋想了想,也行吧。


    灞州府新任的太守恶补过江秋的来历,一见面,都不说是带着江秋“参观”,而是说请江大人指导指导他现在的工作,看看和以前比有什么不足。


    油嘴滑舌是很有一套的。


    但江秋看人的水平渐长,已经不是那个会被贺万全两句话唬得找不到边的小青年了。


    他把女塾连带着官学都转了一圈,还专门回去看了容周行从前将四书五经的那件屋子……现在还是官学的教室,午间学生都回去吃饭了,阳光照着教室里飘在阳光下的尘埃,有点莫名的寂寥。


    大概是因为容周行没有同行。


    江秋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乐了,但他表面不响,又去太守府转了一圈,才终于在太守的胆战心惊中露出一个笑脸。


    江秋说:“做的不错,劭河清劭大人要是能看到他去金陵之后,灞州府在你的治下一切井井有条,相比也会很欣慰的。”


    下午,江秋去了北境军,要去替女塾去跟宋老将军谈两个教武功的师傅下来。


    江秋给宋老将军斟茶,他手很稳,茶汤一滴都没溅出去。


    “最好是女师傅。”江秋边斟茶边说,“折柳的意思是,一群女学生,找几个男人带着也不像话。我看芰荷就能算一个。”


    “芰荷会去,还有几个她在北境教了小一年的女孩子,都跟着她一并去当师傅。”


    江秋讶异:“她还教了徒弟?”


    宋老将军递给他一个“你没见识的眼神”:“专门为这个女塾收的啊,不是半年前风声就传出来了,那时候小萧就跟我说好了,要是日后咱们灞州府邸也要办女塾,那么谁上去教?”


    “……”


    宋老将军:“要我说,办女塾也是个好事,这种官方的学校要是早几年有啊,小萧当年也不至于跟家里闹成那个样子。”


    江秋知道老将军高风亮节,但他听老将军提起萧芰荷时,居然一丝芥蒂也没有。


    于是,四下打听不到宋却下落的江大人斗胆问道:“老将军,那个宋大哥……”


    宋老将军眉毛一竖:“那个逆子!陛下宽宏,把他从金陵放出来了,我北境军可容不下敢造反的逆贼!陛下不许他死,那他活着该受的罚就得全受一边,不然他不许认我这个爹!你要问他在哪,我只能告诉你昨天刚打他了一顿板子,人在哪我不知道!”


    江秋被气势汹汹的老将军喷了出来。


    他站在营帐外,有点好笑。


    金陵诸事的一应前后因果,容周行都修书向老将军仔细解释过了,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将军还是站在季怀仁这边,要修理宋却。


    甚至对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折柳,他都是只厌恶其人,没有对折柳提出来的女塾一事加以丝毫的阻挠,甚至主动批准萧芰荷为此做提起的准备。


    他笑着笑着,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从牺牲在北境守卫战中的朱老元帅、在北燕多年卧底不弃家国的楼间月……再到他面前的宋老将军。


    北境的土地上这样生长出一代又一代自成风骨的人,照亮着后辈们的前路,让他们不至于迷航。


    ……何其有幸。


    江秋这一遭出来是御史,每日的行程都是拟好,要给陛下过目的,因此不能多加耽搁。


    他在北境军里就地歇了一夜,第二日,去看过萧芰荷和她几个女徒弟的把式,确保女塾一切都能落地,只差招生后,就匆匆启程。


    这一路回程,他先后还要走徐州、青州和扬州三地。


    而另一边,折柳是从金陵向南,查看另外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