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仙慕宁回蓬莱之后就把自己锁到了房间里，侍女端茶给她，她不要，端饭给她，她也不要，找来给她最喜欢的莲蓬，她还是不要。侍女每每问话，慕宁都是隔着门板有气无力地拒绝着，回复的语气每每还夹带着泣音，像是遇到了极度伤心的事情。


    与她一同回来的女仙桃华道出了自己的猜想：“慕宁她怕是在想云庭第一美仙，许山君了。”


    侍女娇娇撇撇嘴，看着手里纹丝未动的饭菜，嘟囔道：“想就想呗，不吃饭不喝水，那什么许山君就能下云端来与她相见不成？这般糟践自己，何必呢。就为了一个男仙？”


    桃华掩嘴一笑，眉峰挑了挑，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男仙，那可是许山君。害，说了你也不会懂。反正慕宁她饿肚子不是为了让陈山君下云端，她是想瘦身，让自己变得更漂亮。”


    侍女回想慕宁纤纤瘦体，盈盈一握的腰肢，有些不懂，歪着头，问：“小姐也没胖啊？我家小姐可是蓬莱第一美人，还要怎么漂亮？”


    桃华点头又摇头，道：“在蓬莱，你家小姐自然是不二的美人了，可一上云庭，我跟你讲，那女仙们呀，一个比一个瘦，一个赛一个的美，就连那上了些年纪的七仙女，皮肤也是吹弹可破，滑嫩雪白，若玉子一般，身材嘛，匀称，婀娜，一只手都能捧得起来。别说你家小姐了，就连我，”


    桃华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腩，叹息一声，道：“就连我都想不吃不喝个十天半月了，奈何奈何，我没那魄力。”接着把手搭放在娇娇窄小的肩上，面朝慕宁的房门扬了扬下巴，道：“过不久，陈山君该下来巡游了，你呀，先别管她了，让她捱到见着陈山君，死了这条心再说。”


    娇娇犹是心疼自家小姐的，桃华说让她别管，她虽是听了进去，可翌日还是端来了一盘新鲜的饭菜，这一次，饭少了，肉少了，菜果放了很多很多。她小心翼翼敲了敲门，房间里的小姐没有声音，她又轻唤两声，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正当她合掌念咒，预备化回原身小黄蝶的时候，她身后乍地跃出来一人，半跑半跳绕到她面前，满脸堆笑向她打了个招呼：


    “娇娇姐。”


    来者是个少年，束着高马尾，蓝衣白履，乌发青眉，明眸粉唇，额间一颗朱砂记，朱砂记是蓬莱真仙门唯一标识，少年是仙，走姿站态却无半点仙感，走两步跳三步，整一副兔子相。


    少年笑起来眉眼挤在一块，说不出来的可人样。娇娇没觉慕歌此举有多讨喜，她紧紧捂住胸口，方才直觉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好在她被慕歌吓得多了，深呼吸几次，也能安然无恙了。娇娇撅着嘴，伸手往少年身上拍了一掌，埋怨道：“我要被你吓傻了，你得伺候我到老。”


    慕歌不以为然，依旧笑着，他说：“别说伺候你，娶你都行。”娇娇可不乐意，又拍了他一掌，只说：“谁要嫁给你，讨厌死了！再说我可真要撕烂你的嘴了！”


    但闻要撕嘴，慕歌即刻求饶：“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娶你，娶了你，恐怕就没安生日子了。”紧接有事连声地抱歉，娇娇这才肯撒开手。


    玩闹罢，慕歌放眼地上一盘好菜，二话不说席地而坐，从水灵灵的鲜菜堆里捻出一颗红彤彤的山楂果，也未曾得谁允许，放进嘴里就大嚼特嚼起来。山楂果很酸，慕歌吃得挤眉弄眼，口水丝丝响。娇娇被他这滑稽样惹得咯咯笑了起来，她推了他一把，道：“你瞧瞧你，就不能改改，什么都抢着吃。”


    慕歌紧闭着眼把山楂果咽下去，然后猛甩一下头，狂咽几口唾沫，才渐渐恢复知觉。


    他皱起眉头，盯着盘里几颗山楂果狠狠打了个哆嗦，说：“娇娇姐，我姐姐怎么想吃这个了？可酸死我了。”


    娇娇看着他，欲言又止，可少年还在等待她的回答，她想了想，只是说：“这都是女孩子的事，你少管了。”


    慕歌垂眸，有些失落，可逐渐也认同了这种说法，他把脸朝向慕宁的房门，唤了一声姐姐，里面依旧无人回复。


    慕歌的声音越来越大，娇娇急得过来掩住他的嘴，道：“小姐在睡觉呢。”


    慕歌皱眉，道：“是吗？可她一般晚上才睡啊。她多久没出来了？”


    娇娇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得出个结果，说：“四天了。”


    闻言，慕歌越来越担心，不断朝里面呼唤，里面一直没有动静，娇娇也担忧起来，连忙合掌念咒，化成一只小蝴蝶，从门与地面的缝隙里飞了进去，她飞停在慕宁的床榻边，化回人形，小声呼唤躺在床榻上的慕宁，只见慕宁面色惨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娇娇的心一下就揪起来了，她跑到门边，打开门，让少年进来。


    娇娇语气急切：“慕歌，快，快找仙医来！”


    娇娇惊慌失措，慕歌不明所以，三步并两步跑到榻边，他摇晃慕宁的身躯，确定慕宁昏迷不醒。


    慕歌二话不说把慕宁抱起，一直抱到山后药林仙医的竹舍那里，仙医鹿语采药才归，慕歌招呼不打，抱着慕宁踢开门就往竹舍里面去，鹿语背着药篓急急追进来，娇娇说明情况，仙医眼观手诊之后，蹙起眉说：“饥肠辘辘，灵力虚弱，可这些都不是昏迷的原因。”


    为仙者，最基本的就是修习辟谷之术，慕宁之身对于食饮已无所要求，多日不吃不喝对于她身体来说其实无甚大碍。


    仙医把掌心放到慕宁的额头上，从眉心一直向下，运用灵力去感知，诊断，终于在肚腹之上感觉异样。仙医眉间一紧，紧接他在慕宁的唇角上发现了一点青色的汁液的痕迹，俯身嗅之，闻到了一丝熟悉的草叶香。


    鹿语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道：“是荷叶，慕宁饮了太多的荷叶汁，太寒，又多日不曾饮食，灵息运转不周，须吃点温补的丹丸，无甚大碍，我给她配副药。”确定完病情，鹿语转过身从药匣里取药，慕歌移步守在慕宁身畔，眼观她憔悴的模样，回忆几日前她婀娜耀眼的身姿，对她如今作践糟蹋自己的行为表示极为不解，他挠着头：


    “荷叶？我姐姐为何要吃荷叶？荷叶好吃吗？”


    鹿语对此也不甚清楚，他不敢妄断，只道：“不知道，荷叶的药效清热解暑，真实原因只能等她醒来之后问她自己了。至于好不好吃，你可以尝尝，反正你喜欢吃，但是要适可而止，尝尝就行。”


    慕歌对此很苦恼，一想这几日周遭的人与事，他不住抱怨道：“自从上过一次云庭，参加了一次百花会，蓬莱的姐姐们都跟变了个人似的，我去找她们玩，她们总说自己很忙，可她们并没有在忙些什么，要么在海边坐着，要么在树下站着，每个人手里呢，都抱着一卷画，目光都呆呆的，什么话都不说，看着天，可以看一整天，这是为什么呢？都没人跟我说，要是告诉我，我肯定就能为他们分忧解难了。”


    鹿语似乎懂了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只在一旁闷声配着药。他懂，却又不完全懂。


    娇娇沉声闷气守在门口，犹犹豫豫好一阵，回想桃华离去前的话，看自家小姐这副惨样，一撅嘴，一跺脚，干脆说了：


    “还不是那许山君！整一个蓝颜祸水，把小姐的魂都勾摄去了！我们小姐为了见他，不吃不喝，最爱吃的莲蓬都不要了！”


    因为没有谁能怪罪，娇娇把所有的怨怒付诸在了一个从未相见过的人身上，因为不曾见过，她脑海里可以随意地添油加醋，她一开口，就把许山君定义成了一个十足的罪人。


    对于许山君，慕歌没有多少印象，他只道听途说过姓名，总揽了一些关于许山君的过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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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细细回想，摩挲着下巴，说：“许山君，就那不良仙？我姐姐怎么会喜欢他？”


    娇娇不熟许山君，一听慕歌诉说，她赶脚凑过来，有些激动又有些迷惑道：“你也认识许山君？你说他不良？为什么？”


    娇娇的圆眼睛一闪一闪，方才的气性消得差不多了，看似是想听故事了。


    慕歌没见过许山君，他把记忆里的片段一一连接起来，得不出个一二三。他摇头：“我只听过有人说他不良，没听为什么。”


    鹿语在一旁听了许久，冷不丁挤过来一句：


    “许山君，女娲座下，首徒柏溪唯一的后人，身匿月魄，能驱云降雪，不受云庭限制，是个逍遥散仙。某年某月某夜，他曾驭龙游遍九州，被中陆人传称驭龙仙人。他渣不渣，好不好我不知道，可他好歹是一位真上仙，你们多少要有所忌惮。”


    娇娇对鹿语的提醒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不放在心上，她撅着嘴，仍道：“管他什么后人，御龙仙人，我看一定是个只会甜言蜜语的丑八怪！骗了我家小姐，自己在云庭逍遥快活，慕歌，你想想办法啊！‘’


    娇娇摇着慕歌的手，如诉如泣。慕歌不曾见过庐山真面目，听了鹿语的话，也不敢掺和着骂，可一想海边树下的那些姐姐们，一看慕宁如今这般模样，也是为难，他想了想，道：“若这一切真是拜许山君所赐，就该让他下来给蓬莱山的姐姐们道歉。”


    越说越想，越想越不耐，慕歌等不及了，一拍大腿，举步就要朝门外去。“我想办法找他去。”


    他刚要走，鹿语连声把他唤了回来，他这边已经配完了药，丹丸也已经助慕宁服用，鹿语把药装好，说：“谁抱来的谁抱走，我可不伺候这大小姐。”


    娇娇不喜欢听这话，也不喜欢鹿语的语气，只觉得自家小姐如今受了委屈，所有人都该体恤。她走到鹿语面前，责问他：“你可是我家老爷雇来的，我家小姐今日受难，你不体贴，反而觉得麻烦，凭什么？”


    虽说兔子凶起来也会咬人，可鹿语从来不怕会咬人的事物，他曾徒手抓过蛇，蝴蝶又算得了什么。他偏过一边去洗手，一边洗手一边道：“我可没说麻烦，是你妄自菲薄。只是我这小小药庐，纳不下你家小姐贵体。”


    鹿语是回想到了慕宁去年来他这‘视察”的时候，左一眼嫌弃，左一眼嫌弃的，他心里对慕宁着实有些不满，其实也怕慕宁醒来后找理论。慕宁不喜欢脏污，鹿语也自知不配。


    服用完丹丸，慕宁醒在橙日坠海之前。娇娇和慕歌端着各类好吃的一直守候在她身边，慕宁勉强睁开双眼，单看了一眼床榻边的葡萄，柚子，板栗，莲蓬，各类山珍水味，她一言不发，又转过身去，紧紧闭上双眼。娇娇和慕歌还在热切地等待她的接收，不曾想是这样的结果，两个人都有些失落。担忧更甚。


    慕歌把一大串葡萄放到慕宁的枕边，半哄着说：“姐姐，这葡萄可甜可甜了，可好吃了，小猢狲还想偷走，让我守住了。你尝尝嘛。”


    慕宁不曾回身，她蜷缩起憔悴的身躯，双目阖实，把自己抱紧，倔强地回复了一句：“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她的态度很冷很坚固，像一块厚厚的冰，娇娇的笑容因她的执拗渐渐消失，将所有的食物堆放到一边，牵着慕歌走到了门外。


    慕歌的目光总是停留在玉榻之上瘦弱的人身，他脑袋里的问号正在逐渐转化为火气，他横眉问道：“真的是因为许山君？”


    娇娇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桃华姐姐都说了，都是因为许山君！”


    慕歌不明真况，心里却已有一整个定论，他左拳击右掌，咬牙道：“要真是因为他，我今晚就找他去，让他给我姐姐，不，让他给蓬莱所有的姐姐们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