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屏的拒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又早早卡准时机，抢在她前面笑着出声，神情略有点腼腆，不太自然：


    “哎，也不用立刻拒绝我，不然怪伤心的。反正同一栋楼嘛，说不定下次再见面你就愿意了呢？”


    “留个可能性，也当留个交个朋友的可能性。”


    男生的话很自信，内容也很在理，表情却明显没那么笃定，耳根微微发着红。


    严朗顺手将手里的乌龙茶放在她身边，随后冲她微微笑着点了头，潇洒出了店门。结果出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太紧张，脚还略略趔趄了一下，差点滑一跤——人是没敢回头，只是离开的脚步明显加快了许多。


    冯屏全程坐着，静静地看，最后差点没忍住笑。


    也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男生。她想。


    冯屏调整情绪的能力显然已经提高不少。


    这段时间，她除了工作，几乎只在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涌起一股其它的情绪。但这种情绪并不能左右她的日常，到了白天，冯屏还是一心一意地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周中工作，周末如果有时间，就买些水果，回去五金店看望二伯父和二伯母，再陪弟弟妹妹玩一会儿。二伯父关心她的工作、生活，担心她一个人在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冯屏就一边陪着妹妹玩，一边耐心地答话。这也叫充实的快乐。


    只是除了工作和闲暇，她也不再试图遮掩自己真实的想法。


    冯屏坚定了想法，从柜子最低翻出那本被她偷偷买回来的杂志。


    封皮的大红字体标注的升学广告对她来说的确显眼又诱人。


    靳怀明说的话再难听，终归还是有足够尖锐、命中红心的地方——


    她的确还没彻底放弃想要读书的心。


    但这书也并不是想读就能读的。


    冯屏并没有后盾，万事都得要多想一步。但她琢磨来去，也有点自己的想法。反正本来就忙，短时间也达不成目标，不如先尝试自己找教材看一看，找找感觉，付不起培训班的钱，那就不如先把并不熟悉的网络尝试着利用起来。


    冯屏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能力缺陷。


    她做事似乎够踏实，够认真，但和其他城市出身的同事比起来，连年纪稍长一点的大叔都能比她更好地利用现在发达的社交网络。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她也有意开始培养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凡是有不懂了，也不吝啬于请教他人。同龄的姑娘们当然很给面子，叽叽喳喳地教她这教她那。冯屏心态放的平，架不住公司里有人又要多嘴几句。


    总是阴阳她是个关系户的同期男生看她们一群女生午休凑作堆，跟着在旁边凑了会儿热闹，听了片刻，没忍住嗤笑，“……不是，注册微博账号你都不会啊？这年头还有跟时代这么脱轨的人？真从山沟沟里出来的？”


    冯屏从容不迫，直把对方盯得不怎么自在了，才慢慢地沉静道：“我的确不太擅长这些。你如果擅长，那也只能说明每个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优点，我应该多学习。”


    “小冯，别听他的！”


    和冯屏交好的女生听不下去，回怼道，“谁能有他会啊？他打从娘胎里就抱着手机了呗。”


    一群姑娘们三言两语将人怼走，越说越生气，人走了也气劲儿也没消。


    冯屏心里熨帖，这会儿更笑起来，发自内心。


    “真的没必要生气。”


    她难得劝诫大家，主动开口，说得平稳，表情也和平时一样淡定，“他是为自己读了大学自满，觉得事事都比我们强，结果却还是成了我们的同事……”


    “这只能证明一个事实。”冯屏卖了个关子。


    “什么事实？”


    “事实就是，要么是平时压根没努力，要么是能力不太行。反正，跟咱们无关。”


    冯屏平平静静，把姑娘们逗得乐起来，都说她平时原来是憋着劲儿——真要说真话，那才是一针见血！


    和刚来大城市那会儿相比，冯屏的为人处世舒展了不少，不再只是一味的唯唯诺诺，不惹麻烦事。


    但她更清楚，这份舒展是由一直坚持到现在的踏实带来的。


    或许难了点，但至少生活的一切都在她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也是她做出一些选择的另一个原因。冯屏并不愿意再将自己的命运彻底交给另一个人。


    在热心同事们的帮助下，冯屏很快成功拥有了各个社交平台的账号。在账号上面，冯屏同样本着做事务实的原则，除去她自己按照网络一个个自考经验推荐的博主，另外的，也只关注了自家公司的账号。多余的什么娱乐圈、网红资讯一类通通不感兴趣。


    不过她够实在，公司的账号也同样实在。


    周末晚上，她正对着旧手机一条一条地往笔记本上整理着自考过来人的经验笔记，账号首页却忽然跳出一条醒目的消息。


    “与老板对话——专访公司投资人靳怀明。”


    视频里一张熟悉的人脸，黑衬衫黑裤，隔着屏幕，正毫无所觉冲着镜头露出一个笑。视频内容其实相当无趣。无非是采访靳怀明一些关于家政公司未来的规划，以及他作为一个投资人，怎么会贸然涉足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领域……


    他在视频中侃侃而谈，客观从容，全程保持着淡然泰然的语气，不急不慢。评论区纯粹被推送广告的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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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熟悉他，但很直率地给出评价：还怪会做广告的一家公司，投资人长得帅也要拉出来刷脸。


    冯屏看着这张脸，恍然了一秒，又很快收回了心神。


    靳怀明的确就是这样的存在——即便只是随便露露脸，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她完全不同。


    冯屏将最近这种彻底断联的状态才视为正常。


    她趁着平时跑各个区雇主家的工夫，又摸透了相对离公司位置比较近的几家书店的地址。有空闲时间了，总要时不时地过去翻一翻网络上推荐的一些资料。


    既然情况已经如此，那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她暂时没有经济能力购置一台平板，那提前翻一翻实体书，确认是否要买就成了最好的方法。


    冯屏中午在雇主家做完饭出来，又急匆匆地赶到书店，仔仔细细捧着一本自考资料看了半天，终于确认要买，回到公司时，又在便利店外撞见许久不见的严朗。


    对方明显比她要惊喜一些，还举着电话，也冲她招了招手，但往大门走的脚步没停，应该是工作上正忙，空闲不得。


    冯屏回以点头。


    她略略思考，从便利店里出来，手上多了一瓶乌龙茶。


    她记起他顺手送她水的事情，索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严朗电话挂了，注意到她上楼的动作，特意将电梯门替她按开。


    “这么巧，”他仍旧和之前一样直率，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笑容满面，“就是时机不太巧，正好要赶上直播下一场。”


    午休时间，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冯屏有点好奇，不免多问了几句。两三句话下来，就知道了严朗的工作——他果然是个需要每天上镜的带货主播，鹏南本地人，从小到大读书就没离开过这里。目前刚刚大学毕业一年，新入行，还正是摸爬滚打的时候……


    冯屏将手里的乌龙茶递还给他，谢谢他上次送她的水。严朗不免有点惊喜，但又觉得没必要，只能故作成熟地道谢。冯屏看他又是一副着急忙慌装成熟地样子，不免又被逗笑。


    “该道谢的应该是我吧。”


    她笑得梨涡浅浅。


    电梯在四楼停了，青年男女，年龄接近，谈话气氛融洽。


    电梯门开，外面站着的一个人却迟迟没动。


    冯屏抬头，和人对上视线，脸上的笑哽了一下，但没彻底褪去——


    几步的距离，男人俊朗的眉，薄薄的唇，冷眼看人时气势尤盛，从容沉稳。


    靳怀明静静站着，半眯了眼，打量着电梯里的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脸色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变化，又好像比外头的寒风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