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风度翩翩，气质出众，令人立刻联想到了之前无意间刷到的那则宣传短视频。没什么特别的装束打扮，只是普通地站着、坐着，也无端的显眼。


    冯屏的神色同样跟着渐渐凉下来。


    骤然见到很久没见的人，她抿了抿唇，没出声，心里头异常的冷静。身边的严朗也跟着她和外面的男人对视，没看出什么不对，只以为是她认识的人，略有好奇后，神色友好地点了下头。


    “……老板，怎么急着走了，都不等我开车送你？”


    还好，两边相对无言的档口，马成军从走廊另一侧急匆匆冒了出来。


    他离电梯口还有几步的距离，几步以外看靳怀明的表情，原本还有点不明所以，到本人也跟着在电梯口站定了，朝里面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小祖宗诶！


    马成军心里在喊，只是到底岁数在那儿，经验也多，面色不显，笑容满面，状似无意，主动道：“小冯回来啦？”


    只是回来倒是回来了，偏偏身边还跟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男的。


    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时机选的实在太“好”！他是不懂年轻的有钱人——但，男的还能不懂男的吗？


    马成军心里头翻滚，巨浪滔天，扶着肚子稳住表情，却看见冯屏神色不变，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冯屏点头，也就跟着有了剩下的动作——


    女孩儿朝马成军笑了笑，又冲外面静静立着的男人笑了笑，一声马叔叔，一声靳老板，语调平稳，就算是正常应对过去了。很得体，很有礼貌，挑不出任何不对。她这里应对得从容，一边的严朗更看不出不对，所以虽然不认识，也跟着点点头，说了句老板好，跟在她后面出了电梯，和外面的两个人擦肩而过。


    “怎么忽然觉得我们俩有点傻呢？”


    “说什么谢不谢，”两个人身影拐出了转角，男生的声音没有来得及转角，语气轻松，带着笑跟身边的女孩搭话，“其实就一瓶水而已。”


    随意亲切，挺会拉近距离。


    靳怀明面无表情地站着，被迫听得清楚。


    “……”


    一双年轻男女一走，电梯间顿时空空荡荡。


    空气里只剩下一点微微的残香。


    靳怀明迟迟没动，马成军硬着头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他才听见身侧的人冷冷一笑，声音挺低，挺沉，冰块儿似的砸在地上。


    “走吧。”


    说要走的人进了电梯，神色不变，声音没有起伏，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马成军却就是直觉，此时保持沉默是上上策。


    当然是上上策。


    照旧的停车场，照旧的副驾驶。靳怀明坐上车，全程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回去的中间接了几通电话，第一通来自他的那位好大哥靳琛，对方还是老样子，故作稳重体贴，三句话不离他回北京的事儿，靳怀明平时大多虽然也没好声气，但至少会给个看得过去的耐心，听完讲完，今天对方一开口，他却就是笑盈盈的问话——怎么不陪那个小十岁的大嫂，又跑来他这儿演什么假情假意的戏码了？也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三两句话，靳琛再是耐心也听不下去。


    第二通则来自那位邀请靳怀明一同回国创业的好友，对方兴致正盛，刚从谈判桌下来，给他介绍某某工作室最近关于无人机的一个项目，靳怀明看着仔细听了，听到最后淡淡一句话——有兴趣，但没钱。


    靳怀明摸出烟盒，反复地磋磨，似笑非笑，“你跟季航在一块儿？那是醉着还是清醒着？”


    “刚从饭局下来是吧？那就清醒再跟我联系。”


    靳怀明静静说完，随手挂断。季航，他的高中同学之一，从英国毕业以后也在鹏南发展，虽然和他关系不算太差，但本人自诩精英，任职于咨询公司，最擅长靠三寸不烂之舌四处“诓骗”，烦人的要命。上回同学会就表演欲旺盛，靳怀明当时懒得多听一句，为了找借口避开，就比平时多喝了几杯，难得微微醉了，能被这种人骗到，那这人也和傻子没两样。这是他给对方的定义。


    靳怀明从来不属于会烦心的那一类人，更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与内耗这个词无关，只有他让别人气得整夜睡不着，从没有他隔夜动气的份儿。所以哪怕遇见了不太顺心的事情，也一向是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该有什么节奏有什么节奏——


    奈何，两周之前，他收到一只包装完好的纸箱。


    纸箱包装完好，打包的人用了心，做事踏实，里面也是分门别类地把东西摆得整整齐齐，还特意用了硬纸板隔开。他用小刀划开，喉头也像被人用小刀喇了一下，表情难言。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个，把礼物退还给他，也是愣头愣脑的作风。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学的习惯，附上一方卡纸，端端正正，上书：谢谢您的好意，这段时间一直受照顾了。


    冯屏的字如其人，工工整整，纤瘦秀气。


    靳怀明当时捏着纸，皱着眉，神色晦涩难明。


    他还从来没遇见过被退还礼物的事情。


    普普通通的一个纸箱，一张纸，破天荒地把他的生活规律给打破了。


    从来没有如此遭遇，就意味着这事儿必定不顺他的心。


    靳怀明心情不佳，起床气就比平时还要重。家政公司还算眼熟的那个老人带着另一个新人来打扫，两个人眼力见十足，干活的过程中余光全程瞥着沙发上皱眉的他，大气也不敢出。


    那些礼物最终被他连带箱子扔进储物间，纸条也扔了，看都没有多看。


    一旦生活不顺心了，靳怀明也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他第二天就暂停了其它的事情，一个人背着包，开着车，去郊外认识的朋友开的私人山庄里呆了几天。


    山庄里有马场，也有高尔夫场，娱乐倒是足够充实，也够人打发时间，开闸放掉沉积的情绪。


    所以前一天刚回来时，靳怀明心情还算不错。


    他开车来一趟公司，原本只是想找马成军随便看一看公司的报告，但遇上了意外，人到了这会儿，心情显然不能再不错。


    “老板，要不要……”


    马成军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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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他几年，小心翼翼，左思右想，原本想提议要不要去靳怀明平时还算喜欢的射击馆呆一呆。


    靳怀明却忽然笑起来。


    他挺平静，只道：“不用‘要不要’，”直接干脆利落地吩咐，“回公司，手机充电器忘你办公室了。”


    ……


    冯屏在公司前台大门处辞别了严朗。


    公司里这会让除了前台几乎没有别人，大多都还在外忙着自己手里的家政单子。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开了电脑，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刚刚楼梯间的相遇，一时半会儿间，忽然生出一种微妙感。


    这微妙感倒不是什么普通寻常的开不开心，紧不紧张……


    她只是微妙地觉得，自己现在原来也有平常心对待那个人的能力了。


    如果是以前，凡是面对靳怀明，她总要比平时还要小心几分，多想几分。像踩在针尖上。


    冯屏想明白了，心里有些高兴轻松，随手灌下一口凉白开。她跟不上时代，喝不惯咖啡奶茶一类，每天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桌面上的杯子灌得满满当当。


    她前段时间学习注册各个媒体平台的时候，忽然生出了一点想法，主动跟公司申请了学习新媒体的事儿。不过说是申请，也就是她和负责运营新媒体的女生打好了关系，对方发了她的一些初级媒体运营入门资料，冯屏平时没事也会翻出来看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发时间。


    看得正入神时，前台的小姑娘忽然过来敲她的桌子，神色神秘，递给她一只纸袋子——某某牌子的外送咖啡，里头还附小卡片一张——一个微信号码的联系方式，一个严姓的署名。


    “就刚刚对面那个和你一起进门的小帅哥给的。”


    前台的姑娘正是和她差不多同期进公司的那一拨女生中的，冲她眨眨眼，举了举手里的咖啡杯，轻声八卦评价，“……还记得贿赂我，至少情商不算差。”


    冯屏笑了笑，没接话。略略思考后，到底还是循着号码，仔细发送了好友申请。送来的咖啡被她随手放在鼠标旁。


    多个朋友的确多条路。


    到了现在，她已经很能自觉地和各色人打交道，竭力去接触各种自己不熟知的事物。


    冯屏想到对方的职业，心里头好奇，琢磨着对方估计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敲过去的好友申请也颇严谨，一板一眼：冯屏。对面的。


    外头一阵大门被推开的响动。


    冯屏握着鼠标，抬头，对上马成军暗示的目光，又对上那一件黑风衣——


    靳怀明头也不抬，眼皮子也懒得往她那边掀，径直往会议室里面走。


    马成军无他法，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目光扫过面前的人，只得主动朝着冯屏寒暄，乐呵呵地笑——哟，小姑娘今天怎么喝上咖啡了？平时不是一直说喝不惯？


    “这就是老板你不解风情了啊，”前台人还在另一头，没出去，冲他努努嘴，仍是八卦地笑，“还能有什么原因，别人送的嘛。”


    冯屏没来得及出声。


    走廊上，男人脚步没停，动作没停。仍旧潇潇洒洒，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