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算安然的气氛荡然无存。


    冯屏答的时候没做任何多的思考。车子突然在她住的居民区门口刹了车，她被带得头跟着猛地朝前一点，睡意褪去不少，抬头看人，并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对，神情坦荡真实。


    但这份真实往往最能刺激他人。


    “……”


    她答得不犹豫，表情毫无遮掩，驾驶座上的男人眼神却凉得像块儿冰，半眯了眼睛，情绪沉沉，仿佛酝酿着什么波涛，只差一个时机就要彻底爆发。


    靳怀明安静地看着她，惬意的心情不复存在，目光阴沉，并没有出声。


    反而是冯屏先一步发现自己有想说的。


    她揉了下眼睛，调整了一下状态，努力转动脑子里的发条，认真思考片刻，选择主动轻声发问：“不好意思……我想了解一下，医院今天晚上的检查费具体是多少？”


    现在她已经能很顺畅地使用各个智能手机上的功能，能参与各种各样的公司的团建活动，当然也能很顺利地转账给别人。今天晚上虽然可能又要肉痛地花一笔意料之外的钱，但必要的花钱的时候，当然不该做任何犹豫。


    靳怀明几乎是立刻洞穿了她问价格的意图。就跟返还他的礼物一样，这方面也要算得清清楚楚。


    他当然不可能答这句话。


    车内开始变热。并不是因为什么旖旎的因素，只是他发现心头一股无名火骤然开始燃烧。


    他觉得自己果然是被影响到了——真是蠢得要命！只有犯蠢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怎么会又把不该问的蠢问题突然抬出来再问一次的动机。


    但这种事情显然不会再有出现第三次的机会。


    不，原本第二次也不该出现！


    “下车。”


    靳怀明立刻冷冷地说。


    冯屏点点头，毫无反抗之意，从善如流，乖乖照做。


    她立刻伸手去拉门把手，想以最快的速度脱离车内的空间，却发现身侧人说的话和行动完全是两回事——车仍旧锁得严严实实，上锁的人侧头看她，目光是一片压抑沉郁的黑。


    冯屏的睡意到这会儿已经消退了大半。


    她抿抿唇，意识到这回仍旧不是随意就能敷衍过去的。


    她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一如既往认认真真，和他交流内心所想。


    “谢谢您的好意，但这个提议无论说多少次，我的想法还是不会变的。”


    “您说的那种关系并不是我想要的。”


    无论条件听起来有多么诱人，多么有益于她，事实上终究还是时刻都会崩塌的空中楼阁，并不是她想和意中人建立的联系，也并不是脚踏实地的收获。


    她到现在有了长进，并不像之前那样，把旁人的意见当做圣旨，无所谓别人说她天真还是传统。


    冯屏就是这么一个人。


    认定的事情，除非她自己强行扭转观念，否则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可能性。


    女孩原本睡意惺忪，这会儿却眼神发亮，坚定非常。


    靳怀明对着她凝视良久。


    好半天，他才收回目光，注视起前方的夜色。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冷笑一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挺好。”靳怀明语调冷然。


    车锁终于开了。


    “下车！”


    他相当不客气地重复了第二次指令。至少没有用上滚下去的说法。


    确实没什么不好的。


    和刚刚不一样，冯屏这次没有立刻动。她整个人稍微停顿了片刻，背对着他，极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才拉开车门，兔子似的跳了下去。


    她说的是对不起。


    靳怀明并不打算去琢磨她小声说的话。不符合他的个性，也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他这段时间被这个小孩儿左右的情绪已经够多了，这原本就是超出控制范围内的事情。


    冯屏跳下车，一路狂奔到出租屋门口，进了门，才发现手心已经出了一层的汗。


    晚上的梦里也不消停。她抱着备考的专业书沉沉睡去，只感觉梦里自己恍然间登上一座山，一路披荆斩棘，信念坚定，结果将要到山峰顶点时，却脚下一滑，忽然跌下了山崖，整个人失去了控制，随重力不断地往下坠落。等惊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天光放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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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休时间，王皎是第一个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的人。冯屏的理由很充分，对着长辈也没什么好遮掩，自然而然提到昨天因为饮食不慎反胃呕吐的事情，隐去了其它并不好谈及的细节，当即得到师傅一阵夹杂着关心的责备。


    “再忙也要吃饭，”王皎很有经验，和她分享应对措施，“干我们这行，既要会勤快，也要会偷懒。不然身体哪里经得起折腾？”


    在雇主家里干活，雇主吃饭的时候，自己难道不能借机休息，同样吃上一点热菜？如果雇主没有做饭的需求，那就提前准备好一点热菜——至少是热的，速食的这会儿也不是不可以。


    王皎说着说着，将饭盒边带的饭菜分了她一半，这样还觉得不够，又主动提出晚上要冯屏干脆去她家吃一顿。正好，家里小女儿还惦记着上回在公司见过的那个漂亮姐姐。


    冯屏只得道谢，言明晚上已经有约的事情。


    要正式的请客，那肯定不可能用面馆应付过去。


    严朗是本地人，本地的饮食偏向清淡，重鲜味，轻调料酱料，冯屏索性找了一家离得近的港式茶餐厅，口味清淡适宜，价格也不算贵。


    她提前忙完工作，在角落坐下等待，发去消息问对方想吃什么，果然得到一句：都可以。


    最后还是她自己做主点了几个菜。服务生明显是个新的实习生，不太熟练地记录，又不太熟练地帮她擦净桌子，摆盘……这使得冯屏很难不回忆起自己的上一份工作。那时她对着过生日庆祝的学生们羡慕不已，万不能想到自己也有了做东请客的这一天。


    严朗下了直播即刻赶了过来。好在没有迟到。


    他没来得及换衣服，仍旧是一身的西装，精心打理过的头发，脸上架一副眼镜。


    “久等了。”


    他明显有点不好意思，一坐下便把说好的打印出的资料交给了她。


    冯屏连声道谢，没忍住翻了翻，低头看得仔细，再抬头，发现对面的人已经对着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她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有点入神了……”


    “有什么好道歉的，”严朗微微笑，露出一排白牙，“事关读书，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