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节《潮神》——

作品:《全景伍子胥

    令尹府,楚国令尹子南的家臣观起,牵了几匹骏逸的大马来到府内。观起在园中的草坪上向公子追舒揖手道:“令尹大人,士人从北狄弄到了几匹良骥献给大人,请大人笑纳。”


    令尹子南笑眯眯的抚摸毛色纯青的大青马,乐道:“这几匹骏马毛色光滑柔软,称得上千里名驹。观起,老夫承你美意,收下了。”


    观起阿谀地:“老大人乃楚国泰斗,没有几匹像样的良骥驭驾,岂不失了令尹的身份,我等家臣脸上亦无光呀?”


    子南:“那倒是,大夫从政十几年,都没有像样的骏马驭驾,今日有了这几匹北狄名驹,老夫可就精神多了。等会,你去把车厢装饰一下。”


    观起殷勤地:“诺。”


    站在一旁的公子弃疾对父亲子南说:“父亲大人,当今楚王肃政,众卿惟廉洁自律,切莫因几匹骏马而惹别人闲话。”


    子南不悦:“你懂得什么?不要以为你是楚子昭的御驾大夫,就可以指责为父,要知道朝廷的事我比你懂得多。”


    公子弃疾:“父亲大人当然知道的比我多,但是此事有关父亲的名声,我看还是把马匹还给观起为好?”


    子南:“你无须多言,马匹我收下了。”


    公子弃疾连连阻止:“不不,不行哪,这和受贿有何两样?”


    子南:“笑话!观起乃我的家臣,家臣送马与我,乃分内之事,就如儿子孝敬父亲一样,什么受贿?真是少见多怪!”


    观起:“是啊,自家人送东西算啥受贿?”


    公子弃疾:“你还有脸说!我问你,你乃士族家臣一个,官俸未增,怎么拥有骏马十几匹?”


    观起结舌:“这…这……”


    公子弃疾:“超过法定的资产,本身就是违法之事,何况又进以马匹,贿赂卿族,陷我父亲于不白,难道这是一个家臣所应该做的?”


    子南大怒:“放肆!你先前巧舌于我,现在又指责他人,难道你眼里没有为父?滚,我不想见到你!”


    公子弃疾边退边说:“父亲大人,你不听孩儿忠言,到时引火烧身,可就怨不得我了?”


    令尹子南气得浑身打颤,观起连忙搀着令尹说:“大人息怒!这都是士人做事不慎,使你们父子不和。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子南指着公子弃疾的背影:“这个孽子,真是气煞老夫!”


    郢都,街市井然,国人以礼相待,一派繁荣景象。


    锣声。趋从鸣锣开道,一辆豪华堂皇的马车,有六匹骏马牵引缓缓驶来。令尹子南高坐车中,显出高傲的神态。


    马车在国人面前招摇过市,引起国人一片议论声。


    众人私语:“马匹一换,令尹大人愈发神气。”


    “王车也莫过如此,这恐怕太奢侈了吧?”


    “看来朝中肃政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小声点,千万别让人听见,否则要遭来一顿好打。”


    “怕什么!楚子勤俭治国,他令尹就可以盛气凌人。”


    “嘘,不说了。”


    马车一过,市街显出一片宁静。


    一位身高九尺,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匆匆的走在市衢上。国人不时的向大汉鞠躬,恭敬地呼道:“伍大夫!”


    楚国右广大夫伍举也向国人频频还礼致谢。


    忽然,从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国人的惊呼声,以及货物的坍塌声。


    伍举回头一看,几匹烈马像旋风般的驰骋过来。路人纷纷躲闪,躲闪不及的路人被烈马撞翻在地,满街怨声载道。伍举扶起一位被撞倒的老汉,问道:“这是什么人?竟敢驱驽狂奔,践踏路人?”


    老汉忿忿地说:“还有谁?令尹的家臣观起!”


    伍举怒道:“如今楚王肃政,正以民风,可令尹却如此姑息下人,这不是给大王脸上抹黑吗?”


    老汉气愤的说:“似这等横冲直撞已不是头次啦,有谁管的了呢?百姓还不是睁一眼闭一只眼,权当碰到了瘟神。”


    伍举:“太不像话了!老丈,摔伤没有?”


    老汉:“摔了一下倒没什么,没让马踏上就是万幸。”


    伍举:“如此凶蛮,我椒举岂能容之!”


    老汉:“算了,老汉命贱,犯不着为我等下人打抱不平。”


    伍举:“清平世界,岂容暴虐存在!我倒要会会令尹大人,看他如何向国人交代?”


    老汉:“令尹权大势重,谁能与他论理?你不见令尹自己尚且飘飘然,不可一世。算了,伍大人,千万不要为此小事去招惹他,官大一级压死人!”说完一瘸一拐的走开了。


    伍举捏紧拳头,注视着重又恢复平静的市面。


    郢都城郊的驿道上,徐徐驶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载着一个孕妇和两个孩子。伍员对驾车的伍奢问道:“父亲,怎么还没到郢都哇?”


    伍奢:“快了,等你们看到很长很长的城墙,那就是郢都了。”


    伍尚:“我来过郢都,好大好大,可好玩啰。”


    伍员:“我也盼望着来郢都。父亲,爷爷会来接我们吗?”


    伍奢:“傻孩子,郢都到了,爷爷自然就会来接我们。”


    伍员高兴的拍着小手,嚷道:“噢,我要见到爷爷奶奶了。”


    嘉应:“胥儿,小心点,看你高兴的……”


    伍员:“母亲,不要紧,马车走的可稳呢。”


    嘉应对伍奢说:“胥儿还没来过郢都,一晃就四年了,还不知道这小的是男是女?”说着抚摸着肚子。


    伍奢:“父亲为了让你顺产,才提出要我们一家到郢都来,而且还为我推荐去了贵族的学宫任教。”


    嘉应:“父亲考虑的真周到。”


    伍奢:“那是。”


    马车慢悠悠的朝前驶着。这时,路上响起“嘚嘚”地马蹄声。只见几匹烈马飞奔而来,令尹府的家臣观起率领驺从们骑着高头大马旋风般的驰来。


    观起骑着骏马跑在前头。他在马上看见车舆上的嘉应,脱口喊道:“哟,哪来的美人?”喊着竟然猛收缰绳,坐骑收蹄不住,“嘶鸣”了一下,腾地悬起前蹄,在马车旁直立起来。驺从们的马匹呼啦从马车旁闪过,马车被挤得一歪,驾台上的伍奢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驺从顺手推出了驾台,驺从们哈哈大笑,一闪而过。


    观起收住坐骑,正要上前戏谑嘉应,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拖着车的乘马被刚才的马匹一挤,加上驭驾者抛出了驾台,乘马受惊了。它咆哮起来,拖着车舆猛地朝前蹿去。


    马车呼啸而去,车上传来伍员的大哭声。等伍奢从道沟里爬起来,马车已经奔远。观起也加鞭扬长而去……


    马车肆无忌惮的狂奔着,车上的嘉应一把抱住两个正在哭泣的孩子。母子仨人紧紧的搂在一起,蜷缩在车舆里,任惊马无肆地狂奔。


    时间像流星闪过,惊马越跑越快,近乎疯狂。车身不时有东西掉落下来,颠簸,起伏,颤动使车舆如在风头浪尖之上,随时濒临灭绝。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即,迎面扑来一个魁梧的汉子。他像雄狮一般扑向惊马,缰绳被他抓住了,肩扛手拽,惊马在千钧之力——手的攥拽下嘶鸣着,哀服地收住了步伐,然后呼哧哧喷着粗气。


    伍举在郊外制住了惊马,而后朝车舆看去,不由大吃一惊,蜷缩在车舆上的人竟是他的儿媳和两个孙子,他唤道:“嘉应!嘉应!”。嘉应似乎没有反应。


    伍尚睁开泪眼见是爷爷,挣开嘉应的手喊道:“祖父——”


    伍举抱下伍尚,然后伸出双臂,又从嘉应的手臂里抱起正在哭泣的伍员,并哄道:“子胥,莫哭,你看我是谁呀?”


    伍员停住了哭声,睁大了眼睛,见是自己的爷爷,‘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了。


    伍举连连的:“莫哭莫哭,爷爷接你们来了。”


    站在一旁的伍尚指着母亲对伍举说:“祖父,你看我母亲?”


    伍举这才发现瘫在车舆上的嘉应,已不省人事。他赶紧放下伍员,用手推了推儿媳,唤道:“嘉应,嘉应,你醒醒?”


    嘉应勉强睁开眼睛,痛苦地:“是公公呀?”


    伍举:“是我,你怎么啦?”


    嘉应:“我怕是不行啦,难过极了……”


    伍举:“来,我扶你起来?”


    嘉应摇摇头,无力地指了指腹下,然后闭上眼睛。车上一滩血水。


    伍举一震,明白了一切。他赶紧把伍员抱上了车,然后问伍尚:“子尚,你爹呢?”


    伍尚:“刚才被骑马的人推下了车,他们是一伙骑马的人。”


    伍举又把伍尚抱上车,自己赶紧登上驾台,正准备启动马车。这时,伍奢一瘸一拐地奔来,呼道:“娘子!娘子!”


    伍举回头一见是伍奢,大声斥责:“子奢,怎么搞的?马受惊是要出人命的!”


    伍奢见是父亲救了妻子和孩子,松了一口气问:“父亲,没事吧?”


    伍举:“没事?没事就好了!嘉应惊吓过度,已经提前发动了。”


    伍奢一惊:“什么?”说着连忙上前呼道:“娘子,娘子,你醒醒,你怎么啦?”


    伍举:“赶快上车吧,救人要紧!”


    伍奢爬上车,揽着孩子和嘉应,嘟嚷:“娘子,都怨我,都怨我。”


    嘉应睁开双眼,苦笑道:“郎君……”


    伍举喊道:“坐稳了。吁,驾——”马车朝郢都疾驶而去。


    马车奔到伍府前停下。伍举大叫:“来人!”


    一干奴仆涌出了院门,伍举:“快把少奶奶抬进堂房!”


    伍夫人跟出来问道:“出啥事啦?”


    伍举:“嘉应提前发动了。伍昆,你赶紧去找产婆来!”


    管家伍昆应了一声:“我这就去,老爷。”


    伍举又对奴婢吩咐:“你们去准备热水和被褥。”


    奴婢唯喏而去。伍举走进厅堂,神色沮丧地坐在席上,然后接过奴婢递来的大碗茶,猛喝一口,问:“子奢,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伍奢拉着两个孩子唯唯诺诺的站在堂中,听父亲问话,这才忿忿地说:“一伙强人骑着高头大马,平白无故的朝我们撞来。我们又没有招惹他们,他们却把我推下了马车,因此,骖马受惊了。”


    伍举:“你看清了是何许人也?”


    伍奢:“像是哪家的驺从!他们身着戎装,个个刁蛮凶悍,特别是那个领头的,像是有意挑衅,在我们车旁,腾马悬蹄耀武扬威,竟想调戏孩子他娘。”


    伍举自语:“看来又是这个恶棍!”


    伍奢:“父亲,你知道是谁?”


    伍举:“观起,令尹府家臣。”


    伍奢不敢相信:“令尹府,令尹府竟有这种人?”


    伍举:“腴田之内必有莠稗。何况府门失教,定会出这样的败类。”


    伍奢:“难道楚国的法律就不能约束他们?”


    伍举:“那倒未必,目前楚王正在肃政,像观起这种败类应当首先惩处。他不但犯我伍氏,而且在方城之内纵马伤人,此人不除,天理不容!”


    伍奢:“看来郢都也不太平?”


    伍举:“以后,你们也要当心为好。”


    这时,堂房内传来阵阵撕心的呻吟声。伍奢焦急地说:“内人本就虚弱,经此折腾,我真担心她挺不住?”


    伍举:“一颠一吓,就是正常人也难免一伤,何况嘉应身怀六甲,哪能不触动胎气?说来也怪为父,不是我要你们来郢都生产,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伍奢:“恨就恨那恶棍,否则内人也不会提前发动。”


    伍举:“那倒是,家门遭此不幸,都是观起所害。假如少奶奶有三长两短,为父这柄七星龙渊剑将血溅令尹府!”


    堂房里的呻吟声越呼越急,伍奢也随之愈发不安。他愁绪满容地蹲于地,连连的叹道:“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伍尚、伍员也吓得拉着伍奢的手叫道:“母亲,母亲。”


    伍举对堂外的奴婢说:“丫鬟,天色已昏,你带两个孩子到膳堂吃饭去。”奴婢牵着伍尚、伍员走出了厅堂。


    伍举踅了几步,对伍奢说:“你也不要太着急,相信嘉应能挺过这一关的。”


    伍奢哀声地:“听内人痛苦的呻吟,我能不揪心吗?”


    伍举:“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丈夫何惧道哉!”


    伍奢:“听她的惨叫,预示着两条生命?”


    伍举:“我知道,我也担心。”


    伍奢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产婆怎么还没来?”


    伍举摇摇头。伍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


    这时,伍昆领着产婆匆匆的奔进大厅,嚷道:“来了,来了。”


    伍举责怪的问:“怎么这么长时间?”


    伍昆:“邻街的产婆都不在,我还是在城东找到的。”


    门帘掀动,伍夫人从堂房出来,唤道:“快,随我来。”产婆跟着伍夫人进入堂房。


    大厅里,伍举吩咐伍昆:“摆上供品,点燃香火,我要在先父画像前焚香祈祷。”


    伍昆在中堂条案上点燃香烛,放上水果糕点。然后退出厅堂。伍举点然三支香对着伍姓始祖伍参画像三叩九拜,默默地祈祷着……


    伍奢也点燃三支香上前拜谒。


    伍举等伍奢焚香参拜后说:“子奢,听里面的声音,嘉应似乎好多了,没有刚才叫得那样闹心。倘若这样,顺产的话,那是因祸得福。”


    伍参:“只要娘俩平安,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伍举:“现在是酉时,应该快了。”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伍奢高兴地蹦了起来,嚷道:“生下来了,生下来了。”


    伍举也连连的:“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伍夫人从室内捧出婴儿,喜道:“是个男孩!”


    伍举接过婴儿,乐道:“太好啦,我们伍氏又添虎子啰。”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伍尚、伍员也抢着上前嚷道:“祖父,让我们看看小弟弟?”


    伍举弯下腰:“看吧,看吧,多可爱呀。”


    伍夫人:“只是小了点。”


    伍举:“怕什么,只要是小子,我看就会有出息。子奢,今日嘉应分娩在府上,我见证了这一切,我想现在就为小孙取个名字?”


    伍奢:“好哇,孩子生得不易,不是父亲救了他,可能……唉,理当父亲大人取名。”


    伍举沉思了一下,对伍奢说:“你知道为父方才祷告想到什么吗?”


    伍奢摇摇头。


    伍举:“我想到了你祖父伍参为你兄长椒鸣取名。他有过诤谏楚庄王的典故:‘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因而为你兄长取名为伍鸣。如今你儿子降生了,乃劫后余生,当以驱邪禳灾,以鸡血避邪。黄帝之时,以凤为鸡。鸡鸣日出,带来天下之光明。而酉时为鸡。小孙生于酉时,就取名伍鸡,怎么样?”


    伍奢喃道:“诗经《齐风·鸡鸣》篇上说:‘鸡既鸣矣,朝既盈矣。’这个鸡字,乃雄鸡一唱天下白。好,父亲取名真是妥帖恰当。”


    伍举:“有了大名伍鸡,为了放大鸡的能量,鸡字前面加个之字,就如纪念冷食节的晋国介推,其实名叫介之推,我们不妨取名伍之鸡。”


    伍奢:“父亲一个之字加得好,以后就叫伍之鸡。”


    伍举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