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四节《潮神》——

作品:《全景伍子胥

    夜深,一轮明月时隐时现。


    一个黑影爬上了伍府的院墙上。他寻着烛光来到了厢房的窗牅下,用指刺破窗纸,窥视了一下,只见房内伍奢夫妇正在安寝,榻前的摇桶里睡着一个婴儿,另外一张榻上睡着伍尚和伍员。


    观从轻轻地推开窗户,执刀爬了进来。


    一声轻响,摇桶里的婴儿“哇”的大哭起来。嘉应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手提明晃晃的大刀,失声的高喊起来:“刺客!”


    伍奢呼啦爬了起来,赶紧摘下墙上的宝剑,正欲刺向观从。观从顺手从榻上一把抱住伍员,拔门而出。伍奢紧随其后,在门外与观从厮杀起来。嘉应抱着婴儿,高喊着:“来人啦!抓刺客!”


    伍府上下一片慌乱。伍举手执九节铜鞭同家仆冲了出来。


    观从夹着伍员,根本无法取胜伍奢,便边打边退。


    伍举高喊:“封住退路,别让他跑了。”


    观从被家仆团团围住,情急之下,高喊:“你们别过来,要不我就杀了这孩子。”


    伍举对大家说:“等等!好汉是要财还是要物,我们都可以给你?放下孩子。”


    观从:“不要财也不要物,只要你的命!”


    伍举说:“好,你拿去!”说着把九节铜鞭一丢,往前走去。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观从“哎唷”一声,伍员趴在观从的肩胛上,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观从忍痛不过,甩下伍员。伍举见机上前一掌击在观从手腕上,哐啷一声,佩刀被击落在地,家仆迅速上前把他扭住了。


    伍奢抢上去揽住伍员,并伸出拇指:“你还真勇敢!”


    伍员昂着头说:“他是大坏蛋!”


    嘉应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拉走伍员说:“要命啰,子胥你才几岁,敢去咬人?”


    伍员倔犟地:“他是大坏蛋!”


    伍举笑道:“不是我们子胥机智,我一时还难于擒住这个家伙?”说完指着观从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来此行刺?说!”


    伍奢催道:“快说!”


    观从:“既然被你们擒住,没有什么好说的。”


    伍举:“看你一介书生的模样,怎会做这下三滥的勾当?”


    观从:“要杀要剐,无须多言。”


    伍举:“嗬,嘴倒挺硬。”


    这时,管家伍昆举着火把凑上前,看了看观从对伍举说:“此人是老丈人的门生,叫观从,字子玉。”


    伍举一听,便问观从:“申公老大人,可是你的业师?”


    观从:“知道了还问?”


    伍举:“既然是我岳丈的门生,我们应该是世谊,怎么会来此行凶?”


    观从:“冤有头,债有主。我问你,令尹子南,士人观起可是你谮言害死的?”


    伍举:“老夫上奏大王,确有此事,不过老夫并没有诬陷他们,而是根据他们的罪行如实禀报的。怎么,对此还有怀疑?”


    观从:“不管怎样,家父死在你的手上这总是事实?”


    伍举:“这么说你是观起的儿子?”


    观从:“不错!”


    伍举:“既然是观起的儿子,那就更应该好好思过,半夜三更跑到我府上瞎胡闹,还挟持孩子,你这么做是要受到严峻刑律的。”


    观从:“为父报仇,义不容辞。今日我栽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只能怨我往日重文轻武,把武功給荒废了。来吧,是送官还是就地杀头,我决不会哼一声。”


    伍举沉思了片刻,对家仆说:“你们放了他。”


    伍奢:“父亲,就这样便易了这小子?”


    伍举:“父亲犯罪,儿子又没有犯罪。他不过是憋着一股气,年轻人嘛,头脑发热也是可以理解的。算了,让他走。”


    伍奢:“看他桀骜不驯,非一般士人可比。今日放他,怕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伍举:“池塘里的泥鳅,焉能翻起大浪?今日放他,也是让他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伍举对观从说:“观从,你走吧。慢,你父暴尸三日,明日期满,有孝心的话去准备后事吧。以后,莫再干这种傻事了。”


    观从并不言谢,只说了一声:“再会了!”说着朝到门外走去。


    清晨,市衢一片宁静。


    观从来到一茅舍前,推开了柴门。士客披着衣服出来见是观从,便问:“老弟台,怎么样,得手了吗?”


    观从丧气的:“事没成,还被咬了一口。你家可有金疮药?”说着掀开襟领露出肩胛,两排牙印渗着鲜血。


    士客:“有,快进来!”到了屋内,士客拿出药粉洒在伤口上,边包扎边问:“谁咬的,这么严重?”


    观从:“我进了伍府厢房,挟持了一个孩童,本想逼伍老头就范,谁知反被孩童咬了一口,因此被他们逮住了。“


    士客:“他们没把你送官?”


    观从:“那个伍举倒是很有度量,把我放了。”


    士客:“这么说,你不想报仇啦?”


    观从:“嗯,此仇不报非君子!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瞧瞧我观从的厉害!”


    士客:“唉,杀个伍举都如此艰难,莫说是楚康王,恐怕更没有机会下手了。”


    观从:“是啊,王宫戒备森严,昏君少有出宫,叫我如何下手呢?”


    士客:“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耐心等待吧。”


    观从来回踅了几步,说道:“有了!”


    士客:“噢,有了什么好主意?”


    观从:“你家可有短匕?”


    士客:“有哇,你要它干啥?”


    观从:“拿来给我,我有用场。”


    士客在橱中翻出匕首交给观从,说:“喏,给你!”


    观从把匕首藏于靴中,然后对士客说:“家父暴尸三日,今日期满,我想随公子弃疾进朝讨还尸体,届时再见机行事。”


    士客:“难说,公子乃王上御驾,可以进入王宫,你乃士族,有无官衔,进入王宫怕是不行?”


    观从:“试试看,不行以后再想办法。”


    士客:“你这样做,怕是要搭上性命?”


    观从:“为父报仇,纵然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好啦,我要去令尹府。”


    士客:“走,我随你一起去。”


    观从:“你还是不要暴露,由我一人就可以了。”


    士客:“那好。”观从拱手而去。


    朝门上挂着两具尸体。公子弃疾与观从乘马车来到了朝门,两人见到悬挂在城楼上的尸体,忍不住泪水直流。他俩跳下马车往朝门走去,御林军卫兵用戟挡住他们。


    公子弃疾:“臣入朝参拜大王。”


    卫兵:“他是何人?”


    公子弃疾:“罪臣观起之子。”


    卫兵:“他不能进去。”


    观从:“我等是来请求大王开恩收尸的。”


    卫兵:“不行!”


    观从哭道:“家父纵然死罪,也得让人运回尸体,何况在朝门上已暴尸三日。军爷开恩。”


    卫兵:“王宫禁地,没有宫厩尹的命令,任何外人都不得入内!”


    公子弃疾对观从说:“这样吧,你在外面等着,我去请求大王放回尸体。”


    观从:“看来只有这样,那拜托公子了。”


    公子弃疾朝楚宫大殿走去。


    楚宫大殿,楚王端坐御榻,对群臣问道:“还有何事?当朝奏来。”


    公子弃疾从末班出列,跪于坍墀前说:“大王,家父已被正法,现已暴尸三日,还悬在朝门之上,臣见之实感惨不忍睹。今日示众期限已到,臣请求大王放回尸体,以便送回老家安葬,望大王恩准!”


    楚王:“是啊,不是你今日上朝启奏,寡人倒把此事给忘了。众卿,公子弃疾请求讨还尸体,根据礼制,该何如处置?“


    莫敖屈建:“凡犯上作乱者,被国家惩处的,都应该焚尸灭迹,使其魂灵不能再作祟人世,臣以为……”


    公子弃疾打断莫敖的话说:“不不,不能这样!家父虽犯死罪,但毕竟有功于朝廷,而且所犯之罪乃枉法败政,姑息养奸,与犯上作乱不能混为一谈,更何况君杀臣以及臣弑君都有一定的礼制。家父生不能为人,死都不能为鬼,这样说得过去吗?各位贤臣,请考虑一下微臣的意见,弃疾深表谢意!”


    太宰伯州犁:“令尹已被处决,而且暴尸三日,已经起到了维护国法,安抚民心的作用。如今再不能让其魂灵归天,实感过于严厉,这与大王的仁德之心背道而驰。我看还是让公子弃疾带回尸体,也显得我王宽宏大量,赏罚分明!”


    群臣:“太宰言之有理!”


    楚王:“那么就依太宰之意,让公子弃疾运回尸体,观起尸体也一并带去。”


    公子弃疾俯身痛哭,大喊:“谢大王恩典!”


    朝门外,观从焦急的等待着。这时,一辆蓝色的马车径直朝朝门内驶去。御林军卫兵高喊:“太傅驾到——”


    王子牟坐在车中,似乎看到观从站在门外,唤道:“观从,观从!”


    观从见是业师召唤自己,心中一惊,赶紧朝街市溜走了。


    王子牟跳下车,在朝门外转悠了片刻,不见观从的踪影,自语道:“这个子玉,怎没影了?“然后登车进入了王宫。


    丘陵,一片黄土。


    公子弃疾身着麻衣,拿着招魂棍,蹒跚的走着。观从系着麻片,牵着牛车。牛车上放着两副棺材。车上的白幡高高飘起……


    字幕:三年后,冬。公元前548年。周灵王二十四年。


    狼烟弥漫,火光冲天,吴国的战车,肆无忌惮的往前冲去……


    楚人扶老携幼的仓惶出逃……


    井田旁,一块平地上有两坐坟茔。


    公子弃疾身着农家小袄,在深深的道沟中用锹奋力掀起烂泥。


    观从急匆匆的奔跑在收割后的田埂上,田野旷无一人。他奔到道沟旁,对公子弃疾说:“公子,村里的人都逃光了,我们也快逃吧?”


    公子弃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逃,逃到哪里去?”


    观从:“公子,吴人已经打过来了,再不逃就没命啦!”


    公子弃疾毫不在意地:“管它!”说着又挥动铁锹。


    观从跳下道沟,攥住公子弃疾的手说:“公子,我们已经守孝三年了,该做的已经做了,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现在吴军就要打过来了,我们总不能为了死去人,把生命无谓的丢在这里?走,我们回郢都去。”


    公子弃疾被观从连拽带拖扯上了道沟。他挣开观从说:“你去准备祭品,拜谒一下亡灵再走。”


    观从哀求的:“真的来不及了,我们还是走吧。”


    公子弃疾不得已跟着观从沿着田埂朝前奔去。


    巢城(现安徽巢县东北)。


    吴国战车上站着吴王诸樊。他亲率吴军朝巢门冲去。


    巢城守将牛臣躲在矮墙之下,瞄准诸樊放了一箭,诸樊捂着胸膛摔在了车轩上死了。埋伏在城内的楚国士兵见吴王诸樊已死,高喊:“吴王诸樊死啦!快冲啊——”


    楚兵奋勇争先,朝吴军冲杀过去,吴军大败而逃……


    令尹府,一片凄凉,蒿草丛生。


    中堂供着香火,观从对默默沉思的公子弃疾说:“公子,先考都已落土三年了,你终日沉湎在悲哀之中,这总不是办法,也该为自己想想,我们是不是逃到别的国家去?”


    公子弃疾:“家父在生之日,我已经知道了大王要杀害我的父亲,可做儿子的没有把此事告诉他老人家,这就等于我参加了杀害家父的阴谋,即使我逃到别国去,我看别国也不会有人收留我。”


    观从:“既然公子不想去别的国家,那么还是进宫为官去?”


    公子弃疾摇摇头:“进宫?”


    观从:“楚子昭正在大摆庆功宴,庆祝巢国人牛臣射死了吴王诸樊。公子正好借此觐见大王,以便官复原职!”


    公子弃疾:“子玉,你把我看成何等人也?置家父的死于不顾,本身就一个罪过;现在反倒要我去事臣仇敌,这又是一个罪过。有了这两种罪过,你说我内心能不受谴责吗?我不会做官,更不去捧场,即便是楚王来请我,我也不会。”


    观从:“那以后怎么办呢?”


    公子弃疾:“现在家也破了,人也憔悴了,我想到名山大川去游览一下,以平我心中的悲哀。子玉,你有什们打算?我为你准备了一些银布币(银两),你可以到别国去谋生。”


    观从:“公子,你太厚道了,我今日才算了解你,是个正人君子!”


    公子弃疾:“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也是心灰意冷之人,对这个世界总算看清了。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铜贝取来与你。”


    观从点了点头。


    公子弃疾来到内屋,案几上已放着一个包裹。他把包裹推到一边,然后推开窗子。只见窗外狂风呼啸,把大树吹得摇曳乱颤,满枝的残叶飘零而下。他禁不住呼道:“苍天啊!我弃疾何罪之有?何罪之有?”说着接解下腰带……


    狂风把门窗吹得兵乓作响。观从闯入内屋,见公子弃疾以悬梁自尽,大喊一声:“公子——”然后抱着他的双腿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