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三节《潮神》——

作品:《全景伍子胥

    宫殿巍峨,楚王凭栏沉思着……


    楚王踅回大殿,对侍卫传道:“宣御驾大夫公子弃疾觐见。”


    侍卫拱手:“诺。”


    楚王:“算了,还是寡人自己前去。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侍卫:“御驾大夫在厩房司职。”


    楚王缓步走出大殿,他见众侍卫紧随其后,不悦的:“汝等不必护驾,寡人自去便是!”


    众侍卫只得驻步。楚王沿着小径来到宫廷厩房。众圉奴见楚王驾到,赶紧匍匐在地。楚王问道:“公子弃疾呢?”


    圉奴顿首:“大王,御驾大夫在草料房。”


    楚王径直来到草料房向内张望,见公子弃疾正在向匍匐在地的圉奴示范着铡草。他一边铡,一边大声的斥道:“御马乃大王的乘马,系千金名马,汝等奴才不好好饲养,却如此草率用料,御马食之,岂不大损?汝等看着,要这样细细铡碎,不能半点马虎,下次本大人再见你们如此敷衍,那么宫刑处置。”


    众圉奴战战兢兢不敢哼声。


    楚王怔怔的看着公子弃疾的一举一动,心头一热,不觉泪水淌下。


    公子弃疾从铡凳上起身,抬头一看,见楚王站在篱笆外流泪,吃惊地扑通跪下:“臣弃疾罪该万死!惊动圣驾。”


    楚王颤声:“爱卿免礼。”


    公子弃疾:“大王宣免,臣也不敢言起,臣乱了君臣之礼,真是罪该万死!”


    楚王不解的:“这是为何?”


    公子弃疾:“弃疾乃君之臣,臣以君为父事,君召臣,臣势必风行而至,岂有圣驾亲临,使臣失之大礼?何况此地乃圉奴之地,岂是大王所能涉身的?都是因为臣,使王身玷污,弃疾倍受不安,所以不敢言起。”


    楚王泪流满面,感动的:“这都是寡人的过错,臣何罪之有?方才寡人思臣心切,忘了大仪,竟踏入圉奴之地,真是糊涂哇!”


    公子弃疾匍匐至楚王的面前说:“大王,请伏在臣的背上,以臣代君之履,离开这肮脏的地方。”


    楚王:“好吧。”说着便伏在公子弃疾的背上。


    公子弃疾驮着楚王,对下人吩咐:“快去备辇。”


    辇车停在厩房外,公子弃疾把楚王驮上车厢上,然后问:“大王,去哪?”


    楚王:“安庆宫。”弃疾登上车驾,抖动缰绳,朝安庆宫驶去。


    安庆宫,楚王高坐上首,公子弃疾侧席相陪。楚王端起酒爵,对公子弃疾说:“弃疾,寡人想与你对饮三杯如何?”


    公子弃疾:“大王恩赐,臣深感荣幸。好,干!”


    三盅过后,楚王怔怔的看着公子弃疾,不由潸然泪下。


    公子弃疾见楚王又一次洒泪,心中一沉,赶紧离开坐席,在楚王面前跪下说:“大王,臣罪该万死,敢问大王有何伤心之事?”


    楚王:“弃疾,你是个聪明人。寡人心中确实有事,所以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寡人之所以流泪的原因。”


    公子弃疾:“自从臣见到大王后,大王在臣的面前已经哭过三次了。以大王至高无上的尊严,在臣子面前流泪,不是伤心欲绝的事,是绝不会轻易落泪的。所以我想大王一定是为谁而哭吧?”


    楚王:“你猜的对!你的父亲一向刚愎自用,目空一切,这是你平时知道的,如今他违反了国家法令,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国家准备治他的罪。而寡人又不能庇佑他,赦免他。所以寡人见到你,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难过,泪水自然而然的流了下来。”


    公子弃疾:“既然我父亲犯了死罪,那么就任凭国家去处置他,微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楚王:“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是他的儿子。”


    公子弃疾:“违反了国家的法令就得伏法,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楚王:“听说你是个孝顺的儿子,假使国家处置了他,你还能留在寡人的身边吗?”


    公子弃疾:“杀死他的父亲,而任用他的儿子,这样的臣子,大王还留他何用?我不想再为官了,不过,大王既然把此事告诉了我,我也不会泄露此事,泄露君命,就等于丧失了为臣的气节,国家同样要处置我,所以这也是我不愿意干的。”


    楚王:“听你这么说来,寡人更是于心不忍。但国法大于私情,你如此坦然,那么寡人就下定决心了。”


    公子弃疾:“但愿以我父之死,能换来楚国的稳定,那弃疾也就死心了。”


    楚王诧异地:“你……”


    公子弃疾惨笑道:“哀莫大于心死,这是很自然的。”


    令尹府,入夜,月上天穹。令尹府厢房灯火通明,从里面传来悠扬的古琴声。


    公子弃疾心情沉重的朝厢房走去。他隔着窗牅朝里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他父亲公子追舒正与宠妾嬉闹着,操琴女正弹着古琴。一曲终了,子南吩咐操琴女:“再来一曲激昂的。”


    操琴女拨动琴弦,铮铮之音如山崩海裂。令尹子南与宠妾的嬉笑声刺人耳膜,公子弃疾扶门欲进欲退。这时,崩的一声弦断曲止。令尹子南大怒,一巴掌打在操琴女的脸上,骂道:“老夫正在兴头上,你这个丧门星怎么把琴弦给弹崩了,这不是给老夫找晦气?滚,都给我滚出去!”


    宠妾嗲声:“哟,弦崩了,怎么连我们也牵联上了?”


    子南:“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还不快滚!”


    宠妾与操琴女唯唯诺诺推门而去,公子弃疾闪身于黑暗之中。他站在暗处,注视着怒气冲冲的父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朝园内走去。他来到池塘边,见水中的月亮一折一折,感情的闸门再也关不住了,泪水刷刷的往下流。他对着月亮念道:“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我不顾……”


    这时,一个人循着声音朝池塘奔来。他见是公子弃疾,诧异地问道:“公子,深更半夜,你还在背诵诗经?”


    公子弃疾别转头,没有理他。观从这才发现公子弃疾满脸泪水,问道:“怎么哭啦,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弃疾擦了擦眼睛说:“没啥。”


    观从:“还说没啥,哪有边念诗边流泪的,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公子弃疾:“说了没有就没有,你何必多问呢?”


    观从:“我们是从小无猜的好朋友,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好为你出出主意?”


    公子弃疾:“你......观从?算了,有些事不甚言明。你别再问了,否则我可要生气了。”


    观从:“看来公子对在下还有戒心,好,我不问了。不过我要提醒公子,伴君如伴虎,公子在朝为御驾,一切当心为好。”


    公子弃疾:“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观从:“在野之人,只能从这方面去想。哦,对了,这几天怎不见你去业师家?老师还常叨念着你,说你忙于朝事,没把功课文章给丢了。”


    公子弃疾:“你去告诉申公老大人,就说弟子忙得很,他的教诲,弟子将永世不忘!”


    观从:“听你这么说的意思,好像不再去听课了?”


    公子弃疾:“看来是去不成了。”


    观从诧异的注视着公子弃疾。公子弃疾愧疚的低下了头……


    楚宫大殿,御甲林立,刀斧剑戟,一派威严之势。


    钟鼓齐鸣,百官持笏入朝,在坍墀前齐齐跪下,见楚王就榻,呼道:“吾王千秋无疆!千秋无疆!千秋无疆!”


    楚王:“众卿平身。”百官起身肃立。


    楚王:“今日早朝,寡人有一事诏告天下,内侍宣诏。”


    内侍展开黄绫宣道:“奉天承运,康王诏书:自楚子即位,四方戢兵,黎民得以安居乐业。吾王居安思危,诏告天下肃政安民,时日初见成效,国势日强,万民归心。然上卿大夫令尹子南居功自傲,枉法败政,私收贿赂,车马奢侈在公室之上,豢养以观起为首的恶棍打手,姑息养奸,祸乱百姓,鱼肉乡里,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为振举朝纲,抚平民愤,吾王正告天下,公子追舒金瓜赐死,士人观起五马分尸,暴尸三日,以儆效尤。钦此!”


    令尹子南扑通跪在坍墀前,哭道:“大王,臣罪该万死!但看在先王的份上,拉老朽一把吧?”


    楚王掩面道:“子南,你去吧。寡人当以你的俸禄承袭你的后人,别再留恋于世了。”


    令尹子南:“大王,罪臣年迈,容我陋室思过吧?”


    楚王摆摆手:“国法难违,你就安心去吧!”


    内侍大声:“还不谢主隆恩!”


    令尹子南哽咽:“谢主隆恩!”


    内侍呼道:“金瓜手!”


    刀斧手把瘫如一团泥的公子追舒拖了下去。满朝文武胆寒心裂,不寒而栗。


    申公王寓,王子牟在庠房为众弟子授课。他端坐案前,朗朗有声地读着《诗经·周颂·时迈》“载戢干戈,在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读毕,王子牟抬起头对众弟子问道:“诸位弟子,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众弟子:“明白了。”


    王子牟:“那好,观从,你来解释一下?”


    观从:“是,业师。此诗之意就是说:‘把干戈收藏起来,把弓箭也收藏起来,因为我们的君王讲求仁德,凭这点就可以使国家强盛起来,并且使国祚永存下去。”


    王子牟:“观从,你很有见解,业师非常满意。”


    观从笑道:“谢业师夸奖。”


    王子牟:“诸位弟子,为师今日以《周颂》讲授你们,是此诗符合我们楚国的国情。如今楚王亲政,战事已平。国家要强大就要以仁德治国,清除内腐,剪除邪恶,以德服人,这样才能安定民生,强大楚国。”


    这时,一个士客奔进庠房,拉起观从说:“老弟台,出大事啦!”观从:“何事如此惊慌?”


    士客:“令尹大人和你爹被处决了。”


    观从惊诧地:“什么?”


    士客:“令尹被金瓜处死,你爹被五马分尸。”


    观从一听,大叫一声:“爹——”便放声大哭。


    士客拉着观从:“快走!”


    满庠的书生被突如其来的事,惊得目瞪口呆。


    观从同士客奔进令尹府。


    府内一片混乱。公子弃疾正襟危坐,席前几个令尹宠妾哭成一团。


    观从一进中堂,喊了一声:“公子!”便哭倒在公子弃疾面前。


    公子弃疾起身拍拍观从的肩膀说:“人死如草木,算了,莫哭了。”


    观从哽咽道:“公子,你好狠心嘞,昨晚你明知此事,居然三缄其口。如今噩耗传来,你叫我如何受得了?如何受得了?”


    公子弃疾:“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他们又不是死得其所,你叫我如何告诉于你?这是万般无奈的事啊。我何尝不伤心,但大丈夫总不能乱了方寸。”


    观从:“家父已亡身,还顾什么方寸?我要报仇,我要宰了那个昏君!”


    众妾附和道:“是啊,公子要为我等做主呀,为老大人报仇啊!”


    公子弃疾大怒:“放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日家父与观起死在朝上,乃是罪有应得!你们怎能怨恨君王而叫嚣什么报仇呢?这样做岂不是犯上作乱,成为人人可诛的逆贼!”


    观从:“生我之父母,养我之父母,谁能忘了父亲的大恩大德?难道公子要做那不肖子孙?”


    公子弃疾:“依你之意非得拿起戈矛,才是孝子贤孙?”


    观从:“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公子弃疾:“你这就大错特错,重于泰山者以孝为荣,轻于鸿毛者以孝为耻。子玉,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观从:“可他们毕竟是我们的父亲啊?”


    公子弃疾:“人之所以能立身处世,做那忠孝之人,无非靠的是信义、智慧和勇气。守信义就不会背叛君王,有智慧就不会扰乱百姓,有勇气就不会掀起叛乱,有这三种节操,就不会弑君,做那叛臣贼子。”


    观从:“想不到你心如铁石,而且这样迂腐?把那竹简上的说教用来教训我,这些我都领教了。但我要告诉你,纵然是大逆不道,还是叛臣贼子,我都要为父报仇!公子,再会了!”说完朝门外奔去


    公子弃疾连呼道:“观从!观从!”他见观从同士客消失在院外,无奈的摊开双手。众妾又咽咽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