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神》——第十八章第三节

作品:《全景伍子胥

    次日,阳光照进窗牅。楚王受到阳光照射,睁开了双眼。他伸了一下懒腰,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叫道:“内侍!内侍!”


    内侍趋上前问:“大王,何事?”


    楚王:“昨天醉酒,我是不是把‘大屈’之弓送与鲁侯了?”


    内侍:“是!”


    楚王:“快快传太宰强进宫!”


    内侍:“诺!


    一会儿,薳启强随内侍趋到榻前。薳启强问:“大王,是为了宝弓之事?”


    楚灵王:“正是!寡人当时醉酒,现在醒来追悔莫及,怎么就把国宝送与鲁侯呢?”


    薳启强:“大王放心,微臣能使鲁侯归还宝弓!”


    楚王:“那太好啦!”


    宾馆客房,薳启强佯装不知情的问鲁侯:“大王昨日飨宴之时,以何物赠送与您了?”


    鲁昭公出示“大屈”之弓,说:“喏,就是这把大弓。”


    薳启强一见大弓,便稽首贺道:“贺喜鲁侯!”


    鲁昭公:“一弓何足为贺?”


    薳启强:“此乃楚国之宝,名闻天下,齐晋与越三国,皆遣人相求,大王恐有交情深浅之嫌,未敢轻许。如今宝弓特送与鲁侯,可能三国的人将到鲁国求之。鲁国因此要加强防御三个邻国,慎守此宝,我为此敢不向您道贺吗?”


    鲁昭公愀然道:“寡人不知此弓乃宝物,若此,何敢消受?”说完把大弓还与薳启强,说:“请阁下将弓归还楚王,我谢谢他啦!”


    去章华宫路上,薳启强持弓正巧遇上伍举。伍举问:“太宰强,此弓不是送与鲁侯了吗?”


    薳启强笑道:“鲁侯安敢消受此弓?他不怕引火烧身?”


    伍举叹道:“唉,大王怎不善始善终呢?以落成典礼邀请诸侯,诸侯无有至者,仅有鲁侯一人莅临,却为了一把弓不忍心送人,甘愿失信于人。不能舍己,必将伤及人心,伤及人心必然产生怨愤,毁倾


    之日不远矣!”


    薳启强听伍举如此哀叹,吓得赶紧逃之夭夭……


    三休台下,牛车、马车排成长队,车上装满家俬细软。王尹成虎急匆匆从马车下来,后面跟着捧着蝉丝的奴仆。


    三休台陆续下来了各种轿子,滑竿。楚灵王坐着八人大轿来到了牌坊前,王尹虎恭立道旁,见大轿落地,轿帘掀启,赶紧匍匐于地,叩道:“微臣拜见大王,吾王千秋无疆!”


    楚王走出轿子,伸了一下腰,说:“起来吧,大热天的。”


    成虎起身后,问道:“大王,您这是要启驾回宫?”


    楚王:“是啊,该回郢都去了!”


    成虎:“可这赤日炎炎的,避完暑再回去不迟?”


    楚王嗔怪的说:“我说王尹虎,汝能不能知趣一点?那天在眺望台上,汝没听椒举的一番论台美?”


    成虎:“我是听了,可他是在高谈阔论,夸夸其谈。大王,何必听他那一套呢?”


    楚王:“这就是汝的肤浅吧!人家椒举说的是有道理的,总不能装聋作哑,无动于衷。寡人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远离章华宫,否则,百姓的唾骂声会使孤寝食难安!”


    成虎:“大王,一国之君,理应安逸享受,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现在晋国正加紧建造虒(si)祈宫,演艺厅就可容纳上千人。而我们的章华宫不堪攀比。宫殿尚未造好,就开始广邀天下诸侯赴会,以显示他们的强大!”


    楚王:“为了章华宫,以使国家劳民伤财,百姓苦不堪言,寡人还有何脸面在此享受?别再多言,寡人要启驾回渚宫了!”


    成虎指着蝉丝,说:“这几匹蝉丝留下,给夫人们做丝带?”


    这时,郑妃嚷道:“谁还要你的蝉丝?我们都摘腰带了!”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


    成虎不解:“摘腰带?”


    楚夫人:“就是再不缠腰了!”


    楚王:“虽然寡人好细腰,但见她们个个一脸倦态,打不起精神,究其原因都是束腰节食弄得。如今寡人随她们去,只要身体好,自然美有什么不好呢?王尹虎,汝以后不要送东西了,把蝉丝拿走!”


    成虎:“诺!”


    楚王:“上车,我们走!”


    沙洲造船场。


    场内没有了往日造艨艟大船时火热的场面,在建船分场内,巨大的船坞台下,仍停着已建造好龙骨架的大船。在木材分场、油漆分场,只有零星的工匠在干活。铁件分场、帆布分场,几乎空无一人。原来堆满木材的储木场,早已成了一片荒凉的沙地。


    伍员在工棚小房间里专心看着羊皮图纸,然后又在竹简上写着什么。这时,一个工匠进来说:“伍匠师,维修的几条船都需要木材修补,可储木场因建章华台木材被拖尽,剩下的都是一些废料。”


    伍员叠好羊皮图,放进怀里,说:“走,去看看!”


    他们来到维修工棚。工匠指着底朝上的船体说:“这条船底都已腐烂,必须把腐烂漏水的地方全部拆掉,这需要大量的木材。其他几条船情况和这都差不多。伍匠师,你看咋办?”


    伍员:“这几条船都是水师战船,工尹鲂特意交代,一定要修好!”


    工匠:“那可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伍员:“现在场里木材没有,经费也没有,这是一个大问题。起先我以为这么大的场,随便找些材料就可以修修补补,可谁想得到木材才是船场的命根子?走,再到储木场去!”


    秋风卷起黄沙在储木场上空乱刮,他们顶风在沙地上寻找木材,翻动了几根废材后,又到处找了找,仍不见可用之材,只好无奈的往回走。


    走到建造工棚,伍员对工匠说:“你先去吧,我再想想办法!”然后一个人径直朝船坞台走去,站在船坞台边,面对巨大的艨艟大舟的龙骨架。伍员陷入了沉思,眼中似乎噙着晶莹的泪水……


    伍员驾车在道路上疾驶……


    工造廷的厢房里。


    伍员对工尹鲂说:“子鱼叔,如今木材没有,资金没有,想修好战船,唯一的办法就是拆了艨艟大船的龙骨架!”


    公子魴大吃一惊:“拆了龙骨架?”


    伍员:“对,拆了龙骨架!”


    公子魴:“容我想一想。”


    伍员见子鱼站在窗口支着下巴沉思着,继续说道:“为了建造章华宫,楚王撤了船宫,封了造船场,拖尽了储木,明摆就是不再造大船了。与其让大量木材搭建的龙骨架放在那里,还不如拆了修补其他船只。放是浪费,拆才能派上用场!”


    公子魴反转身,坚定的说:“拆!”


    伍员无不担心的:“子鱼叔,拆是要承担风险的?”


    公子魴:“这我知道!若是上面要追责下来,由我一人承担。可惜的是没有了艨艟大船,楚国在水面上再无取胜吴国的可能了,无情的江水将是楚人的梦魇!”


    伍员:“子鱼叔,何必如此悲观呢?”


    公子魴:“知己知彼,不用隐讳,结局就是如此!哦,对了,拆了大船,汝会心痛吗?”


    伍员:“谁说我不心痛?大家花了两年的心血,上千人的汗水。从深山老林,从江河湖泊运来了木材,肩扛手抬,刀劈斧斫,硬是搭建了长二十五丈的船体骨架。我两次深入虎穴,同申叔才搞来了建造大船的第一手资料。然而呢?自己要亲手把它拆掉,把它毁掉!其心莫不哀乎?”


    公子魴拍拍伍员的肩膀,宽慰的说:“算了,忍痛割爱吧!”


    伍员点点头说:“子鱼叔,我这就回造船场,拆了龙骨架!”


    公子魴:“去吧!”


    天色已昏。


    伍员驾车进入了伍府偏门,来到了马厩棚。他跳下车,仆人赶紧上前卸车。这时,伍之鸡迎过来笑眯眯的说:“二哥,今天我去了荆江诗社。诗社的人都在谈论楚国最近出现的三件大事,而且都与‘诤谏’有关。其诤谏的人是谁?进谏的名目属于哪类?其影响力哪个最大?大家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伍员:“荆江诗社尽是些夸夸其谈、游手好闲之人,你只要带耳去听,别的不要去议论。我都饿坏了,走,到膳堂去说。”说完,大步往前走去。


    伍之鸡边追边喊:“二哥,二哥,我在荆江诗社碰到了申包胥!”


    伍员停下脚步,返转身问:“他去了荆江诗社?”


    伍之鸡:“是啊,他说在章华宫庆典那天还看到了你。”


    伍员:“是吗?”说完,不再理会伍之鸡,转身走进了膳堂。


    膳堂内亮着油灯,伍举、伍奢正饮着酒。伍员见家长都在,连忙喊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


    老夫人:“子胥呀,这么晚回来,快坐下来吃饭吧!”


    伍员“唉”了一声,坐下,端起饭碗就大口吃起来。


    嘉应见伍鸡进来,嗔怪道:“子鸡,要吃饭了,你到哪里去了?”


    伍之鸡:“我去迎二哥去了!”


    伍员扒了两口饭后,放下饭碗,对下首的伍之鸡问道:“方才你说楚国出现了三件大事,是哪三件呢?而且都是因诤谏而产生的?”


    伍之鸡放下筷子,大声地说:“第一件事,在章华台上,我们的祖父论台美而诤谏楚灵王。使楚王备受煎熬,决定远离章华宫,因而出现了楚王回渚宫的大事。诗社的人对祖父的进谏赞不绝口,但又对其进谏的方式有各种说法,有的说是直谏,有的说是顺谏(出辞逊顺、不逆君心),还有的说是降谏(和颜悦色、平心静气)。到底是哪一种进谏?大家众说纷纭。”


    这时,伍举放下酒榼,问:“子鸡,那你说祖父属于哪种进谏呢?”


    伍之鸡:“当然是降谏啰!”


    伍奢也饶有兴趣的说:“父亲论台美的长篇宏论,既有华丽的辞藻、丰富的阅历,又有委婉的规劝、实质的揭露。当然是指谏(质指其事)啰!”


    伍举指着伍员问:“子胥,你说说?”


    伍员:“简单,忠谏!”


    伍举:“哦,说说看为什么是忠谏?”


    伍员:“凭着对楚国的一片忠心,极力规劝楚王,这就是忠谏!”


    伍举笑道:“尔等说的这些都对,但老夫更像戅(zhuàng)谏!因为老夫豁出去了,迂腐刚直,戅头呆佬,不成功,便成仁!万幸的是楚王总算听了我一回,搬离了章华宫。”


    伍员问伍之鸡:“哪第二件事呢?”


    伍之鸡:“芋尹申无宇为抓盗贼阍奴,反倒被羁章华台。他进谏楚王,楚王不但让他抓走阍奴,而且放了他。如今楚王远离章华宫,并遣散多余人员,刑犯送监,偷盗流放,无良充军。现治安向好,百姓稍安。”


    伍员:“那他的进谏又属于哪种谏呢?”


    伍之鸡:“诗社多数人认为此乃辩谏,少数人说是谲谏{委婉善变}。”


    伍员:“那第三件事呢?”


    伍之鸡故作玄虚的说:“大家注意到没有,最近社会上出现了难以想象的现象?商铺腰带堆到大街上,便宜也没人买,女人更是不再束腰节食了。听说不再束腰还是从宫内传出来的,楚夫人带头不缠腰带,嫔妃宫女也跟着宽衣舒裙。诗社的人由此推论,一定是有人对楚王或者楚夫人进行了规谏。那人究竟是谁呢?规谏的内容又是什么呢?所产生的社会效应又是如此巨大,我真不知道此人有如此本领?我作为家中的老幺,我想问问大家,从这三件事来看,谁的社会影响力最大,效果最好?”


    一家人听到伍之鸡的问话都闷不作声。这时,坐在伍奢旁的嘉应突然插话:“本来这是你们男人议论的事情,女人不应插嘴,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当然是不扎腰、不节食影响最大。要知道当时饿死了多少人?老百姓对束腰深恶痛绝!”


    伍举反思的说:“老夫虽然就章华台作了无情的驳斥,但终没能阻止楚王建造高台。楚王能远离章华宫,仅是对自身所犯罪过的一种忏悔罢了。老夫的评论,几乎没有影响力,更谈不上效果。”


    伍奢:“父亲,论台美的诤谏虽然挽回不了什么。但历史将借鉴父亲的论述,以反对挥霍无度、奢侈糜烂,这种帝王似的生活,其深远的历史意义和影响力将无穷无尽!”


    伍员附和道:“是这样!”说完,又低头吃饭。


    伍之鸡:“二哥,我今天等你,就是要听听你的!”


    伍员放下碗,说:“要我说还是简单,申无宇的辩谏将由鲁、楚两国史官记录在册,经文将传于世;祖父论台美顶多左史倚相稍作记录,上不上册不知道;而细腰不再之事,连稗官野史也懒得捉刀。哪么你们说那个影响力最大呢?”


    大家看着伍员都未说什么。伍举对伍奢说:“来,我们喝酒!”


    伍之鸡诡谲对伍员说:“二哥,我算明白呐!你这简单之中还真是不简单,简单是自知之明,不简单是不言自明。你说我,说的对吗?”


    伍员:“对!”


    嘉应:“子鸡,你这是在打哑谜?”


    伍之鸡:“是啊!母亲,谜底只有我俩人知道!”说完,摇摇伍员的手,两人开心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