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 75 章

作品:《明明

    衡城老街窄小的马路两边有低矮旧楼。挨家挨户的晒衣竿从窗户里支棱出来。花花绿绿的衣服被单滴着水,顺着“阳春面”的招牌落到地上,溅起水花。


    “十三、十四、十五,哈......”跑堂伙计坐在门口数着水花,打了个哈欠。晌午饭点的高峰期已过,面馆里没有食客,他正要昏昏入睡,店里进来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打头的那个面容俊朗,气质清贵,后面跟着端正稳重的秘书。光鲜的菁英作派,与小城面馆的朴素简陋画风格格不入,说不出的怪异。


    小伙计瞌睡一下子醒了,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两位吃面吗?”


    宋秘书颔首,客气道:“可否煮两碗阳春面?”


    “好好。”小伙计忙不迭答应,挑了张看起来最顺眼的桌子请人坐下。又拿着帕子把桌面反反复复擦了两遍:“两位稍等,我这就去跟老板娘说。”


    小伙计一转身,看见老板娘就站在厨房门口。不等他开口,便听见明秀文说:“对不住,店里已经打烊了。请两位去别的地方吧。”


    “啊?”小伙计有些懵刚想发问,一对上明秀文森然的目光,立即闭上了嘴。


    宋秘书好言与她商量:“老板娘,您看我们都已经在您店里了。能不能帮个忙?”


    明秀文从上到下把两人打量一遍,语气生硬:“我这个店太小,招待不起两位贵客。过两条街有大酒楼,政府办接待都去那儿,那种地方才配得上你们的身份。”说完吩咐小伙计:“你领两位先生过去。”


    见她撵人,宋秘书硬着头皮说:“我们是为......”


    “伯母,”一直没出声的许绍恒终于开口,“您教明明做的阳春面,我吃过很多次。明明做得很讲究,面要过冷水,猪油要用鸡汤化开,葱花也只取嫩尖,她却总说学得不像。”


    明秀文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许先生,您这样的人什么山珍海味吃不上,一碗清汤面也值得巴巴儿跑来说?”


    许绍恒做好了不受明秀文待见的心理准备,果然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敌意。


    他看见明秀文的眼神像一把匕首,带着愤怒、戒备、悲哀、痛心,恨不得将他捅个对穿对过。他看见明秀文双拳紧握指骨泛白,愤怒得全身无法抑制的颤抖。


    饶是见过无数风浪,许绍恒这一刻也感觉脊背发冷。各种交际应酬中游刃有余的人,一时之间词穷。


    他咽了咽干哑的喉咙,才说:“伯母,是我没保护好明明。我能不能见见她?”


    “许先生。”明秀文打断,她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您帮过我们家,我记着。钱,明岚舒也都还干净了。如今两不相欠,最好。我女儿现在需要安静的生活。”


    许绍恒脸上白了几分,但语调仍维持着沉稳:“伯母,恕我直言,你想让明明安静的生活,这个时候只有我能帮她。传谣的人我找着了,警方立了案,热搜也已经撤干净。您若是想让她早点远离是非,就让她尽快和我带来的律师见面,让法律还她清白。”


    他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我可以直接去见明明,我相信明喆会帮我开门。但您是明明的母亲,是她最亲的人,我把您当长辈,想让您看到我的诚意。”


    明秀文沉默片刻,眼神依然冷淡:“许先生,我们小门小户的,受不起您的诚意。”


    许绍恒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伯母,明明现在的状态有多不好,您比我更清楚。她要强,什么事都往心里藏,她不会跟您说,也不会跟明喆说,但她需要一个出口。请您让我见见她,如果她不想见我,我立刻走,绝不再打扰。”


    明秀文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许先生,您这样的人身边不会缺人,何必再来招惹明岚舒?您或许觉得她是随手可以丢弃的东西。但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相依为命,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她,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您要是真心喜欢她,就别让她再受罪,她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她的目光如刀,仿佛要将许绍恒整个人剖开,看透他的心思。


    “我明白。”许绍恒迎着这道目光,字字清晰。


    他第一次走进明岚舒在衡城的房间,她童年和少女时期度过的地方。


    窗帘遮得密不透风,把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在这间房间之外。许绍恒借着虚掩的房门透出的光线,看清了床上缩着一团黑色的影子。


    他径直往里走,“哗”一下拉开窗帘。


    阳光穿透进来,矩形的光区覆盖了整张床。许绍恒走到床边停下,看到明岚舒紧闭着双眼,在直射光的刺激下,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极速颤动。


    他居高临下,声音温和:“明明,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明岚舒迟缓地掀起眼皮,看到许绍恒的一瞬间眉心忽地一跳。她目不转睛地看他几秒,把头别向了一边。


    许绍恒的嘴角沉了下去,声音也跟着往下沉了几分:“明明,起来。”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许绍恒单腿跪上床垫,手掌握住明岚舒的胳膊,控制着不会弄伤她的力度,要拉她起来。明岚舒双眼不聚焦地望着别处,无声地进行着力量对抗,怎么都不肯起来。


    下一秒,许绍恒失去了耐心。他拽住明岚舒的胳膊,猛地一使劲就把她扯了起来。


    “你男朋友人呢?”他刻薄地问她。


    见明岚舒一言不发,许绍恒拽着她细瘦的手腕,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明岚舒像一个没有骨架的布偶,被拽得半挂在床边,凌乱长发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一截脖颈苍白得发青。


    许绍恒张嘴就骂:“你他妈跟我分手,就为了跟没种的小白脸在一起!周澍那种遇到事就躲去巴黎的废物,也值得你......”


    明岚舒突然动了。她发了狠劲,另一只手抓起枕头就往许绍恒身上砸。


    枕头碰到西装前襟滑落,许绍恒在明岚舒挣扎到最激烈时突然松开钳制她的手。明岚舒被惯性带着往后仰,摔向床垫差点撞到铁艺床头的栏杆。她惊呼出一声,立刻又被许绍恒抓着衣襟一把捞了回来。


    许绍恒看着明岚舒惊魂未定地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一时没防备,忽然被她抓着手臂狠狠咬住了腕骨。她咬得浑身发抖,血腥味在齿间漫开也不松口。


    许绍恒眉头都没皱一下。直到鲜血顺着雪白的袖口渗出来,他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听到声音的明岚舒停了下来。她对着血渍愣怔几秒,眼底唰一下滚落两行泪水。


    陷入噩梦一个多月的明岚舒,第一次释放眼泪。


    被坚实的手臂搂进怀里时,明岚舒的泪意仿佛决堤。她伏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两手绕到他身后,紧紧攥着,把定制西装的布料抓得起皱。


    搂在她后背的手臂更用力地收紧,密不透风地箍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摩挲她的长发,像给炸毛的猫顺毛。


    深沉温润的声音在耳畔低哄:“不要怕,都已经摆平了。明明,我在这里,不要怕。”


    许绍恒从京州带来的律师,被称为“刑辩第一人”,这些年代理的多是标的过亿或牵动地方格局的暗涌大案。为一桩娱乐圈的丑闻出山,还是头一回。


    为了寻找有力的人证,律师询问当年的细节。


    明岚舒双手攥着衣角,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天......他们让我去楼上房间清理衣服,说是剧组长租的试戏房,平时没人住......我进了房间,洗了澡,换了浴袍。我以为田小田会来接我,但推门进来的……是蒋之渠......”


    她突然停了下来,呼吸变得急促。


    “慢慢说,不急。”坐在身边的许绍恒,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稳。暖意自掌心而来,摩挲过她冰凉的手背,一蓬一蓬地流经全身,平息了她不受控制的颤抖。


    明岚舒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断断续续地讲起那个夜晚的细节。


    录音笔的指示灯规律跳动着,律师低头快速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许绍恒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像是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接下来的几天,宋秘书陪律师奔波于京州和衡城两地。许绍恒则一直留在衡城,陪明岚舒看心理医生。


    他除了从京州带来律师,还带来了医生。


    轻度抑郁。情绪压抑太久无法纾解,需要专业人士的开导,需要对症药物的治疗,也需要至亲至爱的陪伴


    小城的酒店设施陈旧,宋秘书把许绍恒和医生的住宿都安排在四十公里以外的城区。那里有全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


    许绍恒每日自己开车,往返衡城和市区接送明岚舒看医生。等待她做心理疏导的时间,他抽空在酒店自己的房间里,开线上会议、签批流程或者处理文件。


    医生说可以适当运动,于是白天他陪明岚舒爬山或者打网球。晚上,他监督她吃完药等她睡着了,再离开明家独自开车一小时回到酒店。


    然后第二天又早起,来接她去看医生。


    如此过了七天。


    他这样的人,时间很金贵,每一分钟创造的收益以万计。如今竟然被浪费在这么个小地方。


    很快,许时豫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你在哪里?”


    许绍恒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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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明家的阳台上,对着绵绵细雨中的朦胧街景抽烟:“处理一些私事。”


    电话那头许时豫冷笑一声:“为个女人连公司都不管。Charles,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


    许绍恒把烟咬在嘴角,语气平静:“公司的事情我有安排,明明现在需要我。”


    “需要你?”许时豫的声音里带着讥讽,“全世界都见过她的裸照,就算法律帮她辟谣了又怎么样?以后只要人们一提起她,就会想到她和老男人赤裸抱在一起的画面。你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不怕被耻笑吗?”


    许绍恒眉心一蹙,忍耐地沉舒了一口气,夹烟的手指掸了掸烟灰:“这是我的事,不需要您过问。”


    “Charles!”许时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可遏制的怒:“别忘了,你姓许,你的一举一动代表许家的脸面!”


    “爹地,”许绍恒吁了口烟,散漫地吐字:“如果您打电话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他直接挂断电话,顺手把半截烟头碾灭在烟灰缸。转身走回客厅,看见明岚舒已经午睡醒来,正在摆弄花瓶里的栀子花。


    许绍恒早晨开车路过市集,见街边老农的箩筐里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花,花瓣洁白如缎。


    他想起在三年前港城的那一夜。他摘净麦太太花园里的栀子花,用细麻绳捆成一大束送给她。上百朵,她抱了个满胸满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她的第一次。因为太紧张,她紧紧捏着手心里的花朵,鲜嫩的汁液顺着手指缝隙流了出来,沾到了他的身上。整个房间都是浓郁的花香。她缩在他的身下,眼里含着泪,羞怯又慌张地问:“怎么办,花碎了?”


    那一刻,简直要了他的命。


    从此以后,他牢牢记住了这种花。


    花香淡淡飘散,明岚舒垂眸修剪着花枝。睫毛微微颤动,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像是蝴蝶停歇在花瓣上,安静而脆弱。


    许绍恒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明岚舒抬起头。放下手里的剪刀,她对着许绍恒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问:“你想不想去看看我小时候学跳舞的地方?”


    雨已经停了,少年宫狭窄的马路泛着湿润的光。鞋底踩过积水的泥洼坑,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明岚舒低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脚上帆布鞋的鞋带不知何时散开,拖到地下沾上了泥水。


    她弯腰,却不想许绍恒已蹲下了身。


    “不用......”


    明岚舒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抿了抿唇。


    鞋带泡在坑洼中,被许绍恒修长的手指捏起来。他挤掉污水,然后熟练地打了个结。明岚舒的视线落在他的发顶上,眼眶酸涩得痛。


    “好了。”许绍恒站起身,掏出手帕擦手。目光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走吧。”


    明岚舒垂眼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舞蹈楼就在不远处,楼前的老槐树被雨水洗得发亮。楼里传来隐约的音乐声,透过走廊的窗户,能看到一群穿粉色练功服的小女孩在把杆前压腿,动作整齐划一,脸上带着稚嫩的认真。


    明岚舒站在窗外,看着那些小女孩,有些恍惚:“我以前就在这儿上课。老师把砖头垒得高高的让我劈叉,说要是做不到就别想考上附中。”她轻声笑了下:“那时候觉得只要能离开衡城,什么苦都能吃。”


    许绍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说:“你已经做到了。”


    “我做到了。”明岚舒低声重复许绍恒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她没有看他,目光始终在那些小女孩身上。她专注地看着,穿过她们,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过了片刻,她终于将视线移向许绍恒。抬眸对他笑了笑:“许先生,谢谢。这次给您添麻烦了。”


    骤然听到这个称谓,许绍恒一时愣怔:“为什么叫我许先生?”


    这七天的朝夕相处,分明她对他很依赖。许绍恒不明白她何以突然变得生分。


    明岚舒没说话,只是抿着唇看他。眸光亮晶晶的,里面却没有任何缱绻的情愫。


    许绍恒的心猛然一沉,忽然醒悟他欠她一个解释。他的脸色微变,一把扣住明岚舒的手腕。


    “丁咏清的事是误会,那孩子不是我的。我不会再跟她有联系。”许绍恒的声音发着颤:“明明,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明岚舒轻轻摇头,将手抽了出来:“我爱慕虚荣,已经付出了代价。以后不会再走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