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居门还是老样子，潮湿阴冷，因为下了雪又是背阴处，积雪无人扫也化不了，在门前积了一层。


    顾清珩跟萧疏寻等人赶到时，幽思大门敞开，内里昏暗看不清却见程泽正立在门口，轻阖着眼，似是等了许久。


    “师尊，让我好等啊。”


    “你这孽徒，还敢回来！”


    程泽还是那般跋扈，带着股也不知哪来的自信，一双眸子隔着风雪落在顾清珩身上，闪过一丝诧异。


    忘川界那一战，程泽知道顾清珩重伤，却不知他失了眼睛。


    “真瞎了？”程泽嗤笑，满是不敬。


    顾清珩怒意瞬间被点燃，声音冷淡：“你，放肆。”


    太初神君一千年，百岁飞升，斩妖龙平末地，天上地下找不到第二个能与顾清珩实力持平之人。


    落在这画卷中，有武使不出，有力挥不得，本就憋屈得要死！还要被这等毛头小子嘲弄。


    可恶至极！


    程泽犯错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当时他属实是被萧疏寻那嚣张的态度逼急了，那一掌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叫什么，窃修邪术，残害同门。


    可凡事还都得再走个流程，既然有了修邪术的嫌疑，那便得上清心峰。众长老合力探过，初入邪道，毁修为逐师门。若是邪术进修已达高处，就地清理门户。


    程泽显然不属于后者，他只是骤然合了浊气。何况就算真被探出什么，那也还有年容这条退路，程泽才敢如此。


    但萧疏寻就不同了，他是真真实实修了四五年的摄魂术。


    程泽似乎以及预料到一会的精彩好戏，去清心峰的路上便忍不住笑了。


    但在此之前，还得做一件事。


    “掌门，幽居门内有残留浊气。”恒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顾清珩顺着声点头，拍拍自己胳膊上的手：“你先找其他长老去清心峰，我跟恒一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萧疏寻不放心，顾清珩身边离不了人。


    “有我在，掌门不会有事的。”恒一从萧疏寻手中揽过顾清珩扶着他走。


    萧疏寻见状也没再坚持，一面将程泽送上清心峰，一面派人去告知各位长老。


    *


    “你这酒醒得到快，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了。”顾清珩边走边说，拐杖敲着地面。


    恒一不做声，只是引着人到幽思门去。


    “掌门，小心脚下。”


    “嗯。”刚应完声的顾清珩忽然愣住，恒一私下是从不喊他掌门的。


    可不仅是现在，包括刚刚，他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


    顾清珩停住脚，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你，是何人？”


    “我是恒一啊。”


    那人还在嘴硬，若真是恒一，恒一兴许会骂，再顺嘴调侃几句他的眼睛，但绝对不会是正儿八经说自己的名字。


    顾清珩一掌拍开，借着力自己也向后退了开，稳住身形与人拉开距离。


    声音冷冽：“休欺我眼盲！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身形一改，反正顾清珩看不到，也不做隐藏，面部扭曲起来最终化成了一面玄铁。


    “仙君真是警觉。”陌生声线落入顾清珩耳边，年容捂着胸口，顾清珩这一掌可不轻呢。


    顾清珩神色自若：“妖物，竟敢在清屏山放肆！”


    一道风刃从顾清珩掌中拨动而出，他虽看不到，却也不会轻易被人偷袭了去。几招下来，顾清珩衣袂翩翩不沾浮尘，年容自然也是应对有余。


    这会四下无人，若不是季怀枕下过令不许动顾清珩，这还真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年容并不恋战，他此行目的也不在顾清珩，不过是为了引开他给程泽争取时间罢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年容跃身梁上，声音中蕴藏笑意：“仙君，我们还会再见。”


    顾清珩知道那人已走，收起了气势。


    “师尊！”是许途远的声，顾清珩顺声回头。


    许途远边喘气边说着：“几位长老……要探萧疏寻的灵根，萧疏寻不愿，这会僵持不下，眼看着要动手啊！”


    顾清珩瞳孔一缩，猛地抓住许途远：“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


    顾清珩和“恒一”走后，萧疏寻一众人便带着程泽去到清心峰。程泽一路也未做丝毫反抗，老实地让萧疏寻觉得意外。


    清心峰的束灵锁还是他自己绑上的。


    哪怕是诸位长老登上峰顶，程泽也不为自己说一句话，任由几位长老合力探了灵根。


    整个过程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似乎真的像是来自首认错的。


    直到长老宣判要废他修为逐出师门时，程泽才缓缓睁眼，不紧不慢地开口：


    “各位长老，弟子既已犯下大错，理应离开仙门，不仅如此，回了京都也会向父皇请罪。但在此之前，弟子还有一事要禀。”


    程泽抬眼看向萧疏寻，萧疏寻并不躲闪这道清冽的眼神，可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间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萧疏寻，偷习邪术数年，若继续纵容此人，将来必成大祸。”


    本来清屏山中关于萧疏寻的风言风语就没有间断，当时程泽就一口咬定萧疏寻是邪修，现在又是这样言之凿凿。


    人群瞬间窃窃私语起来：


    “萧疏寻向来独来独往，他先前灵根受损，走上这条路也未可知。”


    “而且玄虚秘境那道黑气，分明就是朝着萧疏寻去的，如果是去攻击他，怎么他却打退了木妖全身而退了呢！”


    “是啊，掌门和他去查什么浊气，他倒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掌门却失明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


    各种言论此起彼伏，萧疏寻只是冷着脸听着，淡淡开口：“证据？”


    一声冷笑从程泽的方向传来：“你要证据？好。”


    人群静了下来，数道目光投向程泽。


    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个色泽白润的珠子：“这是留影珠，关于时掌门是如何遇害，以及，你们要的证据，都在这里了。”


    留影珠放出的画面中，萧疏寻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魔气，额头上的魔印也泛着红色，清晰可见。


    一片混着火光的黑色之中顾清珩被黑气击中，从空中直直落下。


    “我是用了浊气，但各位长老也探查了，我对浊气的掌控还没那么厉害，自然也伤不到掌门。而萧疏寻，心中一直记恨掌门，只因为掌门对他过于严苛，但那也是对他寄予厚望。”


    “他修炼摄魂术已有数年，初显魔相。暗修邪术，弑师未遂，可见此人狼子野心！”


    无忧长老接过程泽的留影珠一番探查，面色沉重看向萧疏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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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珠子不假，萧疏寻，你还有何话说？”


    萧疏寻目光始终在程泽身上，愈发寒冷。


    他倒是真没想到程泽会有这东西。


    “你说是我伤了时予，那为何我没有直接杀了他，还把他带回来呢？”


    “长老，弟子所言句句属实，萧疏寻是否修习摄魂术，各位长老一探便知。”


    程泽并不理会萧疏寻的话。


    萧疏寻转身面向各位掌门拱手跪下。


    “各位长老，师尊身受重伤，全系程泽。是他在浊气中混入了离火，师尊才会身受重伤，扶夷掌门可为我作证。”


    如今重点不在是谁伤了顾清珩，萧疏寻对顾清珩忙前忙后的照顾，以及顾清珩如今对萧疏寻的信任众人也都看在眼里。


    重点在于留影珠中的萧疏寻，分明就是已经入了魔了。


    即便不探查灵根，众人也已经信了七八分了。


    “萧疏寻，你是时予最疼爱的弟子，去束灵锁一试，若你没有，老朽自会证你清白。”


    去，便是证实。


    不去，便是心虚。


    有何区别？


    萧疏寻自知今天这一关是躲不过了，也料到了早晚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至少，也得等顾清珩复明了，他才能放心得走。


    一旁的许途远看着场景僵持不下，早先他朝程泽摇尾巴，可如今程泽犯错是事实，回了皇城这人也不一定能能再帮自己。


    可萧疏寻现在正得师尊宠爱，就算他真修了邪魔外道，要治他也至少得师尊在场吧。


    许途远脑子动得快，思量来回当然得讨好顾清珩了。从后面悄悄退走，忙给顾清珩报信去了。


    “来人，把这孽徒给我拿下！”


    几方长老联手，萧疏寻不是对手。


    探灵之术对正常的修士毫无影响，但若是灵根污染，心有恶念，那便是折磨。


    灵气涌入萧疏寻胸腔，犹如万箭穿心一般。


    “住手！”


    一道风刃袭来阻止了长老们的动作，也退开了押着萧疏寻的两人。


    顾清珩来得及时，萧疏寻如见救星。


    “你们趁我不在，便对我的人如此作为！他是我徒弟，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也得我闲月阁来管。纵使各位长老要拿他，是不是也该问过我的意见？”


    “你们如此，可还将我这个掌门放在眼里！”


    四周鸦雀无声，顾清珩还以为众人被他震慑住了。


    哪知自己这会面朝着萧疏寻一番舌战，而他半举胳膊做保护状护着的，却是诸位长老与看热闹的弟子们。


    最后还是许途远上去抓着他那半举的胳膊将人转过来。


    “师尊……这边…”


    顾清珩面色尴尬，但所谓掩耳盗铃，只要他看不见，那就不尴尬。


    清了清嗓子又重复道：“可…还有把我放在眼里？！”


    “时予，萧疏寻若是无错，何畏探灵？分明就是心虚。”


    “我敬你是清屏掌门，但你不能如此包庇邪修。”


    顾清珩沉默片刻开口：“纵使疏寻修鬼道，可他从未行差踏错一件事，反倒是同门之中，对他欺辱不断。”


    “疏寻跟了我清查浊气数月，他的作为我都看在眼里。”


    “其心灼华，断不会祸乱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