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117 进张府

作品:《寒门之士[科举]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贺哥儿,咱们倒可以趁此机会回老家住上两年,这一点也不坏。”


    柳贺得罪张居正的消息早已在京城官场传遍了,纪娘子及杨乡绅夫妇也有所耳闻,柳贺极少将衙门里的烦心事说给家人听,说了也是徒增烦扰罢了,不过他被贬出京的事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纪娘子疼爱儿子,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柳贺这边。


    “这倒也是。”杨尧将柳妙塞进柳贺怀里,“妙妙长在京里,一直都没回过家,她之前太小了,跋山涉水也不合适,这下正好可以一道回老家。”


    杨乡绅夫妇心中也没有什么想法,在这大明官场上,被贬官是常态,杨一清当年也不是没被贬过,何况女婿出京是因为得罪了张居正,张居正如今势大,能被贬官而非致仕已经算客气的了。


    柳贺揉了揉自家闺女软乎乎的脸,妙妙当然不知道她老爹被贬了,仍旧傻乎乎地在那边乐着,滚团绕着她转来转去,现在在家里,滚团第一和妙妙好,纪娘子和杨尧紧随其后,柳贺已经退居末位,地位快赶不上来京里不久的岳父和岳母了。


    看着这一幕,柳贺心中不由一暖。


    家人的支持是他做出决定的依仗,即便不问柳贺也知道,无论他如何选择,他的家人始终站在他这边。


    ……


    此时的翰林院中,翰林们也在小声议论柳贺此次的去向。


    “泽远当真太冲动了,得罪张相又能有他好果子吃?”


    “泽远来京已有三年,我从不知他竟是如此不畏权贵之人。”


    “要我说,这柳泽远着实不必,张相派他去治河,他当真就去治了,那破河有什么好治的,不如干脆辞了这任命,还能在清流中挣一把名声,改日回朝依旧自詹事府起步。”


    这人话一说,史馆之中立时有几人附和。


    这些人嘴上是在为柳贺可惜,心中其实是有几分幸灾乐祸在的。


    原先柳贺高中状元,乃本朝继商文毅公之后第二个连中三元者,科甲可谓俯视整个翰林院,加上柳贺虽为后来者,却捷足先登当上帝王师,这如何不能让一些老翰林心中发酸?


    这几人原先说上一两句也就罢了,但或许是柳贺离京之事着实令他


    们兴奋他们已畅想起了柳贺回京时再各个衙门排队递帖子的事了:“柳泽远可惜了离京容易进京可就难了。”


    “何况这黄河是那么好治的吗?多少治河的能官乌纱帽不保的?”


    就在这几人说到上头时


    “于编修你是何意?”


    “好叫各位仁兄知晓在下是山东东阿人自小就在黄河边长大家乡百姓常受黄河决口之苦诸位仁兄不记水患祸民之事却口口声声这破河有何可治的这话可敢叫天子听见叫满朝臣工也来听一听?”


    说话的是于慎行于慎行性子一贯直爽有话直说加之他也是这翰林院中出了名的少年才子二十三岁便中了进士如今更是晋了日讲在这翰林院中可谓前途无量。


    这些酸言酸语说的虽是柳贺于慎行听着却觉得分外刺耳。


    “可远所说正是在下心中所想。”沈鲤此时也道“在下的家乡归德在世宗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二十六年、二十七年、三十九年、穆宗三年均遭水患世宗三十九年黄河决口平地可行舟穆宗三年水淹考城、虞城七成土地被淹我归德土弱地势卑民贫无恒产这便是各位仁兄口中的破河。”(注1)


    “若我沈鲤能将诸位口中的破河治好便是不在这翰院为官又如何?”


    沈鲤家乡归德乃是后世的河南商丘市因地理位置及地势的原因常年遭受黄河水


    患百年之间小患不断大害也有数次百姓们流连失所遇上困苦的年景卖儿鬻女的也是有的。


    翰林院中的庶吉士多出身富家清贫之家又何来的文采风流?加上翰林院中南直、浙江、江西的翰林多这些翰林们即便家境寻常也很少体验河南百姓的苦处。


    沈鲤一席话说得众翰林们哑口无言。


    之后即便有翰林对柳贺外放之事嘀嘀咕咕但沈鲤和于慎行都放过话了他们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感慨柳泽远考运不错到了这翰林院中人缘也是出众。


    沈仲化是他的房师自然处处护着他罗一甫、于可远、黄鸣周等人与他相处也是融洽这几人都是翰林院公认的正人君子有他们声援即便柳泽远外放多年不


    回京,将来京中恐怕仍有他的位置。


    ……


    离京之前,柳贺又去张府拜访了一次。


    张居正虽然把他撂得远远的,但两人毕竟是座师门生的关系,离京之前去拜访一趟恩师也是应当的。


    之前来张府柳贺心中仍有些忐忑,毕竟正是他筛落了张敬修,但这一回拜访柳贺却一点也不愧疚,他没取张敬修,张居正也让他去治河了,两人刚好扯平了。


    来到张府,此次接待柳贺的并不是管家游七。


    张居正任首辅之后,这游七已成了京中大臣、富绅们的追捧对象,三品大员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楚滨先生。


    眼下天还有些热,冬日的暖阁也变成了纳凉的场所,柳贺一边等一边想,张居正居然愿意见自己一面。


    朝中众人皆知柳贺如今惨遭张居正打压,但柳贺对自己调离京城一事并不十分愤怒。


    正在等候着,柳贺突然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比张居正的脚步声要重得多,只听耳边一声“砰”响,一个青衫青年出现在柳贺眼前。


    这人到柳贺面前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柳贺一眼。


    柳贺此时已猜到,这人想必就是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


    宰相家的子弟,心高气傲自非旁人可比,不过他再傲气,拿柳贺也没有办法,何况柳贺已因会试未取中他而被贬去治河,张敬修心中虽然有些高兴,可对他爹的决定,他还是出声阻拦过的。


    张居正儿子多,眼见父亲这般成就,儿子们自然个个想走仕途,柳贺被贬之后,下一科会试的考官恐怕也不敢不录用他。


    张敬修自问才学不输人,可日后若进了官场,恐怕时刻都得背着走后门的名声,何况因他之故,堂堂柳三元都被发配去治河,张敬修毕竟还是要名声的,不想日后被同僚们用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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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的眼光看着。


    同为衙内,他并不想当严世蕃那样的衙内。


    “可是张公子?”柳贺问道。


    柳贺比张敬修还要小上好几岁,但柳贺中进士已满三年,张敬修却仍卡在会试一关,一错过又要等三年。


    张敬修点点头:“柳大人,在下是想问,在下的文章有何错处,为何偏偏在落卷之列?”


    张敬修也和他爹张居正抱怨过,说柳贺筛了他的卷子必是为了士林名声,结果他爹一边把人发配修河,一边告诉他,柳泽远并非那等沽名钓誉之人。


    张敬修:“……”


    他竟不知他爹究竟是欣赏柳贺还是厌恶柳贺了。


    总而言之,就算锅属于他爹,他这当儿子的也不得不背了一半。


    “张公子的文章,我自’学如不及’说起如何?”柳贺面对张居正长子也不谄媚,张居正都把他贬去治河了,他再去贴着人家,倒好像他一点廉耻心都没有了。


    眼下正好有空,他就和张敬修细细道起了文章。


    张敬修的文章,在柳贺看来就是板正有余而活泼不足,他常年在张居正身


    边,耳濡目染下,阅历是足够的,但柳贺觉得,他观点承自张居正,却又没有足够的创新性。


    何况从他文章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他的基础还不是那么扎实。


    当然,柳贺只是拿他和这一科治《诗》的士子进行比较,并不是说张敬修没有资格参加会试,他出身优渥,张居正为子聘的必然是全京城最优秀的馆师,柳贺也曾听说,翰林院中就有数位翰林免费为张家子弟授课,张居正也找过罗万化,但罗万化不肯干。


    只能说,张敬修的文章有些飘,不如其余士子的文章那般有沉淀感。


    “我已和你说过数次,要你沉下心来读书,说了几次你都不听。”柳贺还在说张敬修文章中的毛病,刚回家换了私服的张居正出现在两人身后。


    “见过恩师。”


    “父亲。”


    “你将柳大人今日说的细细记下,再读上三年,不必灰心丧气。”


    张敬修默默离去,张居正则端起茶喝了一口:“你又上门做什么?”


    柳贺道:“弟子即将离京,特来拜别恩师。”


    “难道不该在心里记我的仇吗?”张居正看向柳贺,这话问得虽随意,可他眼神却着实有些锐利。


    “弟子不敢。”


    “这我信你。”


    柳贺并非那等说一套做一套之人,他既然说了不记仇,张居正也选择相信。


    “此次前去徐州,要虚心向吴子实求教,他于军事上颇有一套,治水之事虽是初涉,但满朝文武也只有他敢担起这治水之责。”张居正道,“你于书算等杂项也有涉猎,此次治水若是有功,本官保你官升一级。”


    柳贺不由多问了一句:“恩师,是原地升还是……”


    张居正看了他一眼,柳贺旋即闭嘴。


    同为四品,京官和外官可谓天差地别,吕调阳任隆庆五年会试副主考的时候还是吏部左侍郎,正三品,三年之内就已经是阁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