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199 阴阳怪气

作品:《寒门之士[科举]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朝鲜使臣进了京,柳贺才将设宴的种种流程理顺,便听会同馆那边来报,称朝鲜使臣此次进京似有些水土不服,吃食上似也吃得不太顺心。


    涉及外邦便无小事,手下官员不敢随意处理,事情便报到了柳贺这里。


    “本官这就过去。”柳贺道,“使臣那边若还有要求,事无巨细都报于我知晓。”


    王鼎爵低头称是。


    会同馆的事王鼎爵并非不能处理,只柳贺毕竟是礼部上官,此事越过他总不合适。


    柳贺到了会同馆,朝鲜使臣已经入住了,朝鲜与大明是宗藩关系,洪武朝时李成桂建立朝鲜王国,与大明一直邦交友好,朝鲜虽为小国,可每回使臣来京,朝廷皆以厚礼待之。


    洪武朝时,朝鲜甚至有考生金涛中了科举,被太/祖任命为安丘县丞。


    柳贺在去会同馆的路上也是疑惑,对待来访的使臣,精膳司提供的膳食绝不是光禄寺那般清汤寡水,其宴食之精致,便是朝中官员也未必能享受到几回,还考虑到朝鲜使臣的口味,如何会令使臣觉得不顺心?


    到了会同馆,使臣支支吾吾,也不说自己有哪处不适,柳贺甚至要请太医来替他探查了。


    许久之后,那使臣才道:“右宗伯之才名不仅大明百姓皆知,吾国国君与百姓也都是仰慕,吾出使前,国君已叮嘱过,请右宗伯大人赋诗一首,以遂他的心愿。”


    柳贺:“……”


    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假粉。


    既然是恋慕他的文才,如何能不知他不擅诗文?


    但使臣求诗是小事,柳贺若是随意拒绝,就是影响两国邦交的大事,一时之间,柳贺也有些犯难。


    柳贺只能道:“微末文章能得喜爱实在是本官的荣幸,不过此时天色已不早,待本官仔细琢磨后再交给使臣大人。”


    柳贺先将此事汇报给了潘晟。


    潘晟闻言笑道:“泽远,耿在伦当初便与我说,你柳泽远极不擅诗,咱们在朝为官之人,写诗虽非必须,但友人间互相赠诗也是一份乐趣,泽远你再磨练磨练,这差还是要交的。”


    潘晟是嘉靖二十年榜眼,科第在内阁及六部正堂中算是极高的了,高拱、高仪都是他的同年,他这一科进士中,任过礼部尚


    书的就有他、高仪和万士和。


    柳贺只能露出苦笑:“这诗若写坏了,在天子与恩师面前恐怕交不了差。


    他对自己的诗才有清晰的认知,因而并不愿意献丑。


    “此事可容不得泽远。潘晟道,“天子与元辅必是会知的。


    果然,刚将消息报给潘晟不久,柳贺便接到旨意,天子请他入宫,入了宫,柳贺只见天子、张居正和潘晟都在。


    “柳先生来了。天子一见他就是一副笑模样,“听闻先生被使臣邀诗了?


    “陛下莫要取笑臣。柳贺道,“臣心中十分为难。


    天子自是知晓柳贺不擅作诗的事,以往讲学之余,柳贺透露过一两件自己憋诗的糗事。


    天子见柳贺平日一副沉稳模样,一提作诗就毫无柳三元平日的威风,不由被逗乐了:“张先生,潘大人,两位觉得该如何?


    “禀陛下,臣以为,便叫柳大人仔细琢磨,我大明才子的名声已传至朝鲜,使臣既有求,无论如何,不可堕了我大明的国威。


    “臣附议。


    天子于是道:“柳先生,你只需尽力作一首诗便可,这诗若是写得漂亮,朕重重有赏。


    柳贺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臣尽力而为。


    柳贺深深怀疑,也许自己不擅长作诗的名声已经传到了朝鲜,朝鲜使臣特意挖了个坑等着他跳。


    “朕相信柳先生定能作出首好诗。


    张居正与潘晟俱是一脸严肃,天子的笑容却十分狡黠,仿佛找到了件趣事一般。


    天子万寿要进的贺表柳贺已经写完了,本以为写文章的任务到此结束,结果突然来了篇难度Max的诗文,简直——丧心病狂。


    出宫之后,柳贺转身来了翰林院。


    他虽然不擅作诗,然而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翰林院中的臭皮匠可是成打的。


    到八月时,翰林院中又有人员变动,何洛文升了侍读学士,万历五年的进士们也开始被任用,不过柳贺的同年中,被张居正器重的只有寥寥几人,除柳贺外,恐怕就是刘楚先了。


    “右宗伯来此为何事?


    柳贺与何洛文几乎是同一批晋为天子日讲的,但对方科第高于自己,且为人严谨端肃,即便柳贺如今官衔高


    了一级,在对方面前却不敢太造次。


    柳贺自觉并非那等严谨持身的官员,但对这样的官员,他一向十分敬重。


    不擅作诗并非什么丢脸的事,柳贺也不怕对何洛文道明。


    “启图兄,若我未记错,启图兄你的诗文在翰林院中是数一数二的。”


    万历朝虽不似嘉靖朝那般有一群靠写青词升官的翰林,然而诗作出色的翰林却非少数,何洛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何洛文之弟何洛书也是进士,其祖父何景明更是名气巨大——他与李梦阳、徐祯卿等人被称为“前七子”,与李梦阳并称“何李”,流传的诗文名篇很多。


    柳贺不由想,不怪他诗写得不好,实在是没有家学渊源。


    何洛文与柳贺的交集算不上很深,不过翰林院一向排外不排内,柳贺好歹在翰林院的江湖上混过一段时间,何洛文便道:“助泽远你倒不是不可行,只是这诗写出来未必会如你所想。”


    柳贺连忙道:“启图兄你愿意助我,我已是十分感激了。”


    何洛文为人严谨,讲起作诗的技巧时也是十分考究,并不会令人觉得枯燥无味,此事柳贺也有体会,能任帝王师者,无一不是饱学之士,然为天子授课,既要有内涵,也要将文章讲得生动有趣,否则以天子的心性,要听进去很难。


    柳贺吸收了一堆诗学理论。


    何洛文与其祖父一般,是复古派的坚定支持者,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他的诗作辞藻很是华丽,不过眼下复古派已不是学林主流,便是何景明晚年也力主学古又求变古,因而何洛文诗篇中也有一股清新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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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柳贺算是吸收甚多。


    要是脸皮厚一点,他就学当年的袁炜,把门生们关起来给自己写文章。


    可惜柳贺如今还没有任会试主考的资格,门生自然是一个也瞧不见。


    ……


    “听闻少宗伯这几日苦苦作诗,本官听得十分欣慰。”


    柳贺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大司徒谬赞了。”


    退朝时,张学颜见了柳贺,便多嘴提了一句。


    柳贺知晓此人存着嘲笑他的心思,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因此前刘台一事,张学颜对他态度始终一般。


    他倒也不是针对柳贺,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


    矛盾且因新《宗藩条例》户部每月都能省下不少银两可惜张学颜这人便宜倒是沾了对上柳贺时语气总有些怪。


    柳贺心想也许搞账的都是这种性格。


    当然也可能和柳贺当初力劝张居正返乡守制有关——张居正决定返乡与他关系甚笃的张学颜、曾省吾皆是不赞同两人官位皆是张居正力推富贵均系在张居正一人身上自然不希望张居正返乡。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正是柳贺难以打入张党核心的原因。


    “本官十分期待少宗伯的大作。”


    柳贺道:“下官听闻大司徒也作得一手好诗待明日见了朝鲜使臣下官定要为大司徒扬一扬名。”


    对外邦交本就是礼部之责何况柳贺话说得诚恳张学颜一时也是语塞。


    柳贺此人无论在朝中闹出了多少事对待天子对待上官他始终恭谨有礼若非为朝事仅他私人之事很少见到柳贺有真正动怒的时候。


    便是此时柳贺话语中似是有讥讽之意可观他神色却是恭恭敬敬仿佛真要在朝鲜使臣面前替张学颜推文章一般。


    张学颜也摸不清柳贺究竟会不会干了。


    若是旁人他或许还能把准脉络可柳贺这人真叫人摸不清夺情之时也是削藩之时也是。


    想及此处张学颜就不想在言语上再占柳贺便宜竟自走到户部官员前列去了。


    “好你个柳泽远嘴巴上从不服输。”


    见到来人柳贺恭恭敬敬道:“左司马。”


    来人是如今的兵部左侍郎汪道昆他是徽州府歙县人嘉靖时与戚继光一道在福建抗倭他本人又是著名的杂剧大家可谓能文能武、本领非凡。


    汪道昆与张居正是同科进士官途却远不如张居正顺畅不过柳贺对他一向十分敬重文臣中能领兵者本就不多何况抗倭之事非人人都能做。


    汪道昆见了柳贺与张学颜一番交锋笑道:“大司徒非小气之人泽远倒也不必忧心。”


    汪道昆与柳贺全无冲突且上月昌平等地发的军饷也是从宗藩那里挤出的银子汪道昆对柳贺很是欣赏且他平日最爱读好文章柳贺眼下是唐宋派大家汪道昆却与王世贞相交莫逆常为“后七子”摇旗助威。


    不过在真正的好文章面前纵然汪道昆爱复古却不能违背本心批判柳贺。


    柳贺心想汪道昆这话恐怕说反了从刘台一事就应当知晓张学颜这人其实非常小气。


    想到在会同馆的朝鲜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