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曦行渐渐对时间没有了实感。


    也许是在噩梦世界里时间与现实世界流速不同吧，也可能是她日复一日的日子过久了，自然而然忘记了今夕何夕。


    洛瀛的父母没能撑过浩劫，洛瀛爸爸在上班途中被“黑蚁”患者咬了，成为了街头丧尸的一员，洛瀛妈妈中了X毒素，最后死相凄惨。


    慕曦行却并不怎么伤心。


    或许因为这到底不是她亲生父母，如果变成这样的是凌淑然和慕衷，她一定会痛苦一生。


    可惜他们不是，幸好他们不是。


    伊甸在诺亚指挥下建成，洛瀛有提取X的功绩在身，又幸运地没有感染“黑蚁”或是被X毒害，理所当然被选入伊甸成为所谓上等公民。


    她还是在研究所工作，同事也基本还是那些。


    到底是成功研制出X的班底，聪明是肯定的，也都有些运气在身上。


    慕曦行还是没有放弃，总觉得噩梦中心还是在他们之中，羲和毒素不起作用，可能是因为这里是诺亚的世界，所以规则有些不同。


    现在新能源已经找到了，他们转行研究如何过滤X中的有毒物质。


    这也是个浩大工程，可慕曦行又什么也不懂，只好全程摸鱼。


    工作工作搞不了，家家也不想回。


    每次一回到家，她都会听见电器们在冲她窃窃私语。


    “妈妈，妈妈，如今我变得多厉害啊？你也为我骄傲吧？”


    “妈妈，你怎么还是不喜欢说话？”


    “不说话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永远永远。”


    她没有把X倾倒入海中，于是那个把她成为妈妈的X汇入其他X之中，带着大家一起叫她妈妈，能源流淌在所有电器中，所有电器就都开始叫她妈妈。


    慕曦行怀疑自己已经精神崩溃了，但偏偏诺亚那里又从来没有关于精神强度减少的提醒。


    她问过它，它不回答。


    就像它说的，它是观测者诺亚，不是指挥官诺亚，所以它不会像羲和一样细心解答问题，也不会像羲和一样照顾她情绪。


    一切都要靠她自力更生，可她从来也不是积极的性格。


    不知道为什么，进入这个噩梦的期间她没有再看见暄暄，也很少想起齐飞璇和望珣，就好像……


    就好像她真的变成了洛瀛。


    两点一线，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生活的洛瀛。


    她试着和Lynn还有其他同事交朋友，可惜想在职场交到知心朋友原本就是奢望，何况是噩梦世界中的虚拟职场？


    慢慢的，她开始习惯自己一个人，甚至开始和那些电器中的X对话了。


    “为什么你们要叫我妈妈？”她问它们，“我没有创造你们，只是从另一种物质中提取了你们而已。”


    “但是我们的第一个哥哥是这样说的呀？”X们踊跃地回答她，“他说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而且只有你能听见他说话，那你当然就是妈妈咯!”


    慕曦行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仔细想想又说不上来。


    “那……你们的第一个哥哥去了哪儿？”她索性略过那个妈妈不妈妈的话题，转而问起了“哥哥”。


    它记得自己曾经把它扔下过海吗？


    应该不记得吧？毕竟它只是NPC。


    “它呀？它化作了清风，一直陪在妈妈身边哦。”


    “嗯？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能源，都只能陪妈妈一段时间，等我们耗尽了，我们就都会变成清风，消散无踪。但是请妈妈放心吧，就算是那样，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兄弟姐妹诞生，来到妈妈身边，我们会一代一代告诉他们你就是妈妈的。”


    慕曦行听得头痛，可头痛中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欣慰。


    永远会有人陪在她身边啊？


    虽然只是这种东西，可听起来还是很温暖。


    类似短暂涌现的想法让慕曦行很生气。


    不对，不行。


    再怎么说它们也是害死了无数人的恶魔X吧？


    她怎么能真把他们当做孩子？


    就算再孤独也不能如此。


    想着想着，慕曦行深吸一口气。


    她决定让X们好好瞧瞧真正的“孩子”究竟应该是什么样。


    视线落在桌上的一本书籍上。


    随手买来的，没想到现在能派上用处。


    她想制作一个……机器人。


    不是从外头买来的那种，是从零开始组装，从零开始培养意识的那种。


    这会很费功夫，但应该能够将她自无聊中解救出来。


    她也就不用可悲到只能和X说话了。


    她用了多久？


    几个月？几年？


    记不清了。


    制作机器人以来，时间变得很快。


    她向能源研究所递交了辞呈，反正她在那里也只会摸鱼，纯粹浪费时间，还不如把所有精力注入到机器人研究上。


    她越来越期待看见成品了，就好像女人怀孕，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期待着最后会生下一个怎么样的孩子来。


    是男孩还是女孩？是活泼还是内向？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音乐？喜欢看什么书？第一句会说什么话？


    小小的零件一个个被按着教程组装起来，一堆铁皮外面套上了仿制人皮，冰冷的机器变成了人。


    她把她的机器人设计成一个小女孩，因为不怎么会画画，所以很遗憾，小女孩的五官很平庸，没有像期待中那样长成一个美丽精致的孩子。


    在即将启动机器人时，慕曦行摩拳擦掌，那种心情很奇怪，又好奇又不安，想赶快看看那孩子睁开眼睛会是什么模样，又生怕万一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叫她厌烦。


    不听话的X可以随便倒进海里，但不喜欢的机器人怎么办？


    也扔进海里吗？


    可是那样有点不对吧？


    机器人在伊甸时C等公民，杀了机器人就等同于杀人。


    虽然不能扔进海里，但至少可以改装啊……


    各种想法在慕曦行脑海里盘旋，她不得不拍拍自己的头让心声安静下来。


    她都没有打开，怎么就预设自己会不喜欢这个机器人？


    X们在管道里喊：“妈妈，妈妈，这是妹妹吗？为什么妹妹一直闭着眼睛？”


    完成机器人的过程中慕曦行在不断尝试着不要再和X们对话，毕竟那实在很不正常。


    不过偶尔，只是很偶尔，她还是会不小心回答它们。


    比如现在。


    “因为妹妹还在睡觉。”她小小声地说，“你们要安静一点，不要吵醒妹妹。”


    “好的哦！但是我们还是想尽早见到妹妹呢。”


    “嗯，你们也这么想啊？其实我也想……”


    慕曦行的手伸向机器人的开关。


    “叮”。


    机器人睁开眼睛。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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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很普通的棕色眼睛。


    她与慕曦行对视了一会儿。


    慕曦行在她纯真的视线中屏住呼吸。


    小女孩的嘴唇动了动。


    “妈……妈？”她歪过头，“你是……妈妈吗？”


    慕曦行差点喜极而泣，但还是在关键时刻憋住了：“是哦，我是你的创造者，不过……”她咽了口口水。


    “不过？”


    “我不喜欢你叫我妈妈，我更喜欢你叫我……Aurora。”


    “Auro……”


    “Aurora。”慕曦行字正腔圆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英文名。”


    “好的，Aurora。”小女孩笑弯了眼睛。


    小女孩诞生以后，慕曦行不再孤独了。


    她给小女孩买了很多漂亮的裙子，每天给小女孩梳头发，带着小女孩每天出去逛街。


    小女孩很聪明也很开朗，像一个温暖的小太阳。


    “Aurora，你说，墙外面是什么呀？”有一天，小女孩指着伊甸醒目的高墙问她。


    慕曦行一瞬间觉得窒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墙外是什么？


    是泥岭。


    是我把那里变成那样的。


    是我提取出的X污染了土地，毒害了生灵。


    硬要说的话，那里是我的罪孽。


    但思绪翻滚了半天，在小女孩天真烂漫的目光中，慕曦行只是说：“呃……你想去外面看看吗？”


    “好呀。”小女孩高兴地点点头，“我想去。”


    那时候还没有严格限制伊甸与泥岭的通行，只要给守城人一点钱，他们就会放人出去。


    毕竟谁都知道，很多人的亲人在外头，完全不让家人见面是件太过残忍的事情。


    慕曦行带着小女孩来到当初扔下X的海边。


    现在的海已经不复当年，变成了一种浑浊混沌的颜色，看起来像一个会吞噬一切的黑洞，哪怕靠近都让人胆寒。


    “Aurora，这……就是海吗？”没有见过真正海的小女孩并不害怕，反而放开慕曦行的手蹦蹦跳跳踩着乌黑的海水玩，“哇哦，海水凉凉的呢。”


    她的腿是铁，没有那么容易被腐蚀，就算不幸真被腐蚀了换一双新的义肢也很容易，所以慕曦行没有阻止她。


    相反，看着她的身影，慕曦行不知怎么生出来一种向往。


    可她不敢往前了。


    站在沙滩上，海浪一点点拍上来，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慕曦行一直低头看着海浪，然后又看见了乌黑海水反射出的她的脸。


    霎那间，她脸上的血色全都消失了。


    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呢？


    是以前在刻意忽略吗？


    是因为潜意识里她不敢面对吗？


    小女孩注意到慕曦行情绪不对，以为是自己乱跑惹她生气了，赶忙迈着小步跑到她身边。


    “Aurora，你怎么了？”她用小手轻轻扯了扯慕曦行的衣角。


    慕曦行低下头看着她。


    脸颊上的泪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是不是给你取过一个名字？”慕曦行忽然问。


    “嗯？”小女孩没反应过来，“名字呀？有哦。”


    “是，你出生前很久我就给你取好名字了。”她在小女孩身前蹲下，帮小女孩把散落的发丝重新扎成两个小辫子。


    “暄暄。”